第 53 章
“是!”祁风难掩心中的喜悦, 调转马头直奔宫门。
她快要支撑不住了,眼前的一切变得灰黑,大殿的梁柱也变得矮矮的,在那里晃啊晃。
沈叙来得还算及时, 一眼就看到外头跪着的身影, 和在旁若有似无替她挡住风口的林妙云。
“怎么回事?”他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看到这一幕, 心中不解。
“回皇上的话, 是王妃她在替娘娘抄写的佛经, 不知怎地上头写了几句大不敬的话, 犯了忌讳,”林妙云瞧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知道耽搁不得,也顾不上尊卑, 催促道,“皇上快去帮着话吧……”
“你……”沈叙转身看了看, 欲言又止。
“我没有……”声音很轻,似乎拼劲了所有的气力。
“送她回府。”沈叙也实在看不下眼, 先斩后奏, 吩咐一声, 匆匆进了里头。
身子在颠簸的马车里渐渐温热,她一抬头看到就看到怀绿那双焦虑红肿的眼眸,像只兔子那样,红彤彤的。
“娘娘醒了……”怀绿喜出望外。
“我这是在哪啊?”她依稀记得, 沈叙好像刚刚就在眼前, 林尚仪同他回禀事情的经过, 自己又了什么, 后来就不省人事了。
微风拂起遮风帘,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橙黄的灯火像如血的残阳,涌近她毫无防备的眼眸。
有些刺眼,身子更觉得冷。
“绕过前面那条街,咱们就到王府了。”怀绿捂住她的冰冰凉的手背,搓了又搓,试图找回一点温热。
也不知道在宫里头受了怎么样的委屈,被宫人送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人事不省,膝盖上隐约还有血迹。
更让怀绿生气的是,靖安王不知去了哪里,问了祁风又闭口不提。
她双腿已经没法走路了,怀绿差了府里的几个奴仆将她放在软垫上抬了进来,来来回回过了几个风口,整颗脑袋都跟着生疼。
用过不多久,嘴里便开始起了胡话,额头滚烫如炭火一般。掀起裤腿才知道,破处已经化了脓,正往外渗着血水,气味难闻。
屋子里大夫和仆妇们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清理伤口,又是擦身子洗脸的。
沈彻坐在案牍前,听着院子里嬷嬷前来回话,面无波澜。
“知道了。”口吻冷淡地更像是懒意知道,连眸子都没抬一下。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并不清楚。不过是几句话,哪里就闹成这样?
昨晚那自作聪明的本事,若是用到这上头,又何愁不能全身而退,哪里还能叫太后留了把柄,惩戒得如此狼狈。
“殿下,娘娘她……”
先前的嬷嬷又跑了进来,语气比先前还要焦虑上许多。他压根就不想听,顺其自然地握紧手中的书卷砸了过去。
“出去!”
书脊触低发出一声闷响,那嬷嬷吓得连忙没了踪影。
他揉揉生疼的太阳穴,眼底露出一丝狠戾。
屋子里排排站了许多人,个个脸上都心急如焚。这些奴仆中有不少受过姜元初的恩惠,听到出了这样的事,纷纷赶来。
但病人需要静养,怀绿迫不得已将来人通通请了了出去,独留大夫在榻前诊治。
嬷嬷缩手缩脚地在门口徘徊许久,被怀绿发现后方才畏手畏脚地进屋。
“殿下呢?”怀绿有些奇怪,换作从前沈彻恐怕早就守在榻前了,如今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你先出去。”沈彻不来,她也没招,元初又离不得自己只能让嬷嬷先退下。
“怎么样?”
约莫是受了风寒,进屋以后暖炉微熏,她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
“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歇上几日应无大碍,”大夫收拾好诊箱,叮嘱道,“娘娘的后脑勺有旧伤,遇不得冷风,更要勤添衣物。”
“有劳。”怀绿点头,命人给了赏银,将大夫送出屋外。榻上的人仍旧昏迷不醒,胡言乱语,脸涨得通红,柳眉微蹙,燥汗淋漓。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过来看一眼么?难道仅仅因为多问了一句不该问的,就要将她抛下不管不顾吗?
如果自己早些出真相,会不会就不一样。
瞎想间,榻上突然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姜元初双目无神,干涸的嘴唇起了皮,低喊着,“水……”
“娘娘,水来了,”怀绿将她扶起,一面抚她的背,“慢慢喝……”
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屋子里里空空如也,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仍不愿意相信,“殿下呢?”
眼里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想同沈彻上几句的,哪怕太后娘娘已经下了定论,也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那样的事,她不会做,也不屑去做。
“殿下方才来过的,要你好好修养,瞧你睡着就没扰,”怀绿编了个密不透风的谎话,“你也知道殿下日理万机,又将近年关,各部呈上来的折子比平日里多了半成,他脱不开身。”
“他来过……”
黯淡无光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咧嘴笑笑,再次重复,“他来过……”
来过,那就是不生气了。一下子释怀了许多。要不然实在没气力下床,她恨不能马上飞到他身边,上几句亲昵的话,顺道为自己昨夜的唐突认个错。
“是啊,奴婢早就过,殿下是个外冷心热的人,有时是会阴晴不定,可那是因为他在慢慢接纳你,接纳你成为靖安王妃。过程兴许会闹得不愉快,但熬过去就好了。所以娘娘,昨夜的事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男子心粗,过后也就忘了。”
她听话点点头,眼睛亮起了星星。看来是自己太无理取闹了,沈彻能在太后跟头求旨赐婚,哪怕真的是逢场作戏,可那些好,怎么会是装出来的。
自从大喜当日便再未踏进喜房半步,那夜已经将话绝,沈彻没想到她能来。
端着乌漆的瓦罐,脸上沾染了不少的煤灰,蓬头垢面地站在书房的外头,直到四目相对,她才踩着碎步走进来。
“是什么?”他皱了皱眉。
对她的病情只字不提。也是,能站能走,会有什么大碍?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阿彻……”两个字出口,她的心跟鹿那般蹦哒不停,捧着瓦罐的手微微颤抖。
正儿八经地这么唤他名字,还是头一回,难免生涩和娇羞。
“……”
“我不饿。”他似乎也猜到了里头装的是什么,不是刻意躲避,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临近渭北的青州,不久前遇了场旱灾又有蝗虫欺野,田地寸草不生,庄稼人颗粒无收。朝廷拨了粮饷过去,但仍有源源不断地难民在往外出逃。
谁都知道这不合乎常理,可青州的知府是太后娘家的人。这样的荒唐的事往年也时有发生,亦有上书弹劾的官员,可往往不出多日这些皆无病而终。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敢当那只出头鸟了。
他一夜未眠,愁得正是此事。
“是栗子,”她甜甜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我在上头加了些糖霜,尝尝吧,很好吃的。”
秋季是栗子成熟的季节,香气浓郁,回味甘甜。
沈彻忽然记得对方有些听不懂自己的话,将手里的折子重重丟到案牍上,拧眉冷眼,不一句话。
她似乎嗅了火药的味道,将瓦罐往自己怀里抱了抱,低头从里头挑出一颗较为饱满的栗子,轻轻剥去外壳,递到他面前。
悄悄张嘴就能吃到,沈彻却极不情愿地别过头去,推开她的手。
冷漠的举动让她心不由地往下一沉,以为是昨夜的事,他还没有翻篇,鼻子发酸,强颜欢笑道,“阿彻你是不是有烦心事?”
昨日将她一人遗忘在慈宁宫暂且不提,今早又是这副脸色。姜元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他?
栗子是一大早趁着灰蒙蒙的天色在后院中拾捡的,仆妇都尚未起身,她兀自一个人在柴火前守了好几个时辰,用文火一点点炙烤出来的。
且不栗子的外壳坚硬将她手背划上伤好几处,炙烤时指尖更是烫得生疼。
这些她都没,害怕沈彻担心,又害怕沈彻视而不见。在慈宁宫的折腾已经耗尽了她不少心血,身子本来就恢复完全,又早起折腾,难免体力不支。
没想到,换来的是他的漠不关心。
“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府里自有仆妇去料理这些粗活,你是靖安王妃就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的一举一动是代表整个皇族,你颜面微薄,视同儿戏,可我沈彻丢不起这个人。”
他把话得很重,脸上没有半分温柔。
“阿彻的,我也想到了。所以这栗子是我趁着他们还在熟睡时烤的,没有叫旁人瞧见。”
烤栗子不是对于她来不是什么难事,为了不扰其他人,姜元初只掌了一盏油灯,烫伤无可避免。
指尖留有红印同白皙的肌肤格格不入,手背上一道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让人很难不想到当时的鲜血淋漓。
他很显然也看到了,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
“听不懂我的意思么?”自己出口的话,沈彻都觉得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张脸他总会想起苏文茵来?是不是要看到自己足够狼狈她才死心。她是来可怜自己,看自己笑话的。
想到这里,沈彻心头的火再也压不住了,骤然起身冷冷地盯着她。
“我……”
她更加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明明也什么,不吃就不吃。
“你当真以为,自己在那上不得台面的阿娘跟前学过几天厨艺,就可以在王府论高下么?”
“阿彻先前不是过……”
越来越听不懂了,先前不是夸她饭菜做得可口么?怎么翻个脸就不认人了?再者,为什么要牵扯到阿娘呢?
“想听实话,是吗?”他眸色渐渐黯了下去,如深渊般凝视着她,将她逼推到墙角。
她紧紧抱住瓦罐,退无可退,惊恐不已。
“很难吃。”声音像从地狱爬出来般阴冷,身上拢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将彼此间隔得很远。
“真的很难吃吗?”她看了看怀里的栗子,瓦罐的滚烫已然毫不在意,仰起头来,泪眼斑驳,不解道,“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可你为什么要迁怒要到阿娘身上?你难道就没有阿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