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时不时有枪声响起，击在二人身旁的地面上，昏暗的夜色影响了绑匪的准头，却也更加危险。

    今晚宋湛的运气似乎格外不好，走到近前，才发现就像闭落的那样，前方没有路了。

    路的尽头被一条河拦住了，暗淡的月光下，还能隐隐看清从路向下一直延伸到河道边的阶梯。

    宋湛扶着闭落停在原地，看着眼前黑不见底的河面，神色凝重。

    “砰。”

    绑匪的一枪在了二人身后不远处，宋湛不敢再停下，只能扶着闭落继续往前。

    “你把我扔在这里吧。”闭落再次出声道。

    “我不要。”宋湛拒绝了闭落的提议，倔强地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黑暗中，绑匪的一发流弹在了宋湛脚边的地上，松软的泥土立即塌陷了下去，他一脚踩空，天翻地覆中，他下意识将闭落压入怀里护住。

    二人咕噜噜从河岸边滚了下去，砸进了河里。

    “扑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十分明显。

    身后的绑匪加快步伐赶了过来，望着漆黑的水面，神色有些气急败坏，不死心的朝着水底“砰砰”扫she了几枪。

    闭落自从入水以后就无力地往水底沉去，长长的眼睫闭合，遮住了那双漂亮灵动的凤眼。

    他的长发在水中四散开，发带不知何时被水流冲散了，绸缎似的长发失去了束缚，宛如海藻一般在水中飘舞。

    宋湛在漆黑的水底什么也看不清，触感却被无限放大，他能感受到怀中温热的身躯，也能感受到对方柔软的长发轻柔地从指缝间滑走。

    岸上的枪声让宋湛不敢上潜，他便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往河流下游潜去。

    宋湛不知道游了多久，漆黑的环境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冰冷湍急的河流每一次的冲刷，都会带走他们身体的热度。

    闭落越来越冰冷的体温让宋湛无比心慌，他每过一会儿就把闭落举出河面，让他换气，闭落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是他在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宋湛不知道他们游到了哪里，他还想再游远一点，但是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冰冷的河水不知何时变得无比粘稠，每挥动一次手臂，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宋湛此刻只感觉浑身无比的疲惫，这样的状态太过危险，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绑匪会不会追来，他们必须要上岸了。

    他搂着闭落向岸边靠近，使出最后的力气将怀里的人推到了岸上。

    “嗬，哈……”嘴里喷出的气息瞬间化为白雾消散在空气里，宋湛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有千斤重，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身体失去负重后也并没有变得轻松，宋湛扒着岸边湿滑的土地，尝试了几次也没能翻上去，周围的水流仿佛化为了泥沼，牢牢吸附着他的身体，要将他永远留下。

    他觉得自己好累，累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宋湛的手慢慢从岸边滑落，口鼻再次浸入了水中，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他又想到了绑匪的话：

    “要怪就怪你的父母太绝情……”

    他一直知道父母感情不和，但是他们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却是很好的，他从要什么有什么，即使父母不停地吵架、冷战，转头却依然会温柔地哄他。

    宋湛知道父母的婚姻只是因为利益的结合，却没想到对于父母来，婚姻可以为了利益让步，同样，儿子也能为了利益牺牲。

    没有什么是不能为了家族利益而舍弃的。

    他真的好累。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父母，他应该笑着对他们‘我没关系’吗？

    可是他做不到……

    被父母抛弃的绝望紧紧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呼吸……冰冷的河水渐渐没过他的头顶，此刻，宋湛反而出奇地得到了久违的平静。

    被河水包围的感觉原来如此温柔，就仿佛在母体中一般，在未出生之前，他是否也被包裹在这一片温柔中呢？

    在这样的想象中，河水似乎也不再冰冷，就连黑暗都是那么的让人安心。

    好困……不想再思考了……在越来越昏沉的意识中，宋湛无所谓地想道，就这样吧，反正父母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个家已经没有人等着他回去了……

    就在他即将完全沉入水中之时，一只素白的手突然伸出，紧紧扣住了宋湛逐渐从岸边滑落的手腕，用的力道非常大。

    手臂传来的疼痛感让宋湛清醒了过来，借着那只手的力道，他终于从水里爬上了岸。

    宋湛重重喘息了两声，浑身脱力地躺在地上，“谢……谢……”

    身边的人却没有回答。

    宋湛惊慌地回过头，发现闭落双眼紧闭，身上的浅色衣服竟然已经被染红了大半。

    他连忙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手上一软摔在了地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宋湛几乎是踉跄着爬了过去，抱起闭落的身体，轻轻拍闭落冰凉惨白的脸颊。

    “闭落！你醒醒！”

    “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死啊……”宋湛的手不停颤抖着，声音里竟然染上了一丝哭腔。

    怀中人冰冷的身体让宋湛的心不停地下沉，无边的绝望感再次包围了他。

    一只冰凉的手轻柔地搭上了宋湛的手背：“我……还没死呢……”

    “闭落！”宋湛惊喜地喊道，他抽了抽鼻子，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巨大的喜悦将他淹没，刚刚的那股绝望感也一扫而空。

    “你……哭……了？”闭落断断续续问道：“是……因为我……吗？”

    “我没哭！”宋湛矢口否认，仿佛怕他不信一样，再次强调道：“我才没哭，你看错了。”

    “呵……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情敌，会把我扔在河里淹死呢……”闭落轻笑一声，声音有些虚弱。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宋湛有些生气地反驳道，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是因为……我刚刚救了你？”闭落语气轻柔地问道。

    宋湛微微停顿了下，硬邦邦地道：“就算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闭落模模糊糊地想着，宋湛的本性分明不坏嘛……

    可是天道推演的画面里宋湛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难道仅仅因为对江濯月求而不得，就让他丧失了本性吗？

    良久，宋湛有些委屈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和你开玩笑的……傻……”闭落的声音越发虚弱，渐渐低了下去。

    他最后几乎是呢喃着道：“宋湛，不要……迷失本心……你这个样子，就很好……”

    宋湛的心跳漏跳了两拍，他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干什么突然这个……”

    然而少年已经没有了声音。

    借着模糊的月色，宋湛看到闭落的双眼似乎慢慢合上了，他吓得立马摇了摇闭落的肩膀，怀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宋湛抿了抿唇，心避开了闭落身上的伤口，将他轻轻背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的沿着河岸边的路向外走去，他不知道前方会通向哪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路，但是他不敢再等了，他很害怕，他从没有这么害怕过，比之前被绑架，比被人用枪顶着头，甚至比他得知被父母放弃的时候更害怕……

    他拼命找着话题，絮絮叨叨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他希望背上的人不要睡过去，希望对方能想以前一样戏谑地逗他，但是无论他什么，背上的人都没有回应。

    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被夜晚的寒风无情地吹刮着，仿佛身体外裹了一层寒冰。全身上下唯一的热源就是二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体。

    宋湛鞋里积满了水，经过的地方迤逦出了一长窜冰冷的水迹，可他不在乎。

    他只是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一件事。

    无论是谁，求求你了……只要身后的人能够没事，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低垂的夜幕下，只有少年倔强前行的身影。

    一阵风吹散了头顶的云层，于是满天星辰都见证了这个单薄的少年，是以怎样的毅力，背着身上的人，从偏僻的郊野最终走到了有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