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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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又木唰一下把草帽拿下来了。

    楚弦也没想真跟她较劲,一松,终于把身子转过来了,斜斜倚着桌沿,蹙眉道:“到底有什么事不能直?”

    他早发现梁又木最近不对劲了。

    要从哪开始,大概就是前几天他来正好撞见她吃饭那会儿。从那之后就开始眼神飘忽,话语气也怪,楚弦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能让她这么反常?

    “就是亲妈也有不能直的事。”比如现在这个玄幻的丘比特事件,梁又木不太想跟他扯这个话题,反正也没人信,单刀直入道:“我爸今晚高中的时候有男同学每天跟我到家,是你把人赶走的?”

    楚弦:“?”

    梁又木:“怎么这个表情?”

    “就为这个?”楚弦眉峰都挑起来了,不咸不淡道:“反应速度够快的啊。”

    多少年了。

    “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问。”

    梁又木把草帽挂好——天知道这人长脚长是怎么一下子够到那么高的位置的,拍拍睡衣坐下来,见楚弦看不清神色地望着她,问:“你也忘了?”

    “没忘。”楚弦看她似乎真没想和人再续前缘的意思,坐姿都放松下来几分,“那寸头好像是附近混社会的,每天一路跟你回家不知道要干什么,把郑叔担心的饭都吃不下,我就把他劝走了。”

    梁又木重复:“‘劝’?”

    “以德服人。”楚弦点头,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也知道,我那时候话还挺好使的。”

    “”

    再往下去话题就有点危险了,梁又木有点生硬地拽回来,道了声“哦”,又:“谢了。”

    “跟我客气个屁。”楚弦以为她完了,长腿在地上一抵,滚轮椅回到原位,怎料梁又木顿了顿,又问,“大学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个想在宿舍门口摆蜡烛的?”

    楚弦一顿,道:“谁记得。”

    梁又木笃定道:“绝对是有。还发到什么表白墙上去,一大群人来围观,结果这人临阵放了鸽子,我室友特别失望。”

    她那时还特别头疼,本来就不喜欢被人注目,又最讨厌这种道德绑架似的告白,到时她不给面子搞得大家脸上都难看。自己的学院和楚弦的学院就隔着个街区,都在一个大学城里,过去十分钟,经常一起吃饭打球,想着没准楚弦会记得。

    “你室友特别失望?”楚弦没看她,又吃了颗喉糖,糖块被咬碎的声音清脆,模糊不清道:“不是你特别失望?”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梁又木还在艰难地回忆着历史长河中那些模糊的身影,试图从中揪出可疑的犯人。

    楚弦视线移到她不掩苦恼的脸上。梁又木烦恼的时候总是这副自己都未察觉的神情,眉毛拧着,抿着嘴成一条直线,整张脸皱的像个包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哂道:“怎么突然开始追忆往昔了?”

    “有点好奇。”梁又木还是用这个理由,“到底是谁喜欢我,又为什么。”

    “知道了又怎么样?”楚弦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轻点,道:“难不成还要和他在一起吗。”

    “当然不会。”

    梁又木一直都是很坚定的。丘比特的“忏悔”,她不认可。被喜欢并不是她主动想要的,甚至有些喜欢还给她带来了不少烦恼,她也绝不会因为愧疚或一时的感动就跟谁交往,这是对双方的不尊重。

    不喜欢,就直截了当划清界限,不会再给人幻想或是误解的空间,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也是她一贯的做法。

    “知道了当然是让人放弃。”梁又木直接道:“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折磨自己了。”

    顺带还折磨她。

    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下来了,路灯灼着昏黄的光晕,室内也连带着暗了下来,在这莫名静默的瞬间,远方传来一串寂寥的鸟鸣。

    是归巢的时间了。

    “大学到现在六年,高中到现在九年,动作利索点的都够人家二婚再带俩娃了。”

    沉默间,楚弦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把日光灯打开,卧室内顿时一片光亮,他对着梁又木困惑的脸,微微垂眼道:“哪个惊天动地的笨蛋会喜欢你这呆瓜这么久?疯了吧。”

    ‘呆瓜’俩字还带着重音,意表强调。

    梁又木刚想反驳,他就端着自己的笔电回去了,摆丢下一句:

    “周六那个交流会记得去,别睡过头了。”

    *****

    梁又木两战两败,忙活半天,一无所获。

    周三的中午,她照常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写完递交给贺永海,对方先没看文件,抬头问她:“晚上有约吗?”

    “和朋友吃饭。”

    柳之前她的刘海太长,梁又木又懒得去理发店,自己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剪了完事儿,结果一不心抖,剪到了眉上一点,看上去还真多了几分呆,“怎么了?”

    “没什么。”贺永海视线在她细碎的发丝上晃了圈,很有风度地什么都没,笑道:“本来想约部门聚餐,你没空就再换个时间吧,不急。”

    他一向这么滴水不漏,分寸十足,但向来把持着主动,从不给人直截了当拒绝的会。

    梁又木不太喜欢这样。

    她定定看了贺永海一会儿。可惜,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生。

    是他吗?

    不太可能。

    她感觉自己在用蚊子拍扫雷,坐回自己位置上,狠狠喝了一大口水,有点心浮气躁。

    本来以为那些个特效字幕就已经够恐怖、够是她忍受的极限了,没想到事情还远远不止这样。

    昨天梁又木竟然做梦了。她长这么大做过的梦屈指可数,基本上能记住的就几个,还都是那种高空坠楼丧尸围城的无厘头噩梦,昨天却清晰无比地梦到了高三学校组织踏青的那天。

    她和楚弦坐在班级统一包的大巴车上,道路泥泞,很难走,车厢也跟着摇晃,晃的人难受。刚开始同学们还有心思分零食打游戏吵啊闹的,半时后全都安分坐着了,只能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她不晕车的方法就是上车就睡觉。

    车窗开着,舒缓的春风一阵阵拂过她的脸,她记得自己那时明明很快就睡着了,可在梦里,眼前是黑的,却依旧能感受到周围的事物。

    梁又木感到自己撞上了坚硬的什么东西,是少年人清隽突出的肩骨,僵了一瞬后,又很快软化下来。

    鸟鸣声依旧,窃语未停,楚弦像是喉结滚动了一下,衣领上熟悉的柑橘味气息离她近了些,再近了些,然后,微凉的嘴唇轻轻印在她头顶上——梁又木心跳骤然拔高,过山车似的差点飞上天,她几乎是瞬间就被吓醒了。

    她知道,这绝对是梦。全班同学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楚弦绝不可能亲她。真亲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况且楚弦没事亲她干什么?没咬她几口都不错了!

    之前梁又木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记忆清晰到似乎昨晚再经历了一次,于是她又光荣失眠了。

    如果这是那个神秘人士想要惩罚她的段,那恭喜他成功了。

    周末交流会的演示程序还没写完,梁又木臭着张脸去茶水间泡速溶咖啡,迎面撞上柳,对方一看她的新发型,吓一跳:“怎么剪这么短?!”

    不过人长的好看,顶光头都差不到哪去,梁又木的眉眼本就标致,露出来除了有点傻之外还挺可爱的。

    “不知道。”梁又木一本正经道:“明明比着的时候长度还是刚好的,第二天就变这样了。”

    她最不喜欢去理发店。浪费钱不,还要消耗精力去应对tny的推销和搭话,太麻烦了。

    “下次我帮你。”柳没笑她太久,就正题了,“周六有个交流会,去不去?”

    怎么都赶着周六来了,梁又木摇摇头,道:“不是本来就有吗,一天之内去两次?”

    “不是技术交流会。”

    柳摇指,笑得意味深长:“隔壁公司单身的都来了,你想去看看吗?”

    梁又木老实:“不太想。”

    不管是去那边挑西瓜还是被人当做西瓜挑,对她来都算不上好的体验。

    “就知道你又是这个回答。”

    柳笑眯眯的看梁又木面无表情地猛灌速溶咖啡,指尖搭在马克杯的印花上,甲盖素净,透着健康的肉粉色,还有那半张掩在杯后的白皙侧脸,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首先,郎才女貌,必须要是个大帅哥。

    其次,旗鼓相当,梁又木24岁能成项目领头,对方能力也得优秀。

    再者,性格匹配。太沉闷压不住,太跳脱吵得烦,还要足够了解她,才能

    柳用丈母娘的眼神清点羊圈似的把所有适龄男性清点了一遍,发现没人配得上梁又木,拍拍她的肩,怅然长叹:“单着也好,也好。”

    单着总比去垃圾堆里回收废品好。

    “”

    傍晚。

    炭火烤肉店里的辛香弥漫。

    梁又木接完姜梅的电话回来,王凯耀已经烤上了,他在吃这方面绝不含糊,两端着长夹,还有空用下巴招呼,“来来快吃!”

    精制五花肉被烤出丰盈油脂,在灯光下蘸着色泽,随着翻动滋啦啦冒出热气,梁又木坐下,问:“莎莎呢?”

    “跟她爹吵架呢,刚一拍桌差点把烤盘掀我脸上。”王凯耀努嘴,梁又木往窗边看去,袁莎莎穿着个大粗跟长风衣,整个人直奔一米八,在那叉着胯一顿咔咔乱喷,非常有威慑力,路过孩都绕着她走。

    梁又木能想到她最近在吵什么,她爹总希望女儿读个艺术生出去镀镀金回来当米虫就好,袁莎莎想进公司在他看来实在莫名其妙,两人一脉相承的暴脾气,一点就着。

    王凯耀则是开了个五金店,也批发点零件什么的,不算大富,但好歹日子无忧,从大学毕业以来愈发心宽体胖,不知人间疾苦,啃着羊肉串指点江山:“你最近脸色也差,都啥事儿啊到底?生活有什么过不去的。”

    梁又木心平气和地拿了罐气泡水,又把这些天出茧子的话又了一遍。

    她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结果王凯耀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大多了,吭哧一下差点把串掉地上:“不是,你,你怀疑有人暗恋你?”

    “是。”梁又木。

    “那有怀疑的人吗?具体点儿?名字?”

    “暂时没找到。”

    王凯耀努力吞咽了一下,抿着嘴拧开头,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初中那会儿。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漂亮姑娘到哪都显眼,就算梁又木每天课间都抱着她那本奥数题过,也不妨碍一大堆春心萌动的男生盯着她。

    怎么呢,就是不一样。气质不一样,站在学校花圃前边,被一大片忍冬花簇拥着,人比花静,花比人娇。

    别班的男生不敢跟她搭话,先跑过来刺探军情,脸黑红黑红的:“那什么,你们俩成天跟她待在一起,是不是也对她有意思啊?”

    王凯耀当时就觉得特逗,笑出声了:“别搞笑,懂不懂什么叫纯洁战友情啊?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就牵个都跟左摸右似的,有啥意思啊,你想太多了弟弟!”

    他笑着转头,发觉楚弦正一错不错盯着自己,瞳孔漆黑,顿时笑容一僵:“是吧,楚弦?”

    楚弦仍是沉默地看着他,后槽牙微不可见地磨了磨。

    王凯耀声音都抖了:“咋了到底?”

    半晌,这哥们才终于开了他的尊口,嘴角冷冷地绷直着:“你什么时候牵她了?”

    王凯耀:“”

    草!!

    “怎么了?”梁又木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惊醒,“表情这么恐怖。”

    “”王凯耀卑微地,“我要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梁又木看着他,很平淡地眨了眨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