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是一种很神奇的食材。

    在古华国, 它的本体黄豆往往需要先用清水浸泡，再混着清水经过磨盘细细的研磨后，用白净的纱布把黄豆渣滤出, 留下的浆液经过高温烧开后用胆水的点化, 在经过神奇的化学反应和对火候的精确的控制之下, 才能被制作出来——

    历经千锤百炼、烈火烹煮，最后光滑、易碎、却又柔韧。

    苏舒看着在1号同学握着菜刀, 在自己亲手放在菜板上的豆腐上不断比划, 像是想要寻找最好的下手位置。

    而其他同学也把一开始落在苏舒身上的目光投到了1号同学身上——

    毕竟默克里多先生什么都没——

    没豆腐要切成什么样子、没评分的标准是什么。

    光凭一个大家都很好奇但却不太熟的苏舒......

    他们不如从注定炮灰的1号同学身上吸取失败的经验教训。

    ——是的, 尽管向来优秀 的1号同学还没有落刀，其他在坐的同学们从他的架势上, 也知道这位同学大概是......

    过不了了。

    果然, 等1号同学做好心理建设, 终于把悬在半空中的左手放在豆腐上的时候，他调整了一下手指的位置——

    左手拇指紧紧搭在食指边上, 四根手指放在豆腐上, 与自己的手心成了一个笔直的钝角——

    苏舒看着1号同学的姿势，漫不经心的在计分板上，写了一个5分。

    1号同学并不知道自己开场即扣分, 他摆好了左手的位置后，右手的菜刀终于落下了——

    他均匀使力，菜刀和菜板触碰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豆腐一片一片的被切下来, 薄薄的，大约只有两毫米厚——

    等到最后一片豆腐从刀面滑下, 1号同学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把菜刀一放，本想对苏舒翻个白眼儿, 让她自己来看，可眼角余光扫到没什么表情的厉繁女士以及两位常年挂着假笑的教授，1号同学还是识相的收起了自己不好的情绪，对苏舒点了个头，示意她过来检查。

    苏舒拿着计分本，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就像是没看见他的动作一样。

    1号同学就这样被苏舒晾在原地了。

    弥漫着淡淡豆腐香的礼堂，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1号同学切出来的豆腐片上的水渍一点点干了起来，原本光滑的豆腐上逐渐显露出来了1号同学在切豆腐时不太顺滑的痕迹——

    没有了水和光在豆腐上的润滑和遮掩，1号同学自己都觉得自己切得挺差的。

    他耳朵渐渐红了起来，忍不住低声喝道：“苏舒！”

    苏舒挑起眉毛，懒洋洋的应道：“干什么？”

    叫你能干什么？当然是分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苏舒是故意刁难的。

    底下的同学们脸上或多或少露出了难堪的神色，他们下意识地去看四位主考官——

    军官一如既往的棺材脸，没什么表情。

    而三位料理系的大佬......

    默克里多先生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像是没有觉得苏舒哪里做得不妥；戴维教授事不关己，依然神游天外；而厉繁女士......

    厉繁女士慢悠悠的吃着炒，脸上的表情甚是愉悦——

    就差直接“干得漂亮”了。

    1号同学：“......”

    遇到这种偏心偏到天边的老师他能怎么办？

    “你不是要分吗？”他咬着牙：“你过来！”

    “叫我？”苏舒学着他方才上台看她冷笑的模样，也冷笑了一声：“我是谁？”

    1号同学一愣，刚想“你不就是苏舒吗当了个助理当了个考官吗得意个什么”，但话到嘴边，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苏舒是厉繁女士的助理。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的身份是考官。

    在帝国大学，考试的时候对考官不尊重，可以直接分数挂0的。

    ——这虽然只是一次随机考试，但是不尊重考官却会被记录到档案中。

    意识到这一点的1号同学，脸色难堪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立正站好，对苏舒道：“苏考官，是我错了。”

    “苏主考”三个字一出，下面的窃窃私语都消停了。

    一时之间，方才叽叽喳喳的同学们，噤若寒蝉。

    苏舒从站在讲台上，嘴边的笑就没有停过。

    但这一刻，看着面面相觑的同学们，她嘴角的笑意深了一些。

    但她还是没动。

    1号同学脑门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教授们没有出来阻止苏舒的刁难，是不是意味着，教授们认为苏舒的做法是对的？

    他看着苏舒的目光露出了乞求——

    苏舒淡淡道：“道歉。”

    1号同学脸涨得通红。

    他再次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紧绷的声带发出声音：“苏考官，对不起。”

    声音很难听。

    所有人都听出这一声中的不情不愿。

    苏舒却轻笑了起来——

    她确实不太想和这群同学交道，但她的不搭理，为什么会有人误认为她是好欺负？

    苏舒站直身体，走到1号同学的面前，用早就准备好的筷子随便夹起两块豆腐，轻飘飘的扫了两眼，给了1号同学一个差点及格的分数——

    58。

    鲜红的58分挂在礼堂的电子屏幕上，1号同学心中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不及格的准备。

    58分比1号同学自己的预计还高些，毕竟他不尊重苏舒在前，就是苏苏给他10分，他都只能认了。

    然而58分这和他做营养剂的时候得分差不多，在班级里算是正常水平。

    苏舒完分，也不再多什么，清清淡淡地句“下一个”，便退到后面了。

    苏舒有分寸，虽然她是主考，但她也要把最好观察学生动作视野的位置让出来，让三位教授看清楚。

    ——虽然她觉得，厉繁女士是不太想看的。

    有了1号同学的前车之鉴，后面上来切豆腐的同学们不管心底怎么想，但是对苏舒的态度在表面上总是端正客气了起来。

    苏舒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懒懒散散地站在一边，等着他们的表演。

    苏舒出的分都不太高，1号同学还算是好的，其他同学都在40、50分的边缘徘徊，半个班的同学切完豆腐片，看着苏舒那张嘲讽脸，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全班都要这样挂过去的时候，排在倒数第二的一个女同学起身扎起了披散的长发，走到了菜板前。

    苏舒眨眨眼睛，她认识这个女同学——

    就是她来报道那天，和她唠嗑并友情提醒她那位。

    苏舒目光落在她的名字上，科妮莉亚。

    科妮莉亚在菜板前站好，朝苏舒礼貌一笑：“苏考官好。”

    苏舒收起自己的皮笑肉不笑，回了她一个真诚的笑容。

    科妮莉亚从水中捞起豆腐，像其他所有同学一样把豆腐规规矩矩地摆在菜板上，然后她拿起菜刀，把已经干掉的刀面放到水中浸了一下，而后左手轻轻放在豆腐上，手背弓起了个漂亮的弧度——

    科妮莉亚切豆腐的速度很快，也不像之前同学们那样拘束，几乎只用了1号同学三分之二的时间，她的豆腐就切好了。

    苏舒不等她叫，便自发走到了她面前，她这次没用筷子，而是用食指拇指在切下来的豆腐表面上碰了碰。

    科妮莉亚背对着同学们，朝苏舒俏皮的眨眨眼睛——

    不带任何功利意义，单纯的招呼那种。

    苏舒笑了一下，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科妮莉亚好心提醒她的时候，苏舒问：“你以前切过？”

    星际时代，虽然有人喜欢下厨，但是食材的处理——比如切、洗、剁都有了专门的机器，所以尽管学校开了刀工课，这次的考试这么多人还切的这么差，便是大多数人没有把练刀这件事放在心上。

    科妮莉亚知道这是苏舒作为考官的问话，故而大声道：“苏考官好，我以前没有切过。是学校课程课设后练习的。”

    苏舒笑了笑，把拇指和湿润食指轻轻的揉动起来，她停顿片刻：“你再把这些片切成丝。”

    科妮莉亚一顿，像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要加试。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接受了苏舒的安排：“好的，苏考官。”

    苏舒退了两步，一样把科妮莉亚露在了四位真正的考官面前。

    科妮莉亚把薄薄的豆腐片码好，用方才同样的姿势快速的把豆腐切成了丝。

    苏舒这次没再多什么，朝科妮莉亚点头示意后，便出了一个分数——

    75分。

    全场最高。

    原本安静如鸡的同学们，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

    如果一个人考试得50分，那么他会觉得难堪，但是如果一群人考试都是50分，那么他就会觉得这是应该的。但是在一群50分的人中，突然出现一个75分，那么所有得50分的人......

    他们看科妮莉亚的眼神闪烁起来——

    科妮莉亚平时成绩在班上中等偏上，并不是什么引人注意的人物，班级里绝大多数同学对她的印象是勤奋、热情。

    因为勤奋，所以她会一丝不苟的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

    有人想到了科妮莉亚在刀工课上的表现，释然的朝她露出一个祝贺的微笑。

    但也有人......

    想起了开学的时候，科妮莉亚和苏舒这个新来的转学生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的样子。

    有人在底下意味深长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

    因为热情，所以也许她和现任考官有了那么点儿交情？

    所以才能从平庸中脱颖而出？

    苏舒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

    这群学生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人之常情——

    一种不太好的常见情绪，嫉妒。

    嫉妒源于好胜，并且会让人变得丑陋。

    对于这种情绪，苏舒她可以理解，但是她拒绝接受。

    苏舒扫了下面一眼，脸上还是淡淡的，她接着履行厉繁女士安排给她的任务，道：“下一个。”

    最后上来的依然是一个女生，苏舒眯起眼睛——

    女生上来的时候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然而她低下头捞豆腐的时候，借着散落的长发的遮掩，朝苏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女生的角度找得巧妙，摄像头和主考官们看不见，只有苏舒能看到。

    苏舒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她肩头的散发上，低头看了眼她的名字，开口道：“开始吧。”

    那个女生，也就是邹彩当即就应道：“好的，苏考官。”

    邹彩是最后一个考生，她很聪明，看到方才科妮莉亚的考试后，她除了把豆腐切成片后，还把豆腐切成了丝。

    邹彩从头到尾虽然表现的像是一个谦逊学生应由的样子，但自始至终眼中的都是稳操胜券的得意。

    她切完一块豆腐的时间，比科妮莉亚还短。

    邹彩放下了刀，她朝苏舒道：“苏考官，我切好了，您可以来检查了。”

    她依然是乖乖巧巧的，但苏舒却知道，她是在示威——

    苏舒报之以微笑，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大概还有一步半的距离。

    苏舒低头，看着她整整齐齐码着豆腐丝的菜板——

    不得不，邹彩是有骄傲的资本的。

    豆腐丝切的确实很好，比科妮莉亚还匀称上许多。

    苏舒抬头，看了邹彩一眼，然后勾起嘴角，在计分板上写下一个数字——

    0。

    礼堂屏幕上白底红字，扎得邹彩眼睛都要瞎了。

    每位考生的动作都是有摄像头转播到屏幕上的，邹彩不管哪一样，都应该比科妮莉亚强上许多！

    但是分数......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苏舒的目光都是错愕的——

    刁难人也要有基本法吧？

    邹彩看着自己的分数，最初震惊后，她死死的捏住了自己的手——

    然后她侧过身体，朝苏舒微微鞠躬：“谢谢苏考官，我接受您的分数。”

    所有人都看见了邹彩委屈而坚毅的脸庞——

    原本就对苏舒不满的众人，瞬间就炸了！

    底下的学生们再也不管台上有老师坐镇，纷纷嚷了来：“这是公报私仇？！”

    “卧槽？还能这样分的？”

    “不公平！”

    “默克里多先生！我们要求更换考官！”

    “就算不能更换考官！我们也要知道评分标准！”

    苏舒把计分板放在一边，双手环胸，上上下下的量着邹彩——

    她淡淡道：“这招以退为进，做得不错。”

    邹彩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但脸上依然是恭敬而委屈的，并不接苏舒的话。

    被苏舒漠视过的1号同学忍不住了，他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苏舒，我知道你是考官，但是你今天不个所以然来，你就算是我考官，你给我记违纪，我也要和你理论到底！”

    他深呼吸一口气——

    苏舒觉得他今天的肺活量应该是得到了不少的提升，“你想怎么理论？”

    1号同学看了眼台上依然像什么没发生一样的教授们，悲从中来：“论坛！校长举报邮箱！只要可以的，总会还我们一次公道的！”

    苏舒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斗志昂扬的宣言，但从听到“论坛”二字开始，她便失去了兴趣。

    她淡淡道：“我还以为阁下有什么高见，原来是告状啊，真是高招。”

    1号同学：“......”

    苏舒微笑：“你们要看标准是吧？”

    她上前一步——

    屏幕上，一截葱白的指尖轻轻点在案板上——

    邹彩低头一看，脸色蓦地就白了——

    1号同学盯着屏幕看了良久，除了觉得苏舒的手指还挺好看，什么都没看见——

    他忍不住嚷嚷：“你又想什么？让我们看你的手吗？”

    苏舒挑眉，侧头看了眼屏幕，她的手正好对着了摄像头，挡住了她想要给同学们展示的东西。

    苏舒指尖微动，换了个方向——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邹彩切得细细的豆腐丝下，有一丝本不应该出现的黑色。

    “怎么？”苏舒声音带着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清道不明的睥睨意味：“不零分，你们想以后吃出这玩意儿？”

    有人做出了呕吐的表情。

    谁特么想在吃饭的时候吃出这种东西？

    真吃出来了，砍人的心都有了好吗？

    邹彩脸色更白了，她的手狠狠地攥紧，慌不择言：“苏考官！我已经承认了您的分数，您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我究竟哪里得罪了您？！”

    ——这是在苏舒，诬陷她了。

    一时间，除了邹彩声泪俱下之外，满堂寂静。

    而苏舒站在原地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二百斤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