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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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折腾, 窗外的天色渐明。

    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熙攘叫卖声络绎不绝,除却大多数人都戴着面具之外,归墟城看着好像同别处也没什么区别。

    楚澜衣进了一趟识海灵台, 根据玄铁简提供的微弱指引, 总算找到一点方向感。

    他走在长街上, 已经距离那间客栈很远了, 鼻腔的血腥味都已经淡去, 但刚刚亲眼看到一个人死在他面前, 他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

    他不是不能接受这个动不动就会死人的修仙世界, 也不是他要用自己那个世界的道德观去要求这个世界的人。

    而是产生了一种挫败感,那种挫败感来自于他自以为能教好的辛染。

    他过于自信, 觉得辛染最恨的人是他,她都放弃对他复仇了, 怎么还能对其他人下手这么狠?

    他一个人沉冷着面色走着。

    想了很多。

    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一句话都不的女孩子。

    “……师尊。”

    女孩子见他回头, 牵起一抹笑来,纯良无害地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楚澜衣叹了口气, 他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想着辛染如今没有修为, 是需要像凡人一样吃喝饮食的, 她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该饿了吧?

    生气归生气,还是就近到旁边一个早点铺子落座。

    看女孩子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他眼神示意她过来。

    女孩好像挺开心, 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以楚澜衣的修为是不需要饮食的, 但他作为一个人类, 该有的习惯还想保持着, 生怕自己忘了他只是过气影帝楚澜衣,而不是凌微仙尊楚澜衣。

    点了一碟鲜肉汤包,两碗甜豆浆和一盅粥,两人沉默着吃完。

    看着女孩子口温吞吃着凡间食物的模样,楚澜衣实在很难联想到她会是原著中毁天灭世的魔神。

    他真的能改变她的人生轨迹吗?

    他真的可以救赎她吗?

    辛染现在的样子太乖了,就像是他家曾经养过的猫儿,碎了玻璃杯被他斥责后,她虽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

    会乖巧又可怜兮兮地睁大双眼无辜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心软,才跑过来蹭蹭他。

    最后,他也心软了,给猫儿开了个罐头。

    他也永远教不会一个与他不同的生物该如何学会他的规则,教不会也不该这么教。

    太自私了。

    楚澜衣最后只能闷声叹气,努力让自己去理解她。

    他对辛染:“我不是恼你杀人……”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杀人不算什么。

    可是他希望她不要对杀人这种事这么无所谓。

    辛染认错既快又诚恳,她点点头,“师尊的是,我以后……尽量不杀。”

    她那语气就像是猫儿在:玻璃杯已经在桌子边缘了,我不推下去我爪子难受,但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努力忍忍好了。

    楚澜衣皱了皱眉。

    “如果一个人没威胁到你的安危,你不要杀他,制服他困住他,哪怕是毁了他的修为,让他再也不能作恶也好。”

    他不是愚善之人,他自然知道恶人该付出代价。

    他只是希望辛染手上干净点,不要添杀孽,毕竟女主的体质高危,设定中她很容易杀红眼,失了心智就很难再清醒回来。

    到时候,无论是忠善还是奸邪,她都不会手软。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楚澜衣觉得自己就太失败了。

    女孩子有些茫然地歪着头,嘴里还嚼着汤包,脸腮鼓出一块儿,软萌可爱,她愣愣着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楚澜衣心肠终究是硬不起来,他看着女孩子,叹了口气,心想,他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感染她,三观的塑造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功的。

    抬手摸了摸女孩子柔软的头发。

    “客官,一共是一枚颅币,您看您是怎么支付呢?”

    伙计走来,他腰间围着沾血的围裙,手上还握着一把粗旷的杀猪刀,客气地笑问他们:“是的自己取,还是您自己摘?”

    楚澜衣:“……”

    他怎么忘了整个归墟城的通用货币是头颅……

    再抬头看隔壁桌。

    “客官怎么支付啊?”

    男人一愣,笑笑道:“呦,今天出门忘带了。”

    “那……老规矩?”

    那客人吃完早餐笑着拽住自己的发髻,然后另一只手提起刀刃往自己脖子上咔嚓一剌,鲜血滚滚的热乎脑袋就这么被他搁在桌上。

    失了头颅的男人站起来,因为没了头颅自然也没了眼睛,他看不清路,双手摸索着往外走,路上还遇到个人笑着同他招呼。

    “呦,今天吃饭忘记带颅币了吧?看你这狼狈的,要不我送你回去?”

    他正想应那朋友,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回早餐摊,摸索着桌上自己的头颅。

    桌上的头颅双唇开合:“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面具,再买一个还要一颅币呢。”

    着,将面具摘下揣进怀里,那头颅失了面具后极速地变化,血液顿时流干,面目也变得模糊,就像是被风干了一样,五官都缩进皮肤里。

    让人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看完这一幕,楚澜衣强忍着胃部不适,觉得刚吃进去的早餐都要呕出来了。

    伙计见他反应便明白了,笑道:“这位客官是刚来不久吧,您还不太清楚我们这儿的规矩,一应花销都是要支付颅币的,包括您刚刚吃的早餐。”

    “客官放心,只是头颅而已,砍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出来的,保管和您之前长得一模一样,容颜丝毫不会受损。”

    “……”

    “您要是第一次下不了手,的可以免费帮您操作,嘿嘿。”

    伙计着朝自己手中的刀刃吹断了一根头发,刀确实被磨地很锋利。

    楚澜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很不好。

    他从乾坤袋中掏了掏,问那伙计,“……用别的东西代替行吗?我这有挺多宝贝的……”

    “不行!我们这儿只收颅币。”

    他话还没完就被伙计断了,刚刚还笑嘻嘻的伙计脸色骤然阴沉。

    “那些个外界带来的东西在这里就是破铜烂铁,客官不知道归墟城的禁制会封印所有外界法器的灵力吗?”

    楚澜衣:“……”

    摊上大麻烦了,但眼前的女孩子还在低头口啜着甜豆浆,好似对刚刚发生的骇人事件无所谓,甚至毫无惧怕。

    楚澜衣自认为自己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还挺爱看那些诡异事件之类的节目,原以为能习惯,但真见到了,还是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

    那辛染一个从就在琼华,在仙门之中长大的女孩子,根正苗红的,怎么会对这种事情这么淡定?

    没有时间给楚澜衣细想。

    伙计的面色已经很不愉快了,他甚至指节攥了攥刀柄,迫不及待想要取楚澜衣的头颅一般。

    见楚澜衣犹豫不决,伙计面色骤然狠戾狰狞起来。

    他咬牙狠道:“客官是要吃霸王餐吗?”

    “既然这位客官舍不得付账,那就……这位姑娘付吧。”

    伙计话音刚落,手上的利刃就朝着辛染劈砍去。

    速度极快!

    楚澜衣心脏蓦地一滞,情绪紧绷,下意识就掣出软鞭卷住伙计的手腕,猛地一拽将伙计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心有余悸地瞪着辛染,“你怎么不还手?!”

    辛染歪了歪头,慢慢放下双手捧着散发腾腾热气的那碗豆浆,抬起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隔着冰绡望着他。

    困惑道:“师尊不是,不要轻易对人动手吗?我怕我杀了他,惹你生气。”

    “你就不怕你死了,我更气?”

    楚澜衣都被气笑了,她这是什么歪理?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女孩子眨了眨眼,鸦羽长睫拨动着冰绡,声咕哝着:“我死了……你会生气啊?”

    他真是搞不清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刚刚被摔倒在地的伙计彻底被惹怒了。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归墟城,这里的人不管受什么样严重的伤都会瞬间痊愈,楚澜衣刚刚那一记没控制好力道的鞭子已经将伙计重伤了。

    后厨冲出七八个同样穿着的伙计,手上攥着杀猪刀,目光怨毒地看着楚澜衣。

    恐怕是必须一架了。

    他握紧手中的软鞭,却被辛染扯了扯袖角,女孩子挨着他,略微抬头看着他。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命劫所在,不赢又杀不死,没意义的。”

    “我们逃吧,师尊。”

    辛染杀人的时候没有半点情绪,逃命的时候亦没有挫败感。

    他觉得自己真是看不透她。

    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灵器丢在桌上,就当饭钱了。

    他伸手揽住女孩子的腰,纵身一跃踏上屋脊,消失在原地,留下傻眼的伙计们。

    楚澜衣的修为就算是被封印了五成,在归墟城也是够用的,哪怕在这里对上陆深也无需畏惧。

    倒不是他过于自信,而是原主的修为确实强悍,留给他的这具身躯在被昆吾仙尊治好后,好用的很。

    女孩子身型娇俏,搂着也没多重,她蜷缩在他怀里,风飏着彼此交缠在一块的头发,衣袂翩飞。

    堂堂凌微仙尊竟真的带着徒弟吃了霸王餐,还仓皇而逃,跃上房梁。

    这要是回到修仙界,回到琼华,出去谁信啊?

    刚刚的危机没有影响到辛染,辛染却被楚澜衣带着自己仓皇而逃这件事逗乐了。

    女孩子想着,就轻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见逃远了,身后追赶的声音也已消失,楚澜衣落在屋顶上,松开怀里的女孩子。

    辛染敛去笑意,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趣。”

    有趣?

    吃霸王餐有趣?还是狼狈逃命有趣?

    真搞不懂现在年轻的乐趣。

    楚澜衣正色道:“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女孩也不慌,神色淡然,对他点点头。

    “你知道老板娘给你的糖里有安神散?”

    “不知。”辛染摇头,又补充道:“但那东西对我没用。”

    女孩子没撒谎,楚澜衣一双眼一直落在辛染脸上,她没有多余的微表情,诚实回答了他。

    毕竟是女主,身体里流淌着魔裔血脉,要是被一个迷药放倒反而不对劲。

    楚澜衣又问:“你对付老板娘的时候,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句自称是怎么回事?”

    “师尊,你听错了。”辛染坦然对上他的眼。

    “我的是‘这的人,你也敢动’。”

    楚澜衣笑笑:“那你觉得我听成了什么?”

    “染,我虽然年纪大,比你多活了很多年,但听觉还未到老态龙钟的地步。”

    那句——本座的人,你也敢动?

    楚澜衣听得很清楚,并不是幻觉也不是错觉。而这样自称的人除了妖族之主,也就只有魔界共主了,还有一个,那就是——未来成为魔神的辛染!

    女孩子不话,神情里也没见有多紧张,只是斜靠着屋顶的飞檐坐下,轻轻摇晃着双腿。

    楚澜衣等了很久,女孩子抬起头,唇角微微下垂,眼底蓄积着水光,委屈道:“师尊……你真的听错了,染没撒谎。”

    楚澜衣略有些怔忡。

    撒谎……

    欺骗……

    没有任何人信任。

    这是原著中女主内心症结所在,从一开始,她求着别人相信她,之后彻底绝望,再到后来……她再也不需要别人的信任了,信不信又如何,她能主宰所有人的生死,她无所谓这虚无缥缈的信任。

    可这也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获得的挚珍。

    口口声声嫌恶着,内心却渴念地要命。

    楚澜衣知道这是辛染的逆鳞,会激怒她,会伤害她,让她鲜血淋漓地撕开自己的獠牙和利爪,去与世界同归于尽。

    所以,他心软了,也有些后怕,不想继续逼问。

    “那……你对那些藤蔓很熟悉?我记得那东西在三界中是没有的。”所以,辛染为何会知道这种东西的习性,甚至知道它们会伪装。

    他一番诘问虽不像是审讯,却目的昭然,也让辛染抬眸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藏书阁的奇物志中记载过……索灵藤。”

    双唇开合,辛染像是倦了,并不想过多解释,也不愿真话。

    随便他怎么想吧。

    其实她曾闪过一瞬的念头,想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他。

    想问他:我是那个样子的,跟你认知中的徒弟完全不一样,你还敢护着我吗?还愿护着我吗?后悔过护着我吗?

    但她只是抬眸看着逆在光中的男人,看了会儿,眼睛都被刺目的光炫花了,男人高大的身形都在眼底模糊了,才堪堪低首,紧抿双唇,不话。

    “……算了。”

    楚澜衣深吸一口气,放弃了诘问,辛染身上有很多秘密,是在原著中不曾提及的,这些问题困扰他,让他迫切地想要剖开这个女孩子的面具,去看那稚嫩的面容下到底是怎样一张面孔。

    和善的也好,狰狞的也罢。

    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会救赎她,陪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直到解决所有的问题。

    直到任务成功,他再返回现实世界的时候,只是从保姆车的躺椅上醒来,接过助理递来的一杯热可可,感叹一声这黄粱一梦,在助理茫然的眼神中一句他曾救赎过一个女孩子。

    他在少女身边坐下,挨着她,诚挚又炽热地看着她。

    对她:“没关系,不想就不了,等你想了再告诉我吧。”

    “染,你相信师尊一回吧。”

    “我会守着你,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希望你好,前途坦荡,未来可期。”

    “永远……不要被心魔困囿。”

    作者有话:

    剖心失败没关系!我们楚哥越战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