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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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明姝捂住胸口,猛地坐起来。内屋里的光线很暗,昏暗的灯光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明姝大口的喘气,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砰狂跳。

    “五娘子。”外头守夜的丫头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急匆匆走进来。

    垂下的幔帐被撩开,“五娘子还好吧?”

    明姝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年轻丫鬟跪坐在榻前。

    来的人是自个的陪嫁丫头银杏,银杏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衣,看来听到了声响,匆匆起了身就赶过来。

    银杏见明姝手掌捂住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娘子做噩梦了?奴婢给娘子盛一碗安神饮子过来吧?”

    明姝没搭理她,过了好半晌,等急促的心跳平伏下来,她似乎才算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水。”

    银杏马上到外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喝了这热水,她四肢才重新活络起来。

    “娘子做了甚么噩梦了?”银杏一面收拾一面问。

    明姝腰后塞了隐囊,方便她靠在上头,她摇摇头。

    银杏调皮一笑,“娘子就算不,奴婢也知道,一定是为了郎君。”

    “娘子也别担心,郎君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新婚夜欠下来的,连本带利一块儿还给娘子。”

    明姝嫁过来的时候,当天夜里,还没来得及把举在面前的团扇撤去,外头就嚷嚷着郎君不见了,随即外面便乱成了一锅粥。她那个新婚的年轻丈夫慕容陟,野心勃勃,竟然不想靠着父荫做官,换了行头,翻墙跑出去了,留下新婚妻子和暴跳如雷的爷娘。

    “等到郎君回来,见到娘子花容月貌,一定后悔跑了出去,到时候守着娘子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了。”银杏着,扶着她再睡下,“娘子,外头天色还早,多睡会。”

    “银杏,我做了个梦,梦见家里还有个二郎。”明姝由她搀扶着躺下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银杏笑了,“娘子睡糊涂了,郎君没有其他兄弟呢。”

    明姝嫁的是司州刺史家的独子,本朝鲜卑立国,鲜卑人家的主母们也是彪悍的紧,不如汉人家那样温良贤淑。一双眼睛恨不得把自己男人盯得死死的,女儿们出嫁家里爷娘教的就是要好妒,上下嫉妒成风。司州刺史慕容渊家里也没能例外,主母刘氏把丈夫身边治的干干净净,当初她肯代替妹妹嫁过来,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儿。

    刘氏只有一个儿子,自然也就是这家的独苗。

    明姝被搀扶躺下,脑袋枕在了软枕上,她闭上眼,仔细回想梦境里那男人的相貌,却怎么也想不出大概,依稀记得似乎是个身材高挑容貌俊朗出众的男子。可不管她如何用力,那男人却始终看不清楚容貌,只余一双琥珀的凛冽眼眸。

    银杏伺候她躺下,盖好了被子之后,就退了出去,随便把屋子里的烛火给拿出去了,好让她快些入睡。

    黑暗里,明姝似乎又想到了那炽热又霸道的贴近,烈火熊熊似得,容不得有半点的拒绝。

    她了个冷颤,下意识握紧双拳。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心底告诉自己,梦里都是假的,只要不去想,就没事了。

    明姝安慰了自己好几次,却还是没能再次入睡。

    一直辗转反侧到了外面天色微微泛白,才有侍女进来伺候她洗漱。

    洗漱装扮完毕,明姝就去刘氏那儿候着。此刻做人媳妇很不容易,伺候不好,挨挨骂是应当的。

    昨晚慕容渊并没有和妻子睡在一块,她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刘氏起身。

    人刚刚起床的时候,模样总有些不太好看,所以明姝先在屏风后面等了会,等到里头的侍女过来请她了,她才进去。

    汉化已经持续有一段时日了,鲜卑人要求作汉人的衣着扮,刘氏做为官眷,也没能例外。左右交襟襦裙,头发全部梳成了发髻,插戴上步摇。

    她已经妆扮的差不多了,最后在唇上薄薄涂上一层口脂,就已经好了。

    刘氏双眼从铜镜面前移开,“都了,五娘不必这么早就过来。”

    明姝站定垂首,“那都是阿家疼儿,儿岂能真的不知长幼尊卑,不来伺候阿家。”

    “汉人家的姑娘,就是有规矩。”刘氏笑了,她伸手过去,明姝接住她的手臂。

    鲜卑女子生的高大强健,刘氏稍稍把身体往她这儿靠,明姝就有些吃力。

    幸好刘氏并没有继续把体重往她身上压,而是自己站定了,只是手还是叫她托着。

    扶着刘氏去了堂屋,刘氏这才撒手,去和慕容渊坐在一块用餐。慕容渊寡言少语,明姝嫁到这儿来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听这位家公的话,不超过一只巴掌。

    一家人坐下来,慕容渊拿起木箸用早膳。刘氏却没那个心思吃东西,“也不知道阿六敦怎么样了,这么久了,竟然两个回信都没有。”她着,满脸埋怨,“你派了人在外面,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把人找到?”

    慕容渊持起木箸,一门心思竟然就真的吃饭,一碗粟米饭扒的见底了,才开口道,“他都这么大了,做爷娘的还能管着他?”他罢,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边垂首默默用饭的儿媳。

    两人在身边的就这么一个儿子,难免妻子看得重。母亲舍不得儿子远走高飞,早早给儿子定了妻子,好借着儿媳把儿子给留在身边,谁知失算了。年轻人天生的就不甘心就在这么一州,外头的风雨厮杀,比家里的女人有吸引的多。

    “那也不能放任他在外头乱跑。”刘氏胡乱用木箸在碗里扒拉了两下,“终究不如家里好。”

    “明明靠着阿爷,也能有一个一官半职,何必跑出去受这趟罪。”刘氏叨叨絮絮,心心念念的全都是自己的儿子。

    慕容渊见自己的话是不通了,也不搭理她,径自吃完了,交给下人收拾,出门到衙署办公去了。

    慕容渊一走,刘氏想要找个人发泄心中不满,都寻不着人。她回头见已经放下碗箸的明姝,“五娘待会陪我去天宫寺。”

    “唯。”明姝应道。

    慕容渊任恒州刺史,恒州州治平城。在迁都洛阳之前,平城是都城所在,迁都到现在,前前后后也有十多年了。都道是人走茶凉,平城也不复原先的繁荣,但好歹原来的架子还在。

    明姝坐在车里,银杏还在一边嘀嘀咕咕,“这一次,夫人肯定是想要给郎君祈福。也不知道郎君甚么时候回来,把新婚妻子丢家里,也亏得他做的出来。”

    银杏嘟嘟囔囔,心抬眼觑明姝。见她靠在车壁上,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五娘子,不要担心,郎君应该也快回来了。奴婢听在郎主那儿伺候的人,朝廷和蠕蠕已经分出个胜负了,郎君当初就是奔着那儿去的,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回来了。”

    “……”明姝睁眼,“看不出来,你还有刺探消息的本事。”

    她话语不温不寒,却听的银杏脖颈一缩。

    才嫁过去的新妇,如果被人查出来探公婆的消息,恐怕落不着好。银杏也想到了这个,不由得后怕。

    “我就当没听过。你也别去做这事了。你也不想出来就几个月就被人给送回去吧?”明姝着提了一口气。

    娘家里头她是庶出,没人疼爱,下头奴婢们都不愿意多看顾几眼,比放羊还过分些。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这孩子掉了湖水里头,才被人捞上来。

    早早嫁了,也是个脱离的机会。

    银杏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当然不想,奴婢想五娘子和郎君过得好好的,儿女满堂。”

    “那就别自作主张。”

    银杏吐了吐舌头,道了声是。

    车辆一停,垂下的车廉从外头了起来,“五娘子,已经到了。”

    国朝崇佛,平城里的寺庙不知其数,她跟在刘氏身后,进入寺庙内。今日她们来的并不算早,寺庙里已经熙熙攘攘都是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明姝跟着刘氏进了大殿,刘氏跪在殿中大佛前,双手合十,虔诚的下拜叩首。

    明姝也跪在后面,跟着刘氏拜下去。

    刘氏心心念念想要儿子回来,跪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明姝跟着她在后头跪了那么久,腿脚也有些经受不住,险些一个趔趄,幸好她眼疾手快,一手撑住地砖,才叫自个没那么狼狈当着婆母的面,扑倒在地。

    寺庙内有供达官贵人上香的殿宇,不会和外头那些平头百姓混在一处。她扶着刘氏到专门做休息之用的厢房去。

    房内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等物,明姝亲自给刘氏送上热帕子。刘氏一面擦手,一面上下量面前的新妇。

    新妇低眉顺眼,十足的恭谨姿态,露出饱满的额头,身形在宽大的襦裙下依旧显得几分纤细。

    这个新妇是她精心选出来的,只有貌美的女人才能留的住男人。鲜卑姑娘生的美艳的不是没有,但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鲜卑姑娘脾气暴烈如火,她知道鲜卑女人如何能把自己丈夫压制的死死的。她可以把自己的夫君掌控在手中,但不愿意见到儿子也这样被另外一个女子掌控。

    何况同样鲜卑出身的新妇,也会仗着娘家和她对抗,不服管教。思来想去,还是来一个汉家女好些。

    “等阿六敦回来,你好好守着他。”刘氏着,颇为头疼的撑住额头,“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仗有军功,光宗耀祖。照着洛阳里那些贵人的话,谁带兵,那就是不入流的。”

    她着,望向明姝,“是甚么……甚么……泥巴?”

    刘氏自喜欢骑射多于读书,对这些文绉绉的词,向来记不住的。

    “浊流。”她轻声应道。

    刘氏越发叹气,“就是,有那个功夫,还不如琢磨点别的路子,有他阿爷在,有甚么担心的。”

    做官是有父荫的,父亲是刺史,就可以让一个儿子做官。

    刘氏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唉声叹气,明姝低头劝,“不定就快些回来了呢。”

    刘氏摆了摆手,靠坐在那儿不欲再。不久刘氏就靠着隐囊假寐。明姝等了一会,见她真的睡着了,才起身离开。

    侍女过来接她的班。

    伺候婆母是个辛苦活,出嫁的时候,谁也懒得管她,所以她也没有尝试过这么久跪坐那儿,到了现在几乎都有些扛不住。

    银杏过来扶住她的胳膊。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几丝凉意,平城天凉的早,丝丝缕缕透过衣裳往肌理里钻。

    站在门口,偶尔见得有僧人垂首而过。

    这些僧人走过的时候,足音极轻,几乎听不到。站在那儿,猎猎风声都清晰可闻。

    “天怎么凉的这么早。”风不是很大,但凉意十足,吹的心底都冷了。

    她从翼州来的,翼州也冷,可没平城这么冷。

    “天凉了,五娘子先找个地躲躲风。”着,她扶着人就往里头走。

    才到屋子里头没多久,就有沙弥送来火盆。她把手伸到火盆上的炭火暖了暖,暖意从手掌上传来,她抬眼觑银杏,“你见过他长甚么样儿?”

    算算嫁过来的那天起,到现在足足也有三四个月了。婚礼上头,因为手里拿着团扇,所以没见到自己要嫁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银杏捂嘴笑,“奴婢可不敢,五娘子了,不许奴婢胡八道。”

    “这不是胡八道,叫你就。”

    银杏轻咳了声,“奴婢刚刚进府的时候,曾经远远瞧了一眼。不是很清楚,不过郎君生的很高,白白的。”

    明姝捂住胸口,心里不出上来什么滋味,“你这话了和没一样。”

    “那也不能怪奴婢,奴婢也只是远远瞧了一眼而已。”银杏满脸委屈,“反正等郎君回来,五娘子自个眼见为实嘛。”

    明姝抬手就要敲她个爆栗,银杏脖颈还没缩回去,外头就传来一阵响动。

    佛家清净地,就连话都是轻声细语的。靴子踩在地上蹭蹭作响,屋子两人对视一眼,明姝从坐床上起来开门。见着院门那边来了几个家仆,家仆认得她。见她出来,双手作揖,“娘子,已经有郎君的消息了,郎主命的来,请夫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