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五人的飞行器最终降落在一个隐秘的星球。
之所以是隐秘, 是因为在星际地图和飞行器的探测地图上,都没有显示出这个星球。
它坐落的位置很巧妙,在星际的官方航道上正好被几个大恒星和行星遮挡住, 而星球外的大气层也自带一层能够防窥探的气体存在。
——可以是非常的得天独厚了。
大概是因为彼此都尴尬, 舒然为了让苏舒自在点, 在飞船停下后,借口还有事情要处理, 便先行一步——
但她到底不放心苏舒, 还是留了一个人陪着苏舒在星球上逛逛。
被舒然留下的那人是跟着她去找苏舒的三个人之一——
取下面罩后的伙子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一张娃娃脸。
不得不,舒然这个人留得巧妙——
一个半大不看起来又无害的孩子, 比她留下一个精明能干的助手, 更能让苏舒放松下来。
伙子叫石拓。
舒然走后的石拓完全不像之前在飞行器中沉默寡言, 相反的,他的话还不少——
苏舒和他接触的第一分钟, 就知道了这孩子是舒然在十五年前在战乱中, 从两块大石头的中间扒拉出来的——
所以才叫石拓。
石拓自我介绍完毕以后,看着放松下来的苏舒,第一个问题就点了炮仗:“你叫苏舒, 是舒姨和苏先生的女儿吗?”
苏舒并不能否认这个问题,加上对着孩子的脸也做不出奇怪的表情,便“嗯” 了一声。
石拓得到了答案,看苏舒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
似乎他对舒然的崇拜立马就转移到了苏舒身上。
但是崇拜中, 石拓又似乎带了点儿欣慰:“苏先生身体不好,我们还以为舒姨没有孩子。”
苏舒开始怀疑舒然特意把石拓留在这里, 就是为了借石拓这个缺心眼子的嘴巴,来告诉她这些年的事情。
石拓一边感叹, 一边领着苏舒往里走。
飞行器停靠的地方守卫森严,哪怕是石拓一路都在笑眯眯的和人招呼,对方也表现出对他的熟络,他也规规矩矩的出示了证件。
证件有两张,一张是石拓的,一张是苏舒的。
苏舒瞟了一眼她那张证件上的照片——
似乎是曾经被发在学校论坛上的某张,被直接拿下来印在了证件上。
守卫的人年纪有大有,但都是精壮的男性。直到走出了港口,石拓才带着苏舒上了一辆车——
石拓道:“我们现在去基地,苏姐你可以看看沿路的风景。”
苏舒“嗯”了一声。
苏舒原本以为这星球只是“海盗”暂避的地方,但是随着车子的行驶,她有种感觉,这颗星球应该是被长期经营的。
沿路的风光风格不断变化,但总体来,外围是防护、略靠里面一点是工厂和军备、而到了中间,靠里是住宅,而最中央的地方,是农田。
但是不论是路上还是农田里,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男性,老弱病残都有,却几乎不见女人。
石拓一路注意着苏舒的情绪,看苏舒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才道:“我们的家人都在另外一个星球上。”
苏舒露出不解的目光。
石拓像是终于抓住了机会,叭叭叭的了起来:“这颗星球虽然,但是矿产资源丰富、土地也肥沃能长出绿色的叶子。”
“听这里的大人们,二十年前这里是被海盗殖民的地方。”
“他们每天干最累的活,创造出来的所有财富却都归海盗所有。女人和孩都是海盗们取乐的对象。”
“直到后来舒姨带着生病的苏先生来到这里,带着大家赶跑了海盗!大伙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但是这个星球一直不在帝国的统辖名册中,如果上报给国家,我们依然只是最低等的资源星。”
帝国的资源星,也就是换了个殖民的主人而已。
“所以大家索性跟着舒姨开始劫。等走向富裕之后,都知道这行当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业,便把自己的家眷迁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
苏舒:“......”
她的表情有点微妙——
虽然舒然被陷害之后心灰意冷她可以理解,但是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变成海盗,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石拓嘴上没把门也是真的没把门,但也是个机灵人。
他立马解释道:“我们从来不劫好人!”
“那劫谁?”苏舒反问。
石拓:“海盗啊!”
苏舒:“......”
所以是黑吃黑吗?
石拓还道:“还有一些苏先生查出来的,帝国地方官员走///\私的东西。”
着这个,石拓还愤愤起来:“有些蠢货还给舒姨取个什么叫枭狼的绰号!明明我们干的是维护星际商贸和平的事情!”
“我们上个月,才刚刚劫了一个想要劫过路商船的海盗!”
“我跟你苏姐!”石拓气呼呼的,“就是因为我们干的都是好事,所以有些海盗和地方官员勾结起来,净给我们泼污水!”
“我们明明是维护星际的和平!”
“而且舒姨从来不强迫我们干这个!都是我们自愿的!”
“我们每季度还会匿名给贫困星球投掷生活必需品!”
着,像是怕苏舒嫌弃一样,石拓又声补充了一句:“虽然我们的职业不被认可,可是我们从来不干坏事啊!”
甚至因为有他们的存在,他们常常活动的地方,星际航路的治安比其他地方都好——
因为他们劫的都是赃物,帝国地方官员怕和他们撕破脸鱼死网破的递上证据,而其他星际海盗他们又不过,所以在他们常常活动的范围内,虽然“枭狼”的团伙“臭名昭著”,但也没有真的官员或者海盗敢来寻仇。
——也许曾经有过,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场,所以渐渐的星际海盗们和“枭狼”团伙,有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苏舒:“......”
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舒然。
一是没有人能想到她落草为寇,二则是在她活动区域的官员和海盗都给她怕了,又怕她挑破自己的事情,所以反而给了她保护。
石拓还在声的替舒然话:“如果没有舒姨,我早就死了。”
他瞅了一眼苏舒:“像我这样年纪的、跟着舒姨的孩子,大多是舒姨捡回来的。”
“大家......”石拓把话在嗓子眼儿里滚了几遍,终于还是了出来:“我们以前都觉得,舒姨这么爱捡孩子,是因为苏先生身体不行。”
苏舒问:“苏......苏先生怎么了?”
石拓道:“苏先生生了很重的病,梁医生只有待在这个星球上才能维持生命。”
“所以舒姨才一直呆在这里。”
苏舒心头泛上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石拓心翼翼的看着苏舒:“苏姐,你会去看苏先生吗?”
石拓眼睛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希冀。
苏舒笑了:“去的。”
石拓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羡慕的看着苏舒:“苏姐,有父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苏舒点头。
她最幸福的日子,确实是当初在父母身边的时光。
石拓看着苏舒放缓的情绪,自觉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少年人终归是少年人,他又重新活泼起来。
他对苏舒道:“苏姐,一会儿你先去休息,晚一点我带你去菜地里,想吃什么你自己摘!”
他扑闪着大眼睛,语气有不出的骄傲:“我们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很好吃的!”
——到底是物资匮乏的时代,能有这样的农田,到底是一件有底气的事情。
苏舒笑着点头。
石拓把苏舒送到了房间门口——
苏舒拧开门,舒然正好在里面。
舒然已经换上了家居服——
大概是这些年日子不容易,她远不如同龄的荣心芹和厉繁保养的好。
是厉害的海盗,但此时的她却没有那种凌厉的气场。
她正拿着一套崭新的床单被褥,亲自给苏舒换上。
舒然不料苏舒回来的这么早,两人一对视,气氛便像之前在飞行器上一样,尴尬起来。
苏舒扫了一眼房间——
房间里的东西都是崭新的,一边的沙发上整整齐齐的摆着许多的娃娃。从娃娃的造型上来看,大抵是这些十几年来,帝国流行过的。
苏舒在心底叹了口气——
舒然心里,大概也是有原主这个女儿的。
所以她更不能顶着原主的名头,享受舒然愧疚之下的母爱。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到舒然面前。
舒然笑道:“马上就换好了,都是新的洗过了,可以直接睡。”
苏舒摇摇头,对舒然道:“舒然女士,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舒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问苏舒:“一定要现在吗?”
苏舒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但是她依然道:“是。”
“一定要现在。”
舒然笑了一下,嘴角弯得有些苦。
她放下手中的被套,对苏舒道:“你吧。”
“我是苏舒。”苏舒看着舒然的眼睛,“但我不是您的女儿。”
“您的女儿......”苏舒得很慢,“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苏舒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来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的这么清楚,因为结果已经够惨痛了。
但舒然是平静的。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道:“我知道。”
她别过了头,重新开始为苏舒收拾被褥:“这些年我虽然不在她身边,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
“一个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舒然在棉絮外套上被套,一手牵着头一手牵着尾,提起来抖了抖。
被套和棉絮匀称的套到了一起。
舒然道:“苏姐是个实诚人。”
苏舒有些错愕。
她一看舒然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叹舒然的精明、还是应该称赞舒然的适应力良好。
毕竟换到什么时候,这种四舍五入约等于借尸还魂的事情,都应该被抓起来——
不浸猪笼,但是送去特殊部门研究,总是应该的。
舒然把被套套好了,又用手拍了拍,让棉絮疏散了起来:“这个星球昼夜温差大,所以晚上需要厚被子。”
舒然回头,看着苏舒有些呆愣的脸。
舒然:“你是个好孩子。”
苏舒看着舒然的脸,二十多年的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她依然美丽的,只是这种美丽之下,比苏舒初见的时候,多了一些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
舒然笑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多留下来一段时间。”
舒然:“这些年我本来已经淡了清算恩怨的心思,只是有人穷追猛,那便做个了结好了。”
苏舒试探性的:“慕若隐?”
舒然眼中闪过轻蔑:“那不过是人罢了。”
她对苏舒笑道:“这是大人的事情,本来不应该牵扯你们这些辈。倒是可惜唐家折进去一个孩。”
唐振宇虽然在男女之事上人品不行,但也罪不至死。
苏舒想起舒然捡孩子的事情,发现在辈的事情,她的态度倒是十分温和的。
但苏舒依然有问题:“这些年,帝国的事情您都知道?”
舒然点头:“不算很清楚,大概都知道一些。”
“你的程教官,会不定时的跟我联络。”
苏舒:“......”
想起程教官在舒然照片背后写的字,苏舒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舒然像是看明白了苏舒的想法,她像是有些无奈——
辈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
舒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是朋友罢了。”
程新意也只和她简单的一下友人的境况——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消息舒然都可以在网上搜索到。
当然,她的名头太响,曾经程新意也受命来围剿她的海盗部队——
两个人倒是各凭本事,舒然棋高一着,把程新意引去了另一支烧杀劫掠的海盗团伙,总归是让他交了差。
舒然道:“我留下你,是因为星辰要醒了。”
苏舒有些懵,星辰是谁?
舒然见苏舒的表情,想到苏星辰曾经做过的事情,便猜到苏舒大概也不知道他是谁,便道:“星辰便是苏星辰,石拓他们叫他苏先生。”
苏舒恍然——
苏星辰应该就是舒然女士的丈夫、原主的父亲了。
石拓过,苏先生的身体不好。
现在看舒然女士所,苏先生的身体可能不止“不好”二字。
她点头。
她离开帝国大学的星球的时候,并没有错过厉繁女士和颜正青眉眼间偶尔闪过的狠厉,现在听舒然女士这么,她便知道慕家和慕家身后曾经陷害过厉繁女士的那些人,厉繁女士他们大概是已经摸清楚源头,要动手了。
苏舒自忖单独头她不带怕的,可是要让她一个人和一个庞大的军事家族去争斗......
她知道自己还没那个本事。
加上舒然女士和程新意这么而多年没有间断的联系......
苏舒觉得,大概舒然女士平反不远了。
所以她问:“舒女士,那您还要回帝国吗?”
“你可以跟着石拓他们,叫我舒姨。”大概是因为开了,舒然苏舒的态度正常了许多。
苏舒从善如流:“舒姨。”
舒然笑了。
但笑容到底有些黯然。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我不回去了。”
“舒然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舒然虽然笑着,但是目光坚定,“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牵扯到了你和他们,我不会出来的。”
“何况......”舒然笑容变冷,“曾经是冤枉的又怎么样,现在我是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这是毋庸置疑的。”
“帝国的军队,可从来没有什么功过相抵的规矩。”
——直到舒然这句话的时候,苏舒才从她通透又冷漠的神态中,都以窥见当年舒然风姿卓绝的模样。
舒然帮她叠好被子:“这几天总归是太平的,你就安心住下。”
“石拓会陪着你在这个星球转转,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让他带你去芒星。”
芒星,就是海盗的家眷们生活的地方,据距离这颗星球不过半日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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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姐,你这是什么表情?”石拓愤愤,“我们都是轮休的好不?”
“我们每天都有到芒星的固定班次,只要是轮休的兄弟,都可以带着分得的财物和粮食去芒星的!”
石拓一边,一边指着天空的方向——
星球的天空是淡绿色的,就是这层和其他星球不一样的大气层,庇护了这个型的海盗军事基地。
正巧,此时有一辆飞行器从天空中飞过,在淡绿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线。
苏舒忍不住想用手上的微型光脑把这特殊的景象拍下来——
然而刚抬手,她便反应过来,因为怕有定位装置,她已经把身上能找到她的东西,统统扔到了那艘被舒然劫的飞船上。
石拓见了她的动作,笑眯眯的把自己的相机递给了苏舒。
苏舒最终还是没接。
石拓也不强求,带着苏舒往地里窜——
在地里的妇女比苏舒想象的要多得多,她们见到苏舒和石拓在一起,忍不住善意的调笑起来:“石头这是从哪里拐来的漂亮姑娘?”
“石头找到媳妇儿啦?”
还有些年纪大点儿的大嫂子,一点儿也不见外的拉过苏舒:“姑娘可真标志!过来给姨瞅瞅!”
“喏,这是今天才摘下来的玉米。姑娘拿去煮着吃,甜着嘞!”
“姑娘来,我这儿还有番茄。那边有干净的水池子,你让石头拿过去给你洗洗,就能直接吃了!”
还有背着娃的大姐,看着苏舒白嫩嫩的脸便直接把自己的草帽戴到了苏舒头上的:“这时候日头毒,石头怎么也不知道给你找个帽子?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晒?”
苏舒对善意的人都很包容——
这些围着她的女人们穿得衣服看得出来都是浆洗过许多年的,但是都整整洁洁,从她们的言语和动作中,也能大概知道她们的受教育水平。
苏舒向来能和群众成一片,对着什么的人便能出什么样的话,所以她也觉得冒犯,而是乐呵呵的和这些女人们聊了起来。
倒是石拓被女人们的玩笑搞的脸颊红彤彤——
他悄咪咪的瞅了眼漂亮淡定的苏姐,按住哐哐哐跟撞大墙一样的心跳,一把从苏舒手里抢过她快兜不住的瓜果,飞快的道:“这是苏姐,是舒姨请过来的客人!你们不要乱!”
女人们嘻嘻嘻的笑。
——她们的丈夫男人都是经历风浪的人,她们的眼睛自然也是能看出事情的。
石拓明白了这些女人的趣,脸越发的红,抱着果子扔下一句“我去洗了”就火烧屁股一样跑了——
留下女人们笑的花枝乱颤。
石拓回头,看到很少放开了笑的苏姐也笑得开心。
他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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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见羞走了石拓,怕苏舒也跑了,反而收敛了些。
苏舒也不矫情——
她也是下过地的。
这星球在军备上还不错,但是在种植上却没有像帝国农场一般,用机器进行机械化的生产。
给苏舒第番茄的大姐姓李,大概是因为多年的劳作,皮肤有些黑。
她看着苏舒熟练的帮她们摘着地里的果子,便道:“男人们在外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一家老拼命,我们便在这后面,让他们吃得好点儿。”
“老大和苏先生这些年虽然把资源什么的规划的好好的,但总归不是正经的星球,大多数能源都供给了芒星和军备,种地又不苦,我们闲着便来搭把手了。”
苏舒听见李大姐芒星,便问道:“石头不是,家眷都在芒星吗?”
周围的女人们听到苏舒这么问,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一个女人道:“男人在这里卖命,我们呆在芒星算什么?好不容易干完活回来,连口家里人做的热汤都吃不上、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这算什么事儿?”
“就是!何况老大不也是一直在这里陪着苏先生吗?”
“苏嫁了人就懂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把摘好的一筐番茄放到田埂上,“跟着一个对你好的人,就是死了也开心。”
姑娘放篮子的时候衣服往上跳了一截,柔韧白净又纤细腰肢上,却是坑坑洼洼可怖的伤痕。
苏舒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姑娘却看见了。
苏舒道:“对不起。”
她无意窥视。
她嘻嘻嘻的笑了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伤口吗?”
“明明是我吓到了你,你却先给我道歉,哪有这样的。”
姑娘大概是干完了手里的活,干脆拉过苏舒坐到田埂上:“你是苏先生的亲戚吗?”
苏舒迟疑的点点头。
姑娘:“你别怕,我是樱桃。”
“我十五岁那年我哥嘴馋,为了几篮子樱桃把我卖给了海盗,上了贼船我就是这个名儿了。”
苏舒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十五岁的姑娘,卖给海盗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她不用想都知道。
樱桃道:“后来是老大把我带回来的。”
“这星球上许多的女人,都是这么来的。”
“老大把我们带回来,让人教我们基本的生存技巧,能活下来之后,我们愿意走还是愿意留,都可以。”
“大多数人都选择留下来。”
有些人留在星球上从事生产、有些则跟着老大,上了海盗船。
少数人选择离开的,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们就不知道了。
苏舒问:“这么多人被带回来,没有人背叛吗?”
“有啊。”樱桃,“但是我们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的路线,而且一旦出现叛徒......”
樱桃声音冷冷的:“那他就应该下地狱。”
苏舒沉默。
樱桃以为自己吓到了苏舒,赶忙换上之前的表情:“你别怕,我们都是好人。”
“老大和苏先生也是好人。”
“他们不止把我们当个人、还给了我们安定的生活......”樱桃看着苏舒,满脸的认真,“如果不是苏先生一直在生病、老大也经常受伤,我们都以为他们是神。”
——来苦难中拯救他们的神。
苏星辰的病是众人皆知了。
苏舒问:“苏先生,究竟生了什么病?”
樱桃迟疑了下:“我......不太清楚。”
“只知道苏先生经常昏迷,老大便是等着他苏醒。”
“不过老大因为这个星球的环境适合苏先生养病,所以让大家也不用太担心。”
樱桃着“不用太担心”的时候,眉头还是皱的。
所以落在苏舒耳朵里,便自动转化成了“因为环境适合所以死不了”的潜台词。
樱桃见苏舒脸色不好,又想起苏舒的姓氏和她刚才承认的和那苏先生的关系,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错话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干脆拉着苏舒——
苏舒这才发现,樱桃的手心也有伤痕。
樱桃:“我们接着干活吧!”
“今天阿罗就要跟着回来了,我们得给他们准备点儿好吃的!”
苏舒笑了一声,跟着樱桃在地里忙活了起来。
不过没过多久,便有人跑着来告诉地里的女人们:“阿罗他们在路上耽搁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地里的女人们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但很快也振作起来——
她们来这里是为了陪伴自己的男人们,但她们的生活却不止那些男人。
樱桃,他们这里最厉害的人,除了枭狼老大之外,就是另外两个被老大捡回来的女孩子。
苏舒一路只是笑。
舒然在这里的男人和女人眼中,无疑是很好的——
哪怕她是臭名昭著的海盗,做得事情也没有真真哪一件是丧心病狂的。
但是苏舒却不能评价......
因为不论如何,原主是被舒然遗弃的。
——舒然就算是一万个人的神,也抵不了她给原主带去的被遗弃的痛苦。
晚上的时候,舒然也没有找苏舒一起吃饭。
带着苏舒回去的,还是石拓。
石拓领着苏舒去稻田里抓了几条稻花鱼。
稻花鱼被串在一起,石拓给厨房送了去——
不多时厨房便送来几条烤鱼。
苏舒一看,便知道这烤鱼只是简单的去了鳞片、往肚子里塞了点儿去腥的调料就送了上来。
大概是因为不熟练,这鱼的边缘部位,还有些焦。
石拓却很开心:“张大叔很喜欢你了!还给你做了烤鱼!”
苏舒也不嫌弃,拿过一条鱼就开始撕着吃:“那平时鱼是怎么做?”
石拓脸上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鱼汤。”
“张大叔鱼汤最有营养、利于吸收还省油,所以每次有鱼,他都是剐了放了点儿葱,直接煮。”
想起那股腥味,石拓的脸臭臭的。
嫌弃完,他又叹了口气:“张大叔也不容易,带着一帮老弱病残,要做基地大部分人的饭。”
这颗海盗星球不像其他帝国合法的地方,虽然资源还算丰富,但是一些生活必备的调料并不能自己生产——
所以每次他们进货,都比较困难。
油盐酱醋和营养液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是帝国的商业监控还算严格,所以大批量的购买还是会引起警觉——
星球上的许多物资都是黑吃黑来的,但还有些东西,却只能去其帝国范围外的国家走私来。
所以张大叔的食物做的味道也就只能凑合了。
石拓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鱼肉:“不过老大也是这么吃的,所以大家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跟了舒然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的,既然舒然都是这么过的,那他们凭什么苦?
苏舒看着石拓:“你们很喜欢舒姨?”
石拓挠挠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的样子。
但是他纠结了半天,还是了:“我知道我们做的事情不对。所以我们很多人都有万一被抓了,死了就死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有得选,我们也想正常的生活。”
“可是我们有许多人,原本就是过着正常生活的,但是被海盗变得不正常了。”
“不是我们自己为脸上贴金,但是有了老大以后,至少在我们常晃悠的地区,那些星际海盗都收敛许多。”
“而一些运送货物的商船,也爱走我们这边。”
“老大曾经过,这么些年我们能在星际里生活下来,除了我们掌握一些狗官的罪证外,还有就是因为我们变相了保证了这一片的治安。”
星际海盗多是团伙流窜作案,居所不定。所以帝国的军队很难一网尽——
久而久之,除非极其大的团伙,不然帝国政府都是半放任状态。
但枭狼他们不劫正常商船,也不会收过路费,久而久之,走他们这条航线的商船就多了。
商船多,沿路的地方星球政府收的税就多,这样循环下去,石拓还曾经收到过星球的地方官变相的剿匪报告——
让他们快跑那种。
虽然最后证明是误会一场,但也能明枭狼在恶名之下的作用。
石拓:“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帝国在他们被星际海盗劫掠的时候,没有为他们做什么,那么他们现在也不用对帝国做什么。
苏舒看着石拓稚气未脱的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承受着没有洗手的苏舒的摸头杀的石拓:“......”
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对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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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苏舒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不傻,能够听出来石拓和樱桃话里话外为舒然的行为开脱的意思,但她也能听出来,石拓和樱桃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
每个人经历的事情不同,所以苏舒没有办法去评判舒然在被军部放弃后选择这样的职业究竟是对是错,不过既然程新意和舒然一直有联系,那便可以从侧面印证,舒然虽然罗擦胃口,但确实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夜里凉,苏舒深呼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便直接刺得她喉咙有些痛。
——这个星球虽然在石拓他们的作罢了i是个好地方,但是苏舒却觉得,其实这个星球并不是什么宜居的星球。
凭借舒然的本事和她在军部资料全无的背景,苏舒相信,只要舒然愿意,她甚至能在一个中档的星球过得不错。
但是她却选择呆在这里......
舒然还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可某种程度上,苏舒也觉得,舒然也是守护者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子民——
被帝国因为不划算而被遗弃的,被海盗的侵犯的人民。
苏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她醒的时候,厚实的被子已经被她掀开堆到了床边上。
剧烈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有些刺眼。
她跟着舒然过来的时候,没有带自己的衣服,但是床头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套新衣服。
苏舒昨晚上看过,是根据她的身材选的,而且穿衣风格和她的相符合。
舒然大概得没错,这些年,她是关注着苏舒的。
但是苏舒不明白,为什么舒然没有把原主认回来?
晏初曾经过,有人在暗地里,悄悄的资助过原主,苏舒现在可以肯定,那样资助原主的,应该就是舒然。
苏舒换上一套宽松的方便干活的衣服,推开了门——
门口,石拓正蹲在地上,着瞌睡。
苏舒:“......”
石拓被开门的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
见是苏舒,他咧开了嘴:“苏姐,苏先生醒了。”
苏舒一愣。
舒然苏星辰还有几天才醒,没想到居然提前了?
石拓道:“苏先生昨天半夜醒的,舒姨如果你醒了,就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见一见苏先生。”
苏舒看着石拓殷切的目光,点点头:“去。”
石拓领着苏舒去了这栋楼的另一侧。
苏星辰所在的地方与其是房间,不如是一间实验室。
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年轻的穿白大褂的姑娘从里面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个器皿,苏舒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不过跟在这个姑娘身后的一群人倒是拿着货真搬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仪器。
石拓看着白大褂姑娘,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莫医生”。
莫医生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点了个头,嘱咐道:“这次苏先生醒来的状态不错,你们可以叫他多动动。但是不要惹他生气。”
苏舒和石拓认真点头。
莫医生这才领着这群人进了另一个屋子。
然后苏舒便在拆完了仪器的房间里,看到了苏星辰。
苏星辰正半靠在床上,笑着和舒然着什么。
他无疑是孱弱的,从他苍白的脸色和瘦弱的躯干就可以看出来。
苏舒刻意加重了步子。
苏星辰很敏锐,他直接侧头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看向舒然的时候是柔和充满情谊的,但是看向苏舒的时候,却是凌厉的。
但苏星辰看清苏舒的样子后,一时间倒有些怔忡起来。
苏舒和石拓走到苏星辰面前:“苏先生好,我是苏舒。”
苏星辰看着苏舒,过了很久,才露出一个笑容:“招待不周,让苏姐见笑了。”
完,他不等苏舒回答——
苏舒也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苏星辰的目光,就好像洞悉了一切一般。
苏星辰继续道:“我睡了很久,不知道苏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顿饭?”
苏舒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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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辰的早餐很简单,只是白粥和菜。
苏舒和舒然便也跟着吃这个。
苏星辰有些抱歉:“我刚醒,只能吃这些。”
苏舒摇头:“不紧。”
她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什么没有吃过?
——但脑海里飘过“以前”二字的时候,苏舒却隐隐约约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苏舒是辈,主动站起来给苏星辰和舒然盛了粥。
苏星辰和舒然都大大方方的接了。
苏星辰大概因为久睡,所以并不能吃很多,一碗粥只喝了几口,就这样他也足足咽了有二十多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舒在,苏星辰和舒然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话。
直到苏星辰放下了碗筷,他才又对苏舒道:“苏姐,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苏舒想起方才在门口莫医生的话,笑着道:“是我的荣幸。”
苏星辰笑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苏舒的错觉,她总觉得苏星辰现在比之前起来的时候,脸色更红润了些。
星球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转的,苏星辰带苏舒去了菜地。
这片菜地绿油油的,倒不像昨天那样,地里都是人。
苏星辰找了块凸出来的田埂,自己先坐下来了——
然后他拍拍身侧,示意苏舒坐到他身边。
苏舒从善如流的坐下了。
苏星辰指着这片菜地:“这是上上次我醒过来的时候,舒然和我一起种的。”
苏舒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忍不住附和道:“长得挺好的。”
苏星辰笑得有些得意:“那是,这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种子。”
苏舒眨眨眼。
苏星辰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十分俊美的,从他的得意中,苏舒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窥见了他的性格。
苏星辰道:“我本来是想跟然种点果树的,但是然种树的寓意不好,所以便选了菜。”
苏舒一愣,半晌才想起“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句话。
苏星辰道:“我昏昏沉沉能多捡这么多年活下来,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苏星辰没有看苏舒,而是放空了目光,看着菜地的远处。
苏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不知道苏先生是什么病?”
苏星辰:“不知道。”
“当初和舒然离开帝国后,我不幸受了伤,无药可医。但是恰好跟着被劫的黑船到了这里。”
“大概是这里的特殊物质,延缓了我的伤势,最后让然找到了莫医生,我才能活到今天。”
“但因为当年伤得严重,所以每年总要睡上那么一段时间。”
苏星辰:“我们不是好父母。”
“我当年为了然,放弃了家人和家族;然为了我,放弃了女儿。”
苏星辰看着苏然,眼里有愧疚,但是却没有后悔。
苏舒道:“可以问是为什么吗?”
“我当时重伤,孩子和我,然只能选一个。”苏星辰的声音发沉,“孩子放在福利院门口,还能活下去。但是如果被留下的是我,只要是帝国有执照的一声,都能看出来我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如果三个人一起,那只能一起死。”
“然当时,选择的是让大家都活下来的方法。”
苏舒沉默。
而后她又问:“为什么之后不把女儿接过来呢?”
“你怎么知道没接过?”苏星辰笑了,笑得淡淡的,“然曾经去过。”
“孩子在福利院被照顾的很好,成绩也很优秀。福利院的阿姨有许多人想要领养她,她不愿意走。”
“然便悄悄接近了她,问她如果父母回来,她愿不愿意跟着走。”
“孩子怎么?”
苏星辰笑容发苦:“孩子,她的没有父母,父母在遗弃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苏舒愣住。
她想不出来,原本怯懦自卑的原主,居然还有这样情绪强烈的时候。
“这里虽然有我们,但是却不能给个孩子一个稳定的教育环境,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星球还能存在多久。”苏星辰:“我们只能换个方式,守在她背后。”
“但没有想到......”
仍然没有守住。
原主已经在苏舒的身体里彻底消散了,苏舒不知道如果原主还在,听到这样的话应该是个什么反应。
但苏星辰其实不需要她的反应。
他大概只是倾诉而已——
苏舒能够感觉到,他看向她的目光,是落在另外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灵魂上的。
他笑得和善,但是声音有些冷:“我以为当初把然的资料都消除了,她就可以自由的生活下去。”
“但却没有想到,还是有人不放过。”
“老一辈的事情,终归还是牵扯到了你们。”
“听慕白在苏姐身上,”苏星辰,“不知道可否借给我一用?”
苏舒想起那天她用慕白的时候,舒然眼中闪过的情绪,痛痛快快的从兜里掏出了花纽扣,递给了苏星辰。
苏星辰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人,面色不变的接过。
他看着苏舒的目光有些歉意:“给苏姐带来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苏星辰是真诚的,但是苏舒受之有愧,她微微低下头:“不敢。”
苏星辰摆摆手,问苏舒:“苏姐是哪里人?”
苏舒迟疑了下。
苏星辰眼中有光:“实不相瞒,我都觉得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不然为什么会有人,五脏皆损,但是换了一个星球,就慢慢地自我修复了?”
苏舒这才明白,为什么舒然对女儿壳子里的灵魂换了一个人的事情,接受的这么良好。
苏星辰道:“死过才知道,其实能活下来的,都是老天爷的馈赠。”
“苏姐,你就是你。然去劫你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你是谁。”
“我也知道。”
但尽管我们知道了,我们也去了。
苏星辰的声音不疾不徐,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苏舒看着苏星辰的双眼,像看见了里面深沉的星海——
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见谁都是瞧不上的厉繁女士,也会喜欢上苏星辰了。
苏舒笑了:“我来自于一个已经消逝很久、这里的人类只能在教材、纪录片、游戏或者胡编乱造的电视剧里存在的星球文明。”
“平心而论,我来自的地方除了食物,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上现在这个时代。”
“非要的话,大概就是我在床上睡了一觉,便跨越了亿万年的光阴,来到了这里。”
苏舒话的时候,正看着远处的菜地。
苏舒:“占据您女儿的身体实非我所愿,我很抱歉。”
苏星辰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但是听苏舒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他的心到底还是抽了起来——
为人父的、哪怕是不称职的父亲,心底总还是抱有那么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的孩子其实还好好活着的。
但苏星辰是智慧的——
他对苏舒道:“也许她正在你的身体里。”
也许哪一天,一梦之间,你们又换回了人生。
苏舒想起原主的性格,她要是穿在自己的身上......
苏舒认真道:“那她可能会吃很多苦头。”
但总不会危险了——
她的身体已经不适合高强度的卧底工作,已经申请了转成文职。
苏星辰道:“你也很辛苦。”
“我最长的一次,睡了八年。”
“八年的光阴日新月异,饶是我自生活在这里,也会有许多的不适应。”
“你一个姑娘,从落后的文明来到这里......”
“听然,程新意很喜欢你。”
“他能喜欢欣赏的人,都是很优秀的。”
这种优秀后面要付出的努力,苏星辰知道,绝不会少。
苏舒笑了一声。
笑容里因为苏星辰的话,第一次带上了隐约的心酸。
她以为自己会将自己这个最大的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也可能在合适的时候——
也许是她快死的时候,告诉晏初。
但没想到,她就这样告诉了苏星辰——
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原主的父亲。
苏星辰抬手,像长辈一样揉着苏舒的头:“听然,苏姐也叫苏舒?”
苏舒应道:“嗯。”
“那就是缘分了。”苏星辰的语气里有隐约的笑意,“我还听,你和晏家的孩子走得近。”
苏舒不意外舒然会知道这个事情,但是苏星辰昏迷了大半年,昨天半夜才醒,便把她的资料都已经看过——
这样拖着病体,不可谓不上心。
苏舒也不扭捏:“是。晏初对我很好。”
苏星辰笑得慈祥:“那你的眼光比她好。”
苏舒愣了下,才知道苏星辰得“她”是原主。
苏星辰:“晏家的历史深厚,在帝国建立以前,便是大家族。晏家家风纯正,子孙各个不靠家族的庇佑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晏家那孩子,他时候我见过。”
“三岁看老,你要是能和他走下去,也是一件不错的姻缘。”
苏星辰的这些话得,像极了苏舒在前世的父亲。
如果舒然是锐利的、不知道如何和苏舒相处,那么苏星辰就是温柔的、像包罗万物的温厚的水。
苏星辰:“倘若我和然能看到你和晏家那孩子结婚那天,记得给我们送封请柬。”
“我想......”苏星辰像是自嘲一样笑了下,“我想看看你们穿婚纱的样子。”
不是“你”,是“你们”。
苏舒心头一酸,连忙用力眨眼睛,想把涌上来的水汽努力的压下去。
苏舒呼了一口气,把心头的酸涩之意吐出去了大半,这才答应道:“好。不管您和舒姨到时候在哪里,请柬一定会送到。”
苏星辰笑了:“那就好。”
苏舒看着苏星辰:“您的病,真的不能治吗?”
苏星辰摇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对苏舒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慕家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大人。”
“最多不过两天,二十年前的事情就会有一个了结。”
完,苏星辰从地上站了起来:“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这里中午的光线对女孩子不好,我们先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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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医生,苏先生究竟是什么病?”
苏星辰里不让苏舒再管慕家的事情,便真的就不管了。
但是苏星辰那天把她的问题岔开的事情,她到底放心不下,所以她便直接找上了莫医生。
莫医生的性格之前石拓就过有点孤僻,她凉凉盯着苏舒:“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完,她也不管苏舒能不能听明白,嘴巴里念了一长串术语。
苏舒:“......”
她果然听不懂。
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事是:“那能不能彻底的医好?”
“能。”莫医生眼睛都不眨。
苏舒瞪大了眼睛:“那为什么不医?”
莫医生:“苏先生五脏受损严重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想要根治首先要进行脏器移植。”
“但是他的身体不能接受机械制成的脏器。所以请问,苏先生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情况下,我上哪儿给他找合适的器官?”
莫医生翻了个白眼:“但凡苏先生不是这么天煞孤星,有一个亲属能让我拿到合适的样本进行脏器培植,他也不至于越睡越傻。”
苏舒:“......”
虽然她知道莫医生有些特立独行,但是这样话还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莫医生盯着苏舒:“你和老大在长得这么像,你们是什么关系?”
苏舒从莫医生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希望。
她心翼翼、大胆求证:“不如......看我的合适不?”
冷冰冰的莫医生突然就亢奋了起来——
就差直接把苏舒给扌八了送上手术桌。
苏舒:“......”
她一把按住亢奋上头的莫医生,莫得感情:“化验结果没出来之前、脏器培植没成功之前,你不能提前透风。”
莫医生看傻子一样看苏舒:“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能瞒过苏先生?他是我的老板。”
苏舒道:“如果你想成功的话,就按我的做。”
苏星辰和舒然因为愧疚,一个明知道治病的方法也不用、一个满星际捡孩子过苦日子,无非就是不愿意扰原主的正常生活——
宁愿把自己受的苦当成是报应。
苏舒不知道原主会怎么办,但是她见不得这样的事情。
她的眼神过于坚决,莫医生思前想后,最终咬咬牙:“我要是被苏先生开除了,你要负责任!”
——这就是答应了。
苏舒松开莫医生的手,任凭莫医生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开始用仪器在她身上指指戳戳。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可以看出来,舒然为了维持苏星辰的生命,在星球上的医疗设备是投入巨大的。
莫医生几乎是狂喜的——
苏舒的各项指标都符合器官培育的标准!
莫医生感叹:“苏你简直是苏先生的再生父母啊!”
苏舒:“......”
她总觉得莫医生话奇奇怪怪的。
莫医生得轻巧,等苏舒躺上手术台的时候——
因为要保密,所以莫医生连助手都没告诉。
只是取细胞而已,所以手术进行的很快——
莫医生,心脏是不能替代的,但苏先生最大的问题不是在心脏,而是在其他的器官。
所以苏舒的五脏六腑都需要通过特殊的仪器提取出足够多的细胞,然后分别培育。
因为不知道培育的接过,所以莫医生也,一次取的细胞会在不伤害苏舒身体的情况下,尽量的多。
苏舒同意了。
麻醉药还没有起效的时候,苏舒躺在手术台上胡思乱想——
这个时代这么先进的技术,应该已经没有罪恶的器官贩卖生意了吧?
不知不觉的,苏舒居然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莫医生手下不停,但是神情有些古怪:“不是所有人有机会和生命等器官培育的。”
直接购买总归是比未知的等待要靠谱的多。
“而且......合适的器官还挺便宜的。”莫医生如是,“只是苏老板和老大不肯。”
苏舒:“......”
为什么她听出了一种遗憾?
医生不应该医者仁心吗?
直到苏舒从手术台上白着脸下来,在手术室门口看到黑了脸的苏星辰和快气死了的舒然女士,苏舒才明白莫医生得“瞒不过老板”和被开除是什么意思。
莫医生嘴巴上着“不要气苏先生”,但是梗着脖子比谁都硬气——
苏舒看苏星辰的脸色由黑到白,想了想捧着自己的胸口娇弱的“昏”了过去。
苏星辰:“......”
舒然:“......”
以及不忍直视石拓:“......”
莫医生倒是一如既往的画风清奇:“昏的好假。”
苏舒:“......”
她这是为了谁想出的这种省时省力的动作?!
但苏舒到底是上过手术台的人,假昏着最后还是睡沉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
苏舒的床前,趴着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人。
她眨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不是幻觉。
她忍不住伸手,点了点那人的鼻尖,然后虚虚的顺着他眉目的轮廓,勾勒了起来。
晏初睡得不沉,苏舒碰上他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闭着眼睛,抓住苏舒的手,贴在脸上。
不肯睁眼睛。
苏舒才不由着他闹,而是把用力要坐起来。
晏初怕她乱来,赶忙坐起来扶住她。
苏舒睡了一觉觉得自己已经恢复过来了,但是晏初却紧张兮兮的。
她问晏初:“你怎么来了?”
晏初看着苏舒:“来接你回家。”
苏舒挑起眉头:“事情都解决了?”
“嗯。”
苏舒看着晏初,示意他下去。
晏初本想等苏舒多休养,但是看苏舒的这个架势,他便知道他不清楚,苏舒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他索性算都了来安苏舒的心。
“当初舒然女士带领自己的队伍去剿匪,全队除了她无一生还。当时的长官对她启动调查,最后查证罪名的是和敌军勾结、贻误战机,并且在上级追责的时候违抗命令阻挠调查。”
“但实际上,是舒然女士的上官指挥失误、将敌人的错误情报当成正确的,使舒然女士和另外几支队伍一共三千四百六十七人几乎死伤殆尽。”
“舒然女士执行任务的时候,恰好营救的是当时帝国的大学外出实习的慕若隐他们组。”
“慕若隐本应该证明舒然女士清白的证人,但是他因为受伤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等他醒了以后,舒然女士的罪名便坐实了。”
“但是军部当时答应了把慕若隐作为重要证人提供保护,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幸存者慕若隐便是诬陷舒然的人。”
“而作为交换,慕若隐因为身体不能从政,这个机会便落到了慕若甫的身上。”
“舒然女士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好收缴了慕白。”
“慕白是当时最顶尖的机甲之一,他们只做了数据清理,便将慕白重新使用。”
“后来慕白便在程教官的运作下,到了帝国大学。”
“数据清理的十分谨慎和彻底,程教官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但是苏先生......”
晏初笑了笑:“慕白本身的设计者就有苏先生,慕白算是为舒然女士量身定做的,所以里面有些东西,连参与制作的计价工程师都不知道。”
“所幸这些年慕白用的不多程教官也保护的好,苏先生很快就用过他当初设计的程序和机关,找到了当年的对战录像。”
“而被莫局长故意送到慕若隐那里的耳钉,也录下了他和慕若甫商量对策计谋的证据。”
“有了证据......很多事情就很好办了。”
慕家先动手,厉家、颜家、晏家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这件事情捅出来......
还牵涉到了苏家。
苏星辰当初是苏家最看好的接班人,结果为了舒然,和苏家断绝了关系——
苏家也因味苏星辰的离开元气大伤。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苏家怨舒然带走了接班人、但是现在找不到舒然算账,那就只能把这个气出在慕家身上。
慕家自然是顶不住的——
所以不多时,慕家背后的人,也被攀扯了出来。
舒然曾经是上过帝国征兵宣传册的存在——
而因为给舒然伸冤的事情被压了近二十年的学子们也统统站了出来。
——在民愤下,慕家和他们背后的人想要攀扯出来的,舒然到底是死是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还有唐振宇......”
晏初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总还是有些别捏的:“慕家出事后,楚明悟在慕家一个个手下的电脑里,找到了被拿走的监控。”
“那天晚上,唐振宇最后见过的人,是慕卿和荣心芹。”
“荣心芹已经被收押,慕卿......”
“慕卿被慕若隐提前送走了。”
下落不明。
苏舒听着晏初言简意赅的着这些事,有些恍惚。
过了半晌,她才道:“就这样?”
晏初看着苏舒还有些苍白的脸:“我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这么顺利。”
这些事情后面,其实根本不是当初舒然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叛国的事情——
当初舒然倒下,直接受到影响的是以舒然为首的一众军部的新星、那群从万千学子中崛起的平民阶层。
他们直接被阻断了仕途上升的空间,被发配到帝国的边缘,再也没有可能接触到帝国的权力中心——
而和这些新兴的平民阶层走得近的家族,比如慕家、比如颜家、甚至还有苏家,他们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最直接的冲击——
家里的新一代,如果不是有着家族的依托,基本就废了。
饶是厉繁,最后也是心灰意冷。
所以现在,翻出了旧账,便又是新旧势力间的对决——
帝国现在是强大的,但是从二十年前开始,阶级的固化日益严重。
君主在二十年前需要依靠老牌的家族、压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们,那么现在坐稳了位置,便需要有更多的力量,来反压制这些稳固的军阀。
加上这件事情一开始就在网上引起了轰动——
平民也许不动权贵间的斗争,但是他们天然的阶级的亲近感,会让他们站在自己阶级这一方。
更何况......
帝国需要新鲜的血液。
所以慕家和他后面的势力倒台,几乎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苏舒听着晏初一点一点的分析这后面的内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这些她都已经不关心了,她只想知道:“那现在舒然女士的身份,公布了吗?她在船上劫走我的事情,会有影响吗?”
但凡有一点不心,舒然女士便会从一个英雄,变成人人唾骂的对象。
晏初道:“那艘船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劫走了你,只有被抓的人供出了慕家。”
“阿舒你放心。”晏初笑得清淡,“他们还需要舒然女士为他们清扫路上的障碍,一个因为陷害去世的舒然女士,远比一个活着当星际海盗的舒然女士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所以哪怕他们知道了舒然还活着,他们也只会尽力的去告诉世人,舒然在二十年前已经死了。”
所以晏初才,没有人会去追究舒然女士到底是死是活。
因为他们只需要让大家认为她是死的,就够了。
甚至苏舒是舒然的遗孤的身份,都会成为某些人的彰显自己品德的政治筹码。
苏舒有点冷。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舒然女士会愿意在这里呆着了——
她甚至不愿联系颜正青和厉繁女士,只是和平民出身的程新意有着不多的联系。
舒然大概也是怕,好友们会夹在自己和家族中间,为难吧?
苏舒莫名有些悲凉:“那厉繁女士他们现在知道了吗?”
晏初“嗯” 了声,“其实他们早有猜测。”
只是友人不愿意相见,他们便当做不知道。
苏舒叹了口气。
晏初伸手,揉揉她的眉心:“他们大人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我们看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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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初已经入职了军部,这次是为了苏舒偷偷离境,所以不能久呆。
所以等莫医生再三表示苏舒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之后,苏舒便和晏初商量着,要离开了。
樱桃有些舍不得苏姐,所以托石拓给苏舒带了她自己做的玫瑰酱。
石拓......
石拓从第一次看着晏初的时候,一张娃娃脸就像霜的茄子,蔫蔫的。
晏初看苏舒:“你倒是招孩子喜欢。”
苏舒正好把慕白挂在胸前,反口道:“我还招你喜欢。”
晏初:“......”
苏舒离开的时候,舒然和苏星辰都来送了——
虽然开了,但还是尴尬的。
大概因为当初作出决策的是舒然,所以舒然哪怕知道了苏舒的身份,也做不出洒脱的姿态。
倒是苏星辰一如既往。
苏星辰对苏舒道:“多谢苏姐了。”
苏舒知道,这是苏星辰指的她自作主张,让莫医生培植器官的事情。
苏舒道:“您您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如果不能离开这个星球,苏先生您怎么能来呢?”
像那天苏星辰得“你们”样,苏舒得“我们”。
舒然站在一边,大名鼎鼎的枭狼突然就红了眼。
苏舒冲舒然笑:“舒姨,你也要好好的。”
完,她走上前,抱住了舒然。
舒然身体一僵,最终还是用力回抱紧了苏舒:“是我对不起她。”
“你......好好照顾她的身体。”
“等星辰身体好了,我们来看你。”
************************
直到苏舒上了飞行器,才知道程新意也来了。
晏初在星球上呆了三天,程新意便在飞行器上窝了三天。
程新意看苏舒看他,忍不住挑眉:“怎么?”
苏舒扔了一瓶水给他:“关爱失恋中年人。”
程新意白了她一眼:“没大没的。”
苏舒在他旁边坐下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不下去?还放不下吗”
程新意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没有回答。
苏舒也不是想要答案,只是见程新意依旧站在二十年前的原地,有些不忍。
过了半晌,程新意才自嘲似的道:“就是因为放下了,才不敢去见。”
程新意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晏初,对苏舒道:“阿晏是个好的。”
完,他便拿着水,站起身来:“阿晏盯着船,我去休息了。”
晏初坐到了苏舒身边。
莫医生苏舒没事了,但是在晏初看来,苏舒依然是虚弱的——
他辛辛苦苦养了那么久的肉,不过这几天的功夫,就好像瘦回去了。
晏初把头埋到了苏舒肩膀,蹭了蹭。
苏舒笑了一声“痒”,但也知道晏初这些天是着急了,便也没有躲。
晏初蹭了两下不就不闹苏舒了,也不话,就抓着她的手在玩儿。
苏舒由着他。
她约莫知道,在这次她的事情上,晏初受刺激了——
他虽然众星拱月的长大、是被家族给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但是在很多事情上、至少在面对国家机器的时候......
晏初他依旧是无力的。
所以在厉繁他们眼里,她和晏初,依然是一辈的。
苏舒抬头,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摸着晏初的头发。
晏初的头发有些长,苏舒用手指插进发中,轻轻的梳理着。
然而被晏初把玩着的手指尖一凉,然后那股凉意顺着苏舒的指尖,一路到了底端。
然后晏初抬起了头,当着苏舒的面,单膝跪在地上——
他拉过苏舒戴着戒指的手,轻轻地、近乎虔诚的,烙下了一吻。
作者有话要:
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出自归有光《项脊轩志》,情深意切的追忆自己妻子的。并不妨碍他有许多的老婆。大概就像“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苏轼和“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叭,这大概就是因为【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叭。
=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指的是整个完整的故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