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瞬间, 楚澜衣忽然明白剧本中的原主为何在对辛染那般在意的情况下,还要站在仙门这边,与昔日爱徒刀剑相向。
楚澜衣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年时间,原本以为他可以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不真实的游戏, 却没想到还是付出了感情。
这种感情到底来自于他自己, 还是因为多了一颗心脏。
他不明白。
他垂睫看着掌心隐隐透光的命魂珠, 明明灭灭频率渐渐急促的光闪, 昭示着辛染此刻情绪波动极大。
他不可能真的捏碎她的命魂珠, 让她魂飞魄散。
他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不必两败俱伤。
女孩与他隔着距离, 隔着身前数百的仙门修士,他们横剑在前, 似乎只要辛染再进一步就能群起围之,与辛染你死我活。
辛染不在乎。
一双本该澄澈透亮的杏眸此刻早就被熏染成赤红, 眼底的红晕像是能滴出血水,她目光铮铮, 眼珠上浮,像极了不得不释放凶猛的凶兽幼崽。
就那么隔着幢幢人影, 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澜衣。
似愤恨, 似痛苦, 似伤心……像是恨极了他的背叛。
那些被勾勒出的,属于前世的记忆一点点从脑海中再度浮现,她隔着人影看着他,又像是隔着层峦叠嶂的千年岁月重新审视他。
有一瞬间, 辛染甚至想。
就这样吧……
她不在乎死活, 也不在乎会不会让楚澜衣生气失望了。
若他执意离开, 她便一点儿都不想在乎他的情绪, 只想将这人囚困在身边,若他还要逃,她就拆开他的皮肤,剥开他的血肉,取出她馋了两辈子的脊骨,将他拆吃入腹,永远不分离。
她根本不怕楚澜衣捏碎她的命魂珠,原本将这东西双手奉上的时候就想好了。
若是楚澜衣真的那么做了,她神魂俱灭,他也要给她陪葬。
有他相殉,她什么也不怕。
于是,女孩勾起唇角,露出犬齿,那张极惨白又血腥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却陌生着嗤笑道:“……楚澜衣,你捏碎吧。”
楚澜衣是不知道命魂珠中的禁制的,他若真的想要她死,他一定会那么做。
看着男人颀长的指尖夹着那颗细的珠子,辛染蓦地笑了。
到底,她在他眼里,比不上他守护的苍生,维护的仙门。
辛染心中冷笑,就算楚澜衣为了仙门要捏碎她的命魂珠又能怎样?她在命魂珠上动的手脚足以让这里所有人陪葬,包括楚澜衣。
【警告!警告!!女主黑化值已达90点,洗白值归零,宿主任务失败,即将被世界抹杀……】
楚澜衣脑海中的系统警告声响起。
他已经没那么惊讶了,就算系统不提示,他也明白会是这个结局。
……染,我可能真的没办法陪你走下去了。
将所有情绪掩藏,凤眸望着那双充血的杏眼。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麻木,像是只剩下临终前的喟叹。
凤眸里没有恨意,没有失望,也没有怨嗔,只是无尽的温柔缱绻和诀别的难舍。
楚澜衣看着她,动了动唇,却发现什么也不出来。
最后,只是敛去情绪,双唇开合,无声地:“……染,离开这里,若是有机会,就飞升吧。”
离开这个对你充满敌意的世界,你不该被这么对待。
嗜血杀红了眼的凶兽蓦地一愣,她看明白他唇语的每个字,却看不懂。
就在这时,那道颀长的白衣身影转身,不再看她,眼角落下的泪渍被遮挡,无人瞧见,可眼底是被水痕模糊不清的雾气,视界被蒙上一片薄纱。
以至于让他足以强忍悲恸,决绝转身。
仙门众人见他转身离去,他们将剑戟横在身前,往后退,退出了很远都不见辛染追上来,才放心。
而女孩像是被抽离了魂魄,木讷地形容枯槁,如同傀木。
不知在幽寒的冷风中站了多久,直到仙门手中举着的火把连成火龙,化作蚯蚓,远远离去,到了最后连颗火星子都看不见了,周围没了一丁点暖色,都是冰冷凄清的嶙峋岩石和荒芜的废墟土壤。
傅严没有走,他只是静静欣赏着辛染的情绪,可惜的是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楚澜衣消失的那一刻,一并被带走了。
没有愤恨到追上去撕裂那些仙修,也没有无能狂怒着鞭击岩石以此发泄。
她像被抽掉魂魄,被无尽的夜色榨干了最后一点情绪。
无声地,犹如傀木制成的人形一般,站在冷风中。
傅严走上前去,“我以为你会强行留下他,杀了那些碍事的仙门修士,即便他们人多,但以你的修为虽然费劲些,耗的时间长些,也并无不可能——”
“赢。”
连傅严都不知道,她和楚澜衣的秘密,因为没人会将自己的命魂关联进一颗珠子里送给他人。
只有她这么做了。
地上的死尸早已凉透,辛染手上沾染的血迹也逐渐被风干。
明知辛染不会回答他,傅严还是问道:“你现在算怎么办?是攻上仙门,登临琼华抢出你那师尊,还是——”狭长的眼中珠子一转,似期待地问辛染:“随我回魔界?”
辛染终于有了点反应,眸子斜乜去。
傅严道:“你不用觉得诧异,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闭关不出是受伤疗养?如今被你扫荡一空的魔界只是一副空壳,我建了一座地下魔宫,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能给你。”
“宏伟的魔宫,富含灵气的山脉,还有魔主的位置,甚至……”傅严阴恻恻笑起来,似疯癫:“包括我的命!”
“都可以给你。”他着宠溺儿女的,属于父亲口中吐露的话,却阴森至极。
“谁让你是我的好女儿呢……”
辛染虽已敛去那抹嗜血杀意,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冰冷的,铿锵遗立的,似乎并未被击溃,看不出任何伤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连杀人的冲动都没有了。
疲惫感将她完全包裹住,从心脏里头开始,渐渐腐烂,外表还没显现出异样罢了。
杀人发泄这种事,她上辈子干的太多了,早就厌倦了,也根本缓解不了她的无妄焦灼。
魂都被抽干了,便连杀人都懒得抬手了。
她不想理会傅严,想要走开。
可在脚尖抬起的瞬间,才意识到,天大地大,何处又是她的安身之所呢?
她什么都没了,眼前人非她父亲,心上人远走他方,输了个彻底,就连贪图温暖想要留下的师徒情都守不住。
她开始后悔了,或许她就不该重生。
又或许,她就不该真的以为楚澜衣不介意她的过往,她沾满鲜血的双手,她存在于世就是对仙门的威胁……
麻木远比哀嗥更令她崩溃,这种潜藏在身体的内耗,在一点点,不断地吞噬她的生机。
甚至有一刻,她是渴望楚澜衣捏碎命魂珠的。
又有了一瞬,是极其恐惧他那么做的,因为他也会死啊,她真的能做到拉着他一起陪葬吗?
“无家可归了?”傅严的声音如阴暗中的毒蛇,吐着信子,幽幽地:“回魔界吧,有魔族在,你就有了后盾,你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辛染这次抬头了,深深看了傅严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上辈子,你也这么,但是……我厌了,也倦了。”
“如果我将我所有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你呢?”见辛染依旧要走,他又忙不迭道:“这件事同你那师尊有关。”
女孩果然顿足。
冰潭缄封的杏眸里终于被砸开一道豁口。
傅严勾唇笑笑:“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讲起,唔……就从你们去归墟城开始吧……”
“归墟城的禁制是天道布下的,进入其中的人,伤者不愈,活者不死,你该听过吧,他们在归墟几乎等于拥有了永生,但不能出去,一旦离开,所有在归墟中受到的创伤会叠加作用在身上,很多人不信,结果出去的瞬间就被抽干了生命力,转眼化作一捧黄土,你可知为何?”
辛染不作声,傅严继续道:“天道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种禁制是为了吸引那些在尘世中与人有过节,摆脱仇家的人入驻。”
“当然,这只是表面意义上的,祂真正的目的——是名正言顺地将那些修士吸收的灵气全部剥夺,返还给这个世界!”
这种真相给任何人听,都免不了惊诧,但辛染不会。
与他无关的事,她都不在乎。
傅严继续道:“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惊讶啊?”
他踱步转了会儿,拧起眉,又道:“那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关于你自己的。”
“你可知,我为何要与凡人女子结合,生下你们这些混种?”
“那是因为天道需要一个祸殃的存在,我想上清那老头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了,就算他不告诉你,你多少也能感觉到。”
“你这逆天的修为,都是来源于天道的馈赠,祂给予你毁天灭地的力量,同时也给了你苦难的命运。”
一字一句,像是毒蛇释放毒液,又绞她个肺腑炸裂,骨骼破碎。
“你的命运是天定的,你注定不得好死,不能拥有普通人所拥有的爱和温暖!”
“你是天道授意下,制造的最完美的容器,你会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存在,只有你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傅严忽然笑了:“是不是觉得很荒谬?楚澜衣是天生的救世者,你怎么可能呢?”
“但他救的是仙门,而你救的才是这个世界!”
“你刚刚就没有感觉到吗?”
傅严凑到地上凉透了的尸体旁边,探出一丝灵力去检查。
辛染斜眸看去,那冰凉的尸体上竟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没了!
傅严:“若归墟城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蛛网,将人骗来再宰杀,那你——就是主动夺取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力的人。”
“你就没觉得你杀了人之后,修为疯长,灵力增强吗?”
“——因为,你就是天道制造出来,吞噬那些存于修士体内,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灵气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