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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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还是救命恩人, 转眼间恩人就成了杀死挚爱的仇人。

    修士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心内崩溃,真相在一瞬间就毁了他全部的希望,他所做的努力全部都是没意义的。

    可笑的是, 挚爱死了两年多他才知晓。

    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全部活下去的动力, 只剩下一件未了之事——为那早已红颜枯骨的挚爱报仇!

    一瞬间, 修士几乎是以自爆灵脉的方式, 爆发出他这辈子都未企及过的力量, 身体像是成为一团燃烧的柴火, 不顾一切地扑向辛染。

    爆发的灵力震慑开来, 他周围的仙门修士一惊,赶忙躲开。

    修士自爆灵脉很少见, 因为那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这么做无论成败输赢, 他都死定了,还会给周围人带来难以预料的伤害。

    楚澜衣也惊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出手,挥开那袭来的攻击。

    攻击的方向偏移, 炸裂了刚刚他们还友好共处地栖身洞穴, 迸溅出数丈高的火星, 周围浓烟弥漫。

    本欲出手算一招击毙那修士的辛染,默默将掌心酝酿的魔息摁下。

    心中不由觉得好险。

    她自是不怕那修士的攻击,只是调动魔息被在场的仙门看见,她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

    到那时候作为仙门第一人, 以守护仙门为己任的楚澜衣肯定会为难。

    想起上辈子, 这个人为了仙门与自己刀剑相向, 辛染就忍不住魂灵觫然。

    她根本没把握让楚澜衣面对选择的时候, 还能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护着自己。

    那修士跟发了疯似的,哀嚎怪叫,一双赤红的眼眸燃了怒焰,戮上刀戟,淌出血泪,不知是身体受创严重,还是精神崩溃到极点。

    不要命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攻击来。

    尽管这修士原本修为就不算高,但楚澜衣的身体状况,他根本没存多少灵力,这样接二连三的攻击,他抵挡起来,也很难不费劲。

    楚澜衣攥着辛染的手,沉声:“你先走。”

    辛染摇摇头。

    比起和楚澜衣分离,她宁愿被他们发现自己的秘密,然后将所有人都杀了,粉碎他们的神魂,让他们无法在楚澜衣面前告自己的状。

    孩子太执拗了,楚澜衣只觉得额间青筋直跳,识海隐隐作痛。

    辛染以一副很讲道理的模样,对那修士道:“我救了你的命,你为何非但不感激,还要恩将仇报?”

    修士一听这话,更气急了,几乎是狂吼道:“救命?!你杀了我挚爱!我不过是为她报仇罢了!等为她报了仇,我就下去陪她!”

    辛染困惑:“她是被击中命劫所在,神魂都化作齑灰了,你就算下去也找不到她的。”

    她不过是了实话,却让那修士更加崩溃,不要命的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

    楚澜衣勉力抵挡着,不知道该辛染是单纯还是缺德。

    他知道她不是有意的,却伤人极深。

    辛染担忧师尊的身体,不想看他再继续抵挡。

    “师尊,他这是恩将仇报,我当时杀花妄灵是因为她先对我们动手的,我不是故意招惹她,那是正当防卫对吧?这人现在这么对付我们,我要是……”

    她话没完就被楚澜衣断。

    “要是什么?你还要给我惹多少麻烦?”

    楚澜衣到底神魂斑裂的太严重了,加上道心不稳,体内的灵力稀薄,一次次抵御攻击,却从不还手,不忍伤人性命,这样的僵持让他疲惫不堪,情绪也有些暴躁。

    “心——!”

    辛染正低头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就被楚澜衣拥着扑倒,在地上滚落几圈。

    她看见压在她身上的师尊面色苍白,眉宇紧蹙,一双温润的凤眸忽然凌厉起来。

    猝不及防呕了一口血,倾洒在辛染前襟。

    辛染愣了,她瞪大杏眸,看见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的师尊,一缕鲜红顺着唇角淌下,一下子染红了辛染的眼。

    “你……你受伤了……”

    女孩声音颤地厉害,似恐惧极了。

    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为何那修士要恩将仇报?

    为何他面对挚爱的死亡要如此愤怒?

    辛染只是看见楚澜衣呕了一口血,就忍不住惊慌失措,忍不住想要将那伤害师尊的人挫骨扬灰。

    遑论他如果……死了。

    其实,辛染不是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事情。

    上辈子,她亲自害死了楚澜衣,他死的时候她没流下一滴泪,她笃定自己是恨他的。

    好不容易害死了宿敌,却莫名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就好像楚澜衣死的时候顺道摘走了她的心。

    没了心,她像是行尸走肉,像是傀儡木械。

    一个人孤独地没了恨意也没了爱,一切的情绪都被楚澜衣带走了。

    浑浑噩噩地活了多少个时日、岁月?

    她不记得。

    死的时候终觉……一切都结束了,活着很累啊。

    可阴差阳错,又让她重活一世,她再次遇见楚澜衣……

    遇见了,她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情绪早就被这个男人所调动。

    因他喜怒。

    因他卑怯。

    她无法想象,若是楚澜衣再次离她而去,她又要怎么办?

    再一次毁灭这个世界,给他陪葬吗?

    可是有什么用呢?又换不回他……

    辛染心头梗涩,像是委屈,又像是威胁,恨恨地对楚澜衣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和那个男人不同,他为了花妄灵可以自燃灵脉,找仇敌报仇。你要是死了,我就毁了这个世界,给你陪葬。”

    犹觉不够,又补了句:“……我再自戕,给你谢罪。”

    修士攻击的力量擦着后背蹚过,楚澜衣背后灼烧一般的疼痛,心里头却骤然发懵,没搞明白辛染这句话在什么,就见女孩掌心酝酿起一股强悍的灵力,朝再度袭来的修士攻去。

    楚澜衣心头一凛,“别动手!”

    可已经晚了。

    辛染掌心的灵力是裹挟着魔息的。

    那属于她魔裔血脉中的魔息,早已冲破魔心禁制,强悍如斯,一掌下去,修士再无还手之力。

    女孩将再也没力气阻止的他扶起,他双眸逡巡一圈,周遭的仙门修士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那么多双眼睛,似暗夜里掩映在灌木深处窥伺的群狼。

    辛染此举,无疑坐实了魔裔血脉的事实。

    若之前“魔女”这个称呼,还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辛染作风不正派。

    那现在,这个称呼恐怕算是一语成谶。

    那修士自燃灵脉,加上辛染因愤怒而袭去的一掌,已经奄奄一息,充血的双目死死瞪着两人,尽是不甘,最后也只能抱着随他一同即将被焚毁的毯子嚎啕痛哭。

    楚澜衣是怜悯这人的,可不代表他会任由他伤害辛染。

    早在魔门被辛染引来的渡劫天雷摧毁的时候,仙门的人已经见识过辛染的力量,他们虽不甘心,目光憎恶,却也不敢阻止两人离开。

    楚澜衣看着那些眼,心头难过得要命。

    他救赎辛染的计划可能已经失败了。

    他又不可能为了帮辛染守住秘密就杀掉这些人,往后怕是仙门也回不去了。

    楚澜衣一把攥住辛染的手,咽下喉咙涌出的腥甜。

    “……我们走!”

    女孩在楚澜衣面前永远是乖顺的,他什么她就做什么。

    “站住!”

    熟悉的声音,让楚澜衣心头一凛。

    他顿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回过头转过脸,就见接到消息姗姗来迟的裴宿风满面复杂,带着怒意和无奈看着他们。

    目光渺然,渐渐凝聚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楚澜衣张了张嘴,又觉得什么都不合适。

    “……师兄。”

    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纷沓而至,裴宿风身后拥满点点星火,数量之多比在场的十倍有余。

    不止是裴宿风身后,那些如火炬般的光点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俨然是包围了此地。

    楚澜衣竟不知仙门做别的事效率极低,为何围追堵截他们这般迅速。

    那点愧疚因裴宿风此举而变成失望的神色。

    楚澜衣:“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裴宿风:“帮你回头是岸,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着,哪怕真的同这丫头……”

    他顿了顿,将那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话咽下去。

    又道:“现在,你不该护她,你是仙门尊者,是我琼华的凌微仙尊,你的立场不止代表你自己,更代表整个琼华,而琼华出了魔女,自然要给整个修仙界一个交代。”

    楚澜衣急了:“你们都觉得她不对,可她分明没做什么!”

    没有人比楚澜衣更清楚,他所付出的努力已经得到证明。

    辛染除了那一身摆脱不掉的血脉之外,她已经很听他的话,在很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本性,她没有随意出手伤人,更没有枉害无辜。

    楚澜衣心里更加怜惜,酸涩。

    却因这种情绪催动了心脏的阵阵绞痛。

    仙门众人乌泱泱一大片,各异的弟子服种类齐全,怕是整个仙门的门派几乎都到全了,个个手上攥着火把,一双双眼或愤恨不屑,或随波逐流,都戮向辛染。

    好似恨不得将辛染绑在木柱上,堆满柴火,一簇簇火把扔向她,要将她烧成为灰,燃成烬,才肯罢休。

    楚澜衣担忧地看向辛染。

    女孩讷讷的,垂敛长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但他可以确定,若不是自己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化作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缚她,她必然如恶兽挣脱束缚,遨向九天,喷涌出无尽业火,将眼前的人焚个干净。

    楚澜衣又紧了紧掌心,他很疲惫了,却轻柔呢喃:“别怕,师尊护着你。”

    女孩倏然一愣,抬起那双快要泛出红雾的杏眸。

    眼底的红停止了熏染。

    楚澜衣将她往身边更拽近了些。

    又抬头望向众人。

    “辛染渡劫雷的时候,有将那些仙门弟子困在身边吗?她是胁迫了他们,还是绑架了他们?分明是他们不自量力往上凑,得了好处的不,遭了恶果的却要怪罪她,这是什么道理?她击溃魔门,要找她报仇也该是魔界的人,你们又有何资格她?”

    楚澜衣目光凌厉,一一扫过那些仙门修士。

    “我问你们,她可曾主动伤过仙门一人?”

    “……”

    回答他的是沉默。

    楚澜衣冷笑,又问:“我再问你们,你们找她兴师问罪,要以何种罪名?”

    “……”

    又是一片沉默。

    “是莫须有吗?”楚澜衣懒得给仙门面子,冷嗤道:“好大的脸啊。”

    仙门默然,没人能反驳一句。

    那些跟着自己师长出来的弟子都懵了,一双双眼似询问般心翼翼地看向为首的几个仙门长老,而后者抿唇,脸色难看,一句话都不出来。

    就在这时,周遭燃了无数火把,本该是温暖的,却骤冷下来。

    “呵……”

    怪异的笑声像是蛰伏暗处的毒蛇,冷不丁在一片静默中漾出,似观察了许久都未曾被人发现。

    众人精神紧张起来,慌乱地四处梭巡。

    暗处的声音阴恻恻道:“没想到啊,仙门第一人,凌微仙尊楚澜衣竟有一日为了身怀魔裔血脉的魔女开脱罪责。”

    四周好似起了浓雾,那雾是黑色的,仙门弟子团缩在一起,畏惧又警惕地量四周。

    黑色浓雾中渐渐走出一个人形。

    那人一边走,一边缓缓抚掌,清脆的掌声在静谧一片的诡异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楚澜衣感觉到自己握入掌心的手僵硬起来,甚至渗出汗珠。

    他担忧地低头看向辛染,女孩双目凝聚起难得的警惕。

    不是恐惧害怕,而是愤怒觫然。

    阴恻恻的男人声音如蛇蝎吐出信子:“本座是不是该感谢感谢凌微仙尊呢?”

    “毕竟……你将我女儿养大,还教得这般优秀,又为她不惜与仙门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