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第02章
翌日,郑玉衡按照皇帝的吩咐,前往归元宫去领旨。
有两个慈宁宫的内侍引着他到归元宫外,但没有进去,而是跟皇帝宫中的内侍交代了一番,郑玉衡才得以在偏殿等候。
他原想着自己等着孟诚倒出空儿来,估计是要无聊得好一会儿,结果远远在偏殿都能听见皇帝中气十足地拍桌子骂声。
“你们今日一个法、明日一个法,都来找朕要理论。前头洪将军殴打文臣的梁子刚结完,要不是神武军北伐,文官这边难道就能忍气吞声不跟你们讨要结果?这会儿耿哲打胜了,忙不迭地上书国朝轻视武臣,别欺负朕年少看不明白,你们不就是想要钱!”
完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阵瓷器破碎声。
郑玉衡想来,里面应该不是诸位尚书宰辅大人,不然孟诚即便是生气,也都是暗地里生气,表现在脸上也就是面无表情而已。北伐未归,神武军连同御营各军的将领好都在前线战场上,留在京中的武臣并不是屈指可数的那些既没有为国效力、又没有实打实的军功,以耿将军大胜的名义来请赏。
明面上是给耿将军请求赏赐,实际上却是连带着提高武臣的待遇,给自己谋利益,心思掺杂在里头,前面仗还没打完,后头就先要分食战利品,怪不得孟诚要生气。
只是皇帝的气性也太大了,郑玉衡算了算在自己面前他发怒的次数,摇头心道,这么生气还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这里就是郑玉衡的一己之偏见了,孟诚正儿八经在他面前生别人的气,也就一两回的遭数,按照他们相见的次数来,他已经是难得和气、不滥弄权力的帝王了,至于生他的气,对着郑大人,皇帝就是一天生十几遍气也不够。
他觉得孟诚脾气不好,主要是郑玉衡自己的缘故。
那头隐隐有人请罪叩首,大着胆子不知道了什么,孟诚又冷冷道:“没这个心?朕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心,跪安吧。”
郑玉衡正打算先别进去,等皇帝消气了再来,此刻听见这话,那这大概率就走不了了。
果然,一旁等待通报的内侍早就过去告诉孟诚了,不多时,一个面白无须、中等身高、穿着宦官服侍的近侍前来请他。
郑玉衡给孟诚行了个礼。
皇帝正喝完茶,瞥他一眼,:“起来吧。”
两人再度在归元宫相见,上一次皇帝劈碎了一张椅子,差点拿尚方剑把他砍了。
孟诚倒是没郑玉衡想得那么暴躁,他命人将早就写好的旨意和文书拿来,交给郑玉衡,跟他道:“你跟那人仿佛是挺熟的?照着这个问就行了。有一个会北肃语的人在那边院落里,你使唤他转达给你听,然后誊在纸上,交还给朕。”
郑玉衡一面接过,一面道:“不过一同进京的缘分,没怎么过话。”
孟诚点了下头,忽然:“听人,你受伤了?”
皇帝自然有不少法子和渠道得知战场上的讯息,再不济还有宫里人可以问。郑玉衡回来时常常换药,又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他知道也不稀奇。
郑玉衡道:“偶然受了一些伤。”
“伤”孟诚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儿意外似的,“那也算伤咳,在朕面前倒是很知趣,你没拿这个在太后面前装可怜吧?”
郑玉衡无奈道:“臣唯恐太后娘娘知道。”
“这你不用怕,”孟诚一挥,自信道,“她早就知道了。”
郑玉衡:“”
也是,蒋云鹤指挥使算是太后娘娘的亲信,既然将自己从河里捞出来救活了,那什么伤口病症能瞒得过她去?只不过董灵鹫假装不知、也不,让郑玉衡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孟诚从御案后面绕出来,跟方才坐里头发怒的情景判若两人。实在的,他跟郑玉衡互相看不顺眼到这个份儿上,久而久之也弄出一点儿类似于损友的感情来。
孟诚一般情况下已经懒得针对他了,甚至跟郑玉衡话的时候,还有点忘记端皇帝架子。跟前几次一见他就要摆谱找场面的幼稚行径有了好大分别。
“你这命可够大的。”孟诚拍了拍他的肩,“若非朕不能轻易离开皇城,也想去北疆看一看冰雪延绵的山脉。”
郑玉衡被他一拍,差点疼裂开,他挡住对方的,觉得自己可太柔弱了:“伤伤伤”
“哦哦。”孟诚抽回,“是这边肩膀啊,朕不分左右。”
郑玉衡道:“不分左右先圣人得亏就您这么一个嫡子,要不然”
皇帝看起来倒不是故意的,但解释的这句话反而是故意给他添堵来了。
孟诚眼睛一瞪,丝毫不觉得没面子,道:“我沾我娘亲的光,她是皇后,我就是太子,这又没什么错。”
郑玉衡:“真托了个好胎。”
“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孟诚道,“有个事儿,朕思来想去,没跟别人,也不好,正好你过来,觉得可以跟你。”
郑玉衡叹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孟诚板着脸盯着他。
郑玉衡顿了顿,赶紧道:“陛下完就是好事了。”
要不是看在对方又是皇帝、又是心上人的儿子的份儿上,他还真不出来这么直接、又这么敷衍的奉承。
孟诚见他服软,肉眼可见地满意了不少,跟他道:“你知道公主跟大理寺卿王明严王先生、以及他的众弟子,连同大理寺与刑部等一起修撰大殷律疏议的事吧?”
郑玉衡点头。
孟诚走到书案前,从中间的那一摞里头抽出一本,抚了抚封面,垂眸稍微核对一下名字日期,将这本奏折递给郑玉衡。
郑玉衡接过奏疏,在慈宁宫养成了落就能随便翻的习惯,刚翻开一下,就听见皇帝咳嗽了一声。
他立刻住。
孟诚哼了一声,没追究,只是继续道:“王明严先生有个独子,名兆鹤,字岳知。王岳知这个人,二十岁不娶妻,非日后要出家做和尚去。王先生本来不理他,以为长大了就好了,但到今日还没个谱儿。本来这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他自己开口,但因为是独子,他虽是个男人,也到处跳河上吊的闹了一通,就给耽误下来了。”
郑玉衡道:“陛下还管臣工的婚姻家务事?”
孟诚:“天子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郑玉衡只好道:“陛下恕罪,您请。”
皇帝喝了口茶,眉头拧在一起,思索着道:“但这个人倒也不是全无才干,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可也不是借他爹的光,他是二甲进士,长相英俊,大约八尺多高朕直吧,他爹上折子为儿求长公主,让王岳知尚公主,做驸马都尉。”
郑玉衡怔了一下。
孟诚见他没有立刻回答,便问:“上回公主跟你一起进宫,可见你们是认识的,郑大人觉得这奏折”
“不可。”他回神后立即道,“陛下,万万不可。”
这回轮到孟诚不解了,问他:“怎么?”
郑玉衡哑然半晌,总不能他心爱的妹对伺候他笔墨的秉笔太监有心思吧?皇帝已经蒙受了他跟太后娘娘的打击,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承受得了这个?
他犹豫片刻,道:“殿下公主殿下因前段婚姻有瑕,恐怕并没有嫁娶的意头。”
“朕其实觉得这人不错,”孟诚掂量着道,“家私学问、门第作风,又是王先生他们家,怎么着也是个书香仕宦之族,朕看中王寺卿品行清正,还是公主的老师。”
郑玉衡道:“要问太后娘娘才是。”
孟诚道:“要不然朕跟你什么?”
“原来如此。”郑玉衡松了口气,让他传这个话、总比让别人跟娘娘更好。“臣明白了。”
罢,皇帝又许他看了看奏折。郑玉衡看完后放归原处,先带着旨意去询问朱里阿力台去了,便先行告退,离开了归元宫。
可惜他还来不及传话,这股风就吹到了董灵鹫的耳朵里。
午后,慈宁宫。
窗上的竹帘拉下来,透着一隙一隙间隔着的光,和煦的风从外头涌入进来。
四月份,京中正是春末夏初,四处花香怡人的时候。董灵鹫正替王皇后看宫务卷轴,赶上瑞雪往案头的瓷瓶里头插沉沉缀满枝头的桃花。
董灵鹫看了一眼,指停到方才看的地方。瑞雪便在此刻跟她道:“娘娘,王寺卿夫人周淑人还在偏殿等候呢。”
淑人为诰命的品阶,这位王夫人周氏自然就是王岳知本人的亲生母亲。要起来,这个人还跟董灵鹫她家沾亲带故的——昔日董太师已故的嫡子之妻,是周氏的姑舅姊妹,也就是,此人是董太后已故亲弟弟的妻子的堂妹。
虽然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但按照辈分来算,这个周氏跟董太后是平辈的人,而她的儿子自然也就跟公主是平辈的人,只是矮了皇家一头罢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董灵鹫语调清淡,仍看着卷轴,眼皮不抬,“要不是有事求我,十年三千日也不来。至多就是想做什么,先来探探口风。”
瑞雪道:“除了回封地的临安王妃,病中的庆府大夫人,还有已故的静安郡王之母不算这几位旧年娘娘闺中的帕交。现今的京中这些内帏贵眷,哪有敢轻易打搅您的呢?谁也没有这个面子找娘娘闲聊,自然是有事而来。”
董灵鹫轻叹一声,道:“请她进来吧。”
“是。”
瑞雪立即命人去请,吩咐完之后,退了几步,跟宣靖云站在一处,转头悄悄问他:“知道什么事么?别顺嘴吐露出什么不该的,惹太后不快。”
宣靖云道:“哟,姑奶奶,我的人从偏殿问了半个时辰,这诰命夫人是一句话不露,套都没套出来。”
瑞雪神情渐渐收敛,蹙眉思索着道:“咱们娘娘的弟妹青春守寡,本来太后劝她回家改嫁、不要为贞节牌坊守一辈子。谁知一回去,他们家却图这个名声,把好好的姑娘逼得出家,如今在外头行宫旁边的落月庵住着娘娘面上不,难道心里就高兴?这会儿她还来?”
宣靖云低声道:“哎,我正想着这事儿呢。或许这位夫人自觉是王家的人,从此不跟周家相干了。”
“既然要攀这个亲戚,也该认这份罪啊。”瑞雪道。
“姑奶奶,你当世人都跟你一样有太后护着,身不由己的时候多着”
两人站得不远不近,窃窃私语。董灵鹫就算听见只言片语,也不怎么管他们。
随后,一个年轻女使引着周氏入殿,宣靖云的话立即停住了,两人皆面容整肃、神情淡漠。殿内瞬息间静默至极,只余外头的鸟雀鸣叫、及案前畔的落花飘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