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眠终于把闻落从昏沉了几日的屋子里拖出来,把她晾在太阳下暴晒，暖暖身子。

    现在还是凛冬时节,清冥宫坐落的在重叠的山脉上，仙气云雾缭绕，但日光可以穿进来，照到眠阁前大片大片的空地上。

    民间都是，生病了该多晒晒太阳。

    正好现在的阳光是暖的，毛茸茸的光圈落在衣摆上和闻落乌黑的长发里。

    向晚眠拖来一个椅子，擦擦灰，命令闻落坐上去。

    闻落端端正正坐好，但眼角还耷拉着，双臂发软无力。

    “吃药。”

    向晚眠手捧着一碗药汤,虽然是温热的,但看那深褐色的苦汁，就能想出有多苦。

    闻落稍稍抬起眼皮,盯着那碗药汤,皱了皱眉。

    这是嫌苦了。

    向晚眠刚刚尝了一口,其实也没那么苦,但还是又去加了一勺糖。

    “喝了才能好。”

    闻落借过药碗,但手有些不稳，洒了一点出来,染黑了白衣。

    向晚眠叹了一口气,“我喂你吧。”

    端着碗让闻落喝完,向晚眠去洗了碗回来,闻落又靠在门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向晚眠手戳了戳她的鼻子,闻落感到痒稍稍了个喷嚏，但扭了扭头又睡着了。

    阳光虽好，但毕竟气温低，在这里睡熟会着凉的。向晚眠拦腰横抱起闻落，看看那阴冷狭的屋子，转而决定送到自己房间。

    ——

    闻落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身子逐渐恢复过来，终于感到暖意，睁开眼发现不在自己的屋子里。

    是师姐的屋子。她慌张起来，忙半撑起腰左右看，没看到师姐。

    她这几日都半梦半醒，自从那天萨尔来过后，她的灵魂都已出窍，不知道自己是谁，回来后就把自己一人关在屋子里，看不见阳光，仿佛这样就能与世隔绝，就能忘记师姐。

    后来好像是师姐来找她，硬生生把窗户卸了，把她拖出去晒太阳，喂她吃药。

    师姐好像还了什么来着。

    “我可以试试。”

    试试什么？闻落把这前后因果理了一下，顿时人清醒了万分，困意毫无。

    师姐这是、这是，想她在一起？是恋人那种关系？

    闻落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所以，师姐主动喂她吃药也是代表这种意思吗？

    闻落正处于震惊中，外面门被推开，向晚眠捧着几册发黄的书页走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

    向晚眠想到刚捡回闻落时也是这般场景，自己坐在床头等她醒来。那时闻落像一只弱的刺猬缩成一个球，对她充满畏惧和敌意。如今她们却发展成这种关系。

    向晚眠轻轻叹气，道，“你睡了一下午了。我和先生帮你请假了，但他书还是要看的，不能耽误进度。你本来就是迟来，不自己多学点，可能又有人会在背后指手画脚。”

    闻落张了张嘴，看起来想什么，但又吞咽了回去。

    最后她点点头。

    现在一切都是她想要的。师姐不嫌弃她，甚至愿意和她在一起。

    这样如梦似幻的日子能多一点是一点，每一刻她都想铭记在心。

    而她的魔族身份、背景，受到的威胁……她不出口。

    向晚眠在主室，这里比她那大上很多。傍晚的阳光被云雾掩盖了，透过窗，可以看到远处天空泛上暖黄和赤红交织的颜色，略略洒些微光到窗前的木桌上。

    向晚眠将一张长长的白纸摊在桌前，一支细毛笔沾了墨水递给闻落。

    “嗯……今天的课是学习清冥宫的门规，主要任务就是……抄书。”

    向晚眠自己也沾了墨在纸上慢慢下笔。“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

    闻落稍稍侧过头去看，要不是这句之前读过，她都看不出来到底写的是什么。

    比如，那个“天”和“于”上下连了起来，她还以为看到的是“大地”。

    “罪”一笔完成，更像鬼画符，还是那种学术不精画出的符纸上的图案。

    向晚眠自信地很，迅速完成后，把纸推到闻落前面，“抄吧。”

    闻落默默提笔，在纸上徐徐写下几行字。行笔遒劲有力，走势如游龙走蛇。

    向晚眠看看她的又回过来看看自己的，大概是看出了一点差距，“你之前练过吗”

    闻落当然没有。

    那就是天生的了，向晚眠想。

    “来惭愧，我觉得我字写不好都是被宫主罚的。”

    向晚眠到“宫主”时降低了音调。

    “我时候被罚抄的书不少，什么都超过，门规、家训，谁谁谁的话，千百年前的老人了，仙逝后还要留一堆至理名言给我们抄。”

    “我很早很早以前也是一笔一字能写的好看，后来罚抄抄多了，为了求速度自然就不管字了。有时候趴着都能睡着，还管那么多干嘛。”

    闻落听向晚眠及自己之前的事，感觉离她的过去进了一步，心里欢喜，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向晚眠伸手捏上她的脸，“多笑笑，笑笑才好看。”

    闻落脸被她捏地鼓了起来，“师姐，你还是多练练字吧，这样只怕会被罚抄的更多。”

    “那……你教我？”

    向晚眠过就反悔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撩人呢，还是不要脸的那种。虽自己已经同意了，但也不能这么主动。

    闻落以为师姐就是想让自己帮她练练字，认认真真地指导起来。

    向晚眠只能慢慢写着，她越写慢手越止不住地抖，写出来的字更是潦草。

    “师姐，你下笔不要那么用力，纸都快戳破了。”

    “哎，这一捺没有到位。”

    闻落挠挠头，师姐好像手像不听使唤一样，和大脑完全不同步。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人，会写出来狗爬一般的字体。

    她手轻贴上向晚眠的手背，指尖捏住笔的上面一侧，这样可以帮向晚眠掌握笔的走向。

    但对向晚眠来，从刚才就一直放出的脑洞收不回来了。

    这样手贴着手写字，就像牵着手一样……

    她在想什么呢？向晚眠摇摇头，抖掉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们纯洁的同门情谊，不能因为一个身份的转化就变了质！

    “咳咳，”向晚眠咳了两声，“你看，我这一时半也练不好，就这样吧。”

    “嗯嗯。那师姐如果还有需要……”

    “没了，我这字八百年也练不好。”向晚眠忙道。

    闻落轻轻笑了一声，“那今天多谢师姐照顾，我先回去了。”

    闻落脚刚要踏出门，又被向晚眠叫住了。

    “那个……你那边阴气太重，容易生病。”

    “嗯？”闻落转过头。

    “今天不如先睡这吧。毕竟，毕竟我们……”

    向晚眠话到一半停住了，但闻落知道她想什么。

    “好啊。”

    ——

    晚上。

    两人还是挤挤在一个床睡下，背对着，都自觉地留出了一点空隙。

    向晚眠反复安慰自己：既然在一起了，这些都是要经历的。与其躲躲掩掩，不如坦荡面对。

    她服自己后，转过身子面向了闻落。

    “闻落？”

    “闻落？”

    这破孩子不会睡着了吧。

    闻落慢慢侧过身来，睡眼惺忪道，“师姐，怎么了？”

    看样子是被她吵醒了。向晚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没有好气地，“我们都这种关系了，现在在一张床上，你不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啊？”闻落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睡觉。”向晚眠不理她了，再转过身去，双眼瞪着空气。

    闻落明白过来后，脸倏地红了。过了许久才声音软软地，“师姐，这样不好吧。”

    向晚眠虽然没有看她，但还是竖起耳朵听着。

    “有什么不好？还是你根本不喜欢我？明明是你喜欢的我，还偏偏躲着我连面都见不着，我好声好气地劝你答应你，你还一副抗拒的样子。和我在一起就这么委屈你啊？”

    向晚眠的是气话，出来后自己也觉得语气重了。但她确实不明白，闻落一方面着喜欢她又千方百计地避开她。

    甚至不是害羞，而是一种害怕。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喜欢师姐。”闻落手抱住了向晚眠。

    但是自己有隐情，她怕靠近了反而给师姐带来伤害。

    “我真的很喜欢你。”

    闻落的语气是卑微而心翼翼的，好像自己面对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都爱上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土里。她只想把自己埋进土里，剩一口呼吸，只漏出眼睛从残破干涸的缝隙中窥探那一束光。

    但是离光太近，她会睁不开眼，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她们都懂的。

    ——

    之前几日闻落把自己关起来，除了不敢面对师姐，还有一个原因：萨尔和她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如果自己不把破界的方法告诉萨尔的话，他便会让自己是魔族的身份暴露。

    闻落觉得，他真的能做到。

    师姐在和她讲清冥宫的情况时，提到过结界之事。

    向晚眠悄悄地问她，“想知道怎么破界吗？”

    她当时不感兴趣，就没问。现在如果真要知道，找个机会问一下，也是能做到的。

    但她不愿。

    师姐信任她，爱她，她爱师姐更胜过一切。

    她不可辜负。

    只当今日是最后一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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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向晚眠：我把你留下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都在一张床上了，一点表示没有?

    闻落：一起睡觉啊。

    向晚眠：……也不用这么直接吧，至少委婉点。

    闻落：就是普通的睡觉啊，怎么了吗?

    向晚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