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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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缓缓睁开眼, 四周静悄悄的,烛光微微闪动,月光穿过窗格,从成云州身后照进来。他的身子仿佛披了层柔柔的细纱, 整个五官轮廓也变得格外温和。

    “云州哥哥?”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有些不信, 试图耸直身子近前瞧看。

    可不知怎地四肢无力, 脑袋刚离开枕头便昏沉的厉害, 整个屋子仿佛跟着天旋地转。

    转得她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

    成云州忧心如焚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但很快成了消失不见,苦涩道, “娘娘终于记起我了。”

    “云州哥哥,真的是你吗?”像做梦一般, 着实让人不敢相信。

    她伸出手去,想碰一碰, 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不用她开口什么,成云州心领神会, 缓缓挪到她的跟前, 柔声道, “是我。”

    “云州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她终于碰到了这张心念念的面孔,还是温热的, 可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憔悴消瘦了不少,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 整个人挣扎着起身, 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气呼呼地责备,“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半点音信?你知不知道,他们都你已经死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几度哽咽,连句安慰的话都不完整,磕磕巴巴道,“我、回来了。”

    “是我不好,我答应你,再也不走了。”

    “我都想起来了,薄荷糖、姑苏,还有你。”她哭得很是伤心,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落,几乎快要把成云州揉进骨子里。

    生怕自己一松手,他还是会走。

    “娘娘,哭多了伤身子,”将她从自己背上缓缓推离,成云州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娘娘莫要再哭了……”

    一声娘娘将她的回忆从春江水暖的姑苏抽离,她躲开他的手,神情变得陌生和复杂。

    回不去了,从成为靖安王妃的那刻起,两个人注定就失了缘分,没可能在一起了。

    “云州哥哥,你快走,殿下、殿下他会杀了你,”她突然想到考什么,拼尽力气,去推成云州的身子,花容失色,“你不能在这里。你快点走,我求求你了……”

    成云州无动于衷的模样在她看来绝望到了极点。

    “水榭的那位姑娘,昨夜里没了,”怀绿搂住她,安抚道,“殿下不会来这里的。”

    “没了?皇嫂?”她自问一句,目光慌乱地在四下寻找,“她不能死,她如果死了,沈彻该怎么办,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孩子……”她回过神,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眼里是失而复得般的欢乐,“孩子没事吧……”

    怀绿没有开口,成云州目光躲闪,低了头。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愣了愣,“你们为什么都不话?”

    “我的孩子呢……”

    “娘娘,孩子……”怀绿欲言又止,看向成云州,心翼翼道,“娘娘你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如晴天霹雳,心中的信念一下子被击垮了。好久也没能反应过来,更不能接受,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她握起拳头,猛地捶向自己的胸口,歪倒在榻上,面容破碎。

    “孩子,我的孩子……”好容易出一句,声音又被截断了,喉咙里只是呜咽。

    “娘娘节哀,身子要紧。”指尖戳破了掌心,鲜血淋漓,他眉心紧拧,就连呼吸都觉得生疼。

    “我该怎么办?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腹,躺在榻上,任由眼泪横流。

    以为能保住的。

    “你疼,我陪你一起疼。”虽没有受皮肉之苦,可此情此景,同万箭穿心亦没什么分别。

    他亦感同身受,伸出手去想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却被她狠命推开。乌云般的发丝披散在腰间,她连连喘息,红着眼,像只绝望的困兽。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的话,成云州,那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可以随意决定他的生死!”她抓住面前的身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撕。

    直到没了气力,双手发抖。成云州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印子,衣襟也被扯烂了。

    “成大夫,不如你先走吧……”怀绿想不出还有更好的法子能让娘娘安静下来,再这么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

    待成云州一走,她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了些。看着庭院内远远离去的身影,如释重负。

    姜元初不吃不喝,沈彻也一直守在苏文茵的灵前,从未踏进过这个院子。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曾差人来问询,这也难得叫成云州得了个好间隙。

    他以医者的身份去照顾姜元初,旁人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也因是沈彻花重金请来的名医,在京都极富盛名,一来二去的,也同院里的丫鬟嬷嬷们也熟络了不少。

    慢慢地,成云州出入院子端汤送药,已成了最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他送来的汤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成云州无奈,只能想别的法子。她爱吃蜜饯,他就把药粉和糖霜混在一起,她喜欢吃薄饼,他就把药粉揉进面团里。

    总之,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她不明所以,吃得很香。瘦弱的病体,肉眼可见日复一日的丰腴。

    送药只是个幌子罢了。

    否则又怎知道,她过得开不开心,可有按时吃饭,会不会想家?

    成云州端了汤药进屋,隔了几日,她的气虽然消了些,但还是不愿意看到他。

    闻着药味,她背过身子,拉紧了被子,整个人像春蚕那样缩了起来,“我不是让你走吗?你为什么还要来?”

    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沈彻不敢拿他怎么样?仅仅是因为这些日子,一门心思扑在苏文茵的身上,无暇顾及罢了。

    “娘娘的身子还未痊愈,需得按时吃药。草民是医者,让病患恢复如初,是草民的己任。”成云州看了眼她娟秀脸庞,白里透红,气色正好。

    谁不知道他怀揣了怎么样的心思?话得倒是滴水不漏,可那副深情眼,叫沈彻瞧了,恐怕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我知道你是借着送药的名义来看我,可我已经嫁了人,还是靖安王,”她觉得这事冷处理并没什么成效,沈彻不在,也没他瞧过哪一日落下过,“成大夫不惜命,可总该替我想想,我怕死,怕的很。”

    她这话没让成云州觉得有多难过,心头反而趟过一阵暖流,亦如自己所,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会离开了。

    “草民怎么会不惜命呢?”他淡淡一笑,搁下汤药,“娘娘也更保重身体才是。娘娘放心,若真有什么,草民自会撇清关系,让娘娘无后顾之忧。”

    “成云州,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她急得呛泪,胆战心惊地盯着外头,生怕沈彻会突然闯进来,“我让你走,我已经有了殿下,你也早该断了这念想。哪怕从前,你我之间曾有过什么,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喜欢他,很喜欢……”

    “我和他是要白头到老的。”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荒唐可笑了些。且不白头二字太不实际,恐怕将来有一日反目成仇,那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她对沈彻没有十足的把握。沈彻喜欢的是这张脸,天底下有着同样脸孔多了去了。这份恩宠,怕是无福消受。

    “可他喜欢你吗?”听着违心的话,成云州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触动,“他若喜欢你,又怎么会取你心头血,害你没了孩子?”

    “他没有逼我,”她紧咬唇角,躲过他热切的目光,“是我心甘情愿的。他若不喜欢我,又怎会娶我?”

    “他若喜欢你,就不会对旁人念念不忘,这些日子,他来过这里吗?有关心过你一句吗?”他胸口闷着一股子气,“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曾有恩于你,把感动误以为是欢喜。究竟是不是喜欢,你比我更清楚。可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托付一生。”

    “我来这里,是要看着你幸福,而不是看着你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却浑然不知,处处偏袒他。我不愿意再看到你为他受半点苦了。”

    “跟我回姑苏。”他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激昂的声音低落下来,红着眼,期盼地看着她。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双眼发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是不想,而是有心无力。连自己这个蠢笨至极的人都能想到,他成云州怎么会想不到?

    到底还是意气用事。

    走不掉的。王府戒备森严,都不用等他俩动身。

    这样做,无疑就是送死。

    自己一辈子已经被困在这里了,又何必赔上他?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王府固然戒备森严,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黯淡的眼眸有了一丝光亮,她缓缓回过身,猛然间神情却变得极为惊骇。

    目光所至的珠帘外头,立了个人影,不知道何时来的,来了多久。

    直到对方掀起帘子进来,她的脸色由青到白,久久不能回神。

    “成大夫怎么不了?”他径直走到榻前,斜睥成云州一眼,语气嘲讽戏谑,“我竟不知道自己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你们两个,比话本子的还要真切,看得我潸然泪下。”

    他轻拂了拂心口,腰间的孝布尤为惹眼,往前一步靠近那张惊恐的脸庞。

    “殿下,此事缘由草民一厢情愿,是草民胁迫娘娘的。”

    “听听,可还真的是郎情妾意呢?”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姜元初,你有这样的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看起来很不通人情么?”

    沈彻的平静让她觉得害怕,神情也分外阴冷,摇了摇头,往床榻里头缩了缩。再想靠近时,却被成云州揪住了休息。

    屋子里,硝烟弥漫。

    “殿下不知道吧,娘娘已经有了身孕,却也因殿下的一己之私,这个孩子没能保住,”每一个字,都如同摧心剖肝,“殿下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放她走?”

    “孩子?”沈彻突然发笑,冷哼道,“尚未落地的孩子,何以断定就是我的?那会不会还是成云州你的?”

    “殿下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成云州气得肝疼,两眼簇起金星,心疼地看了看姜元初,“皇家子嗣,并非事。”

    “如果不是我的,你成云州又怎么舍得他死?”沈彻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如果是我的,你身为府医,未能尽责护皇子周全,更是死罪。”

    沈彻的话让她无比心寒,看着眼前这两个剑拔弩张的人,连哭都没了声响。

    “你让我觉得可悲,你喜欢的人对你视而不见,喜欢你的人你却不好好珍惜。”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成云州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