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救护车急切的鸣笛声中, 在医疗器械紧张地滴答声中。
她吻了他。
温热的唇贴上冰凉的,生命旺盛的拯救衰败垂危的。
唇瓣相贴,灵力渡去。
自她重生以来,前世的记忆都变得很模糊了, 很多琐碎的事都随着层峦叠嶂的岁月变得飘渺。
原本只是为了将自己的力量更好地渡给楚澜衣, 想要治愈他, 才俯身落下的这一吻。
却莫名带回一些恍惚不该存在的记忆。
寒潭炼狱、魔宫地牢、寝殿软塌……
飞快闪过的画面让辛染魂灵觫然, 全身僵硬, 她什么时候在那些地方和他接过吻?
失神瞬间, 下唇吃痛, 锈甜的血味蔓延进口腔。
她一愣,匆忙起身, 狠狠用手背揩去唇角的血渍,又气恼又无奈地狠睨着昏迷中的楚澜衣。
青年睡梦中忍不住疼痛, 指节用力地攥着衣角,泛出玉色,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齐的牙齿更是使劲咬着自己下唇, 用以忍痛。
他刚刚并不知道她吻了他, 只是本能咬牙忍痛, 却不慎磕破了她的唇。
“……”
辛染虽震惊于自己在上个红尘中与楚澜衣发生的那些破事,但更荒谬的又不是没有。
她不介意,也无所谓。
情爱这种事,向来是她眼底的累赘, 无关痛痒。
她一贯觉得什么情啊爱啊的, 不过是你骗骗我, 我偏偏你的把戏罢了。
并不认为这个吻能蕴含什么其他意思。
她需要楚澜衣活着走出这个幻境。
一来, 她既进了属于他的幻境,便与他性命相连;二来,她就算重生,上辈子也是魔神,她从来都是不容挫败的,只要她不许,她要保的人就不配死。
因为辛染的神魂力量,楚澜衣从昏迷中醒来,他第一时间攥住助理的胳膊,告诉他自己不去医院。
助理跟他这么多年,知道他楚哥有多轴。
想着楚澜衣家常年有私人医生,又因为他已经醒来,各个仪器显示着生命体征已然回归,便让救护车改道回家。
他既清醒了,一路上那双几欲破碎的凤眸就不肯闭合,紧紧盯着旁人都看不见的辛染,即便硬扛着钝器贯穿的疼痛,也不肯挪眼一瞬。
——别走。
——留下来。
因忍痛被咬出血渍的双唇像是绽开的馥郁罂粟,点红缀着苍白的面色,微微颤抖。
辛染抱臂站在一旁,神情冷然地望着他,没有覆盖冰绡的杏眸沉黑如渊,救护车里的光偶尔拂过,也点不亮那双瞳。
女孩子的唇角还沾着血渍,有她自己的,也有楚澜衣的。
一切如楚澜衣所愿,他顺利回家,之前给他换心脏的医生也赶来。
地下室的医疗器械可谓完备,他常年如此,不时地就要剖开胸腔,去检查体内那颗冰冷的脏器,所以一切必须事物都准备地极快。
医生大约是司空见惯,没什么情绪,犹如冰冷的机械一般熟练地剌开楚澜衣的皮肤、肌肉,取出那截断在里头的利刃,又重新缝合伤口。
全程,他都没接受医生的全麻提议。
他要看着这个自己寻觅多年的幽灵,这个偶然出现又倏然消失,不留一点存在痕迹的女孩。
多年过去,她的模样完全没变化。
一双凤眼死死地盯着她,目戮她。
直到医生离开,给他留下一管抑制疯病的镇定剂,让他记得自己注射,可他撩开袖子,准备将冰蓝的液体扎入密密麻麻遍布针孔的手臂上时,顿住了。
他第一次凝视着女孩,隔着时空般与她对话。
“可以不走吗?”
“……”
辛染能笃定,这时候的楚澜衣还是不记得自己身处幻境,他把这个世界当成了真的。
他都不认识她,却着像是相熟很久的话。
“为什么?”女孩问。
“我想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荒谬不堪的生命中。
为什么要波澜不惊着那双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可笑的地步?
为什么……要救他。
他是清楚的,他晓得她拥有某种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力量,她用那种力量将他唤醒,救了他。
他却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管镇定剂会安抚他随时因躁郁而迸发的疯魔,但也会让他陷入冗长的沉睡之中。
他怕他一旦阖上眼,再睁开,她就再一次不见了。
女孩子抱臂倚着墙面站了会儿,歪了歪头,凝着他反问:“那你呢?你又是谁?你真的是楚澜衣吗?”
他想——我是!
可他倏然发现自己除了叫楚澜衣之外,他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羁绊,甚至连这个名字的来历都那么荒唐。
他被问住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她,一双几欲破碎的凤眸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辛染从没见过楚澜衣这个样子,不由心生一种病态的喜悦。
他越是破碎越是迷惘,她就越觉得这个人没那么冷,没那么硬了,好似很容易被掌控,能被她拆吃入腹,饮血嚼骨。
至少这一刻,这一瞬,辛染已经不怎么在乎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凌微仙尊了,她迫切地想要占有他的全部。
包括性命,包括情绪,包括其他的她还未曾发掘的东西……
于是,抱臂的女孩子迈着步子,在空旷的,回应极重的地下医疗室,啪嗒啪嗒……极缓地一步步朝斜躺在床上的楚澜衣走去。
女孩子的双臂展开,撑在青年肩膀两侧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面前,然后俯身凝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落下,轻搔着青年还沾着血的颈侧。
鼻尖抵着鼻尖,嘴唇凑近嘴唇,甚至连呼吸都紧挨着交缠在一起。
让他……感知她。
她存在地那般真实。
女孩一双杏眸不一瞬不瞬地对上那双凤眼。
“楚澜衣,你可一定要活着啊,不管是不是为了‘她’活着,你都必须活着,因为……现在你的这条命属于我了。”
“……”这女孩有中二病?
“把你的命保护好了,然后走出来,亲手交给我,让我了结你,才是你的归宿。”
“……”
楚澜衣皱眉想:重度中二病患者。
但心中的嘲弄是一回事,不管这个女孩是不是因他的精神痼疾严重到不可遏制而臆幻出来的,他都不希望她离开自己。
于是,一贯封闭自我,冷戾厌世的楚澜衣竟也从喉咙里挤出些堪称温柔的语气,像是紧绷多年,终于喘了口气一般。
“好。”
他——好。
他答应了她。
这个字像是神奇的咒印,又像是尘封的盟誓,带着亘古的神秘力量消融着青年内心的坚冰。
有什么像是要破土而出一般……
然而就是这种情绪的骤然转变,让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化,开始扭曲。
这一次不光辛染能看见,楚澜衣也看到了。
先是地下室从边角开始焚毁一般化作齑粉,然后是他身下躺着的床也没了,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是站着的,还穿着一身古装戏服。
随着最后幻境的消融,连带着一部分只能留在幻境世界的记忆一起被带走。
楚澜衣像是猛地被呛咳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辛染就站在他旁边,也不伸手扶他。
硬生生等他咳完,让他几乎是把肺都咳了出来。
咳地头脑昏沉,几乎晕厥。
因咳嗽而憋红了脸的楚澜衣才缓过来,他纳闷地看着辛染,先是喜悦孩子没弄丢,再是奇怪孩子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左右量,确定是在城主府后,视线落在女孩子的唇上。
困惑道:“染,你嘴怎么破了?”
“…………”
辛染似怨毒般瞪了他半天,一个字也没。
也不知是幻境规则如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楚澜衣这个样子不像是装的,他似乎忘记了幻境中见过她,也忘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也不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毕竟她在幻境中动用了神魂的力量,难保不会被楚澜衣察觉。
“……我没事,我们各自进入了属于自己的幻境中。”她幽幽地看着他,“师尊,你的幻境里有什么?”
楚澜衣皱眉似回忆了会儿。
沉着面色,像是带回了不愉快的记忆一般。
“陈年往事罢了。”
“为师曾闭关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神魂被昆吾仙尊投入到世界中温养,现在都不太记得了,这次的幻境倒是带回了些那时候的记忆。”
着,他原本明亮的眸子都有些飘渺了,就像是那段记忆让他心情极其不悦般,带着淡淡的黯然和伤感。
辛染见他这样,也不需要他细,她也知道楚澜衣的是实话。
按这么讲,楚澜衣确实去过那个世界。
他到底是被夺舍了?还是就是凌微仙尊本人?
他不记得她唇角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所以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她的存在?
如果他的是真话,当年他闭关的时候,辛染确实没去过所谓的世界,这一次的误闯是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他不记得也没毛病。
但辛染这个人生性多疑,她不能容忍有任何自己无法把控的事物出现,会让她很没安全感。
当她斟酌一番,正想再问的时候,却被阵阵雷鸣电击声断。
轰隆——
哐嚓——
紫电闪耀着锐利的火花,伴随着阵阵雷鸣劈头盖脸地险些落在辛染身上。
心里想着事,没来得及反应的辛染被楚澜衣扑过来一把拥住,护在怀里,滚落到墙根。
刚刚辛染站立的位置已被燃成焦土,周围的树木草植化为黑烟。
但那雷电来势汹汹,一击不中,又降下道道雷霆,凶险狠辣。
楚澜衣抬手布下结界,罩住两人。
“这雷电不是陆深能招来的!”辛染前世就和陆深交过几次手,他的能力她一清二楚。
“幻境反噬!”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惊雷几乎要将这个世界劈裂一般,不留喘息机会地一道连着一道落下,比起渡劫飞升的劫雷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澜衣倚仗着强悍的修为撑出的防护结界本就牢固,再加上幻境反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而是织幻失败的陆深。
两人便在结界下安然等到雷劫过去。
惊雷连着劈了七十九道,几乎将眼前的世界夷为一片废墟才肯作罢。
楚澜衣静静数着雷,听动静也太均匀了,就像是走个过场一般。
没有一道雷击是特别的,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击中,例行公事地逛了一趟就走了。
这幻境反噬造出来的劫雷并不想要陆深的命,但它目的已经达到了。
“陆深被幻境吞了……”辛染道。
楚澜衣望着眼前幻境世界中的焦土,突然想到什么,面色瞬间煞白,他连忙拽着辛染的手就要带人跑路。
“快离开!”
“师尊……”
女孩子跟着跑了两步,停了下来。
“晚了,我们已经在陆深的幻境世界中了。”
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化,成了一个村庄……
他们站在山头望着山下,炊烟袅袅,泠泉叮咚,树茂叶翠,伴随着鸟雀的鸣叫……仿佛置身于静谧美好的凡尘之中。
但楚澜衣知道,这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坟场炼狱。
冷汗渗出,心中觫然。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因为这是陆深的幻境,他们被无端卷入,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陆深死在幻境中,他们跟着陪葬;要么陆深反应过来活着出去,反手将他们永远地封印在里面。
怎么看都是死局。
作者有话:
关于记忆这东西,谁记得多谁尴尬,反正谁尴尬我们楚哥都不会尴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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