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金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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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姝浑身僵住, 慕容叡的唇还贴在她的耳朵上。她瞬间防备和挣扎全都松下来。

    怀中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 慕容叡察觉到她的变化, 欣喜若狂。他的嘴唇依旧贴在她的耳朵上,“阿蕊,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阿蕊。”

    他一边,一边热切的吻她的耳朵,寒风之中, 他火热的躯体贴在她的身上,将那份几乎要沁入肌骨的寒意给驱散开。天地之中,自有他才是她的依靠。

    明姝张了张嘴,不出话来。

    慕容叡的手掌已经抚上了她的脸,“你从来就不是甚么狠心的人, 对那个窝囊废这样, 难道对我还能绝情如斯?”

    他知道她的心肠软的和绵絮一样,别冷酷无情, 就连硬起心肠, 都要犹犹豫豫,哪怕硬起那么点儿心肠,只要被他戳一戳,那硬起来的都软成了一汪春水。

    明姝抓住他的手,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挪开,可是她少稍稍用了点力, 还是放开了。

    “我们这样算甚么?奸夫□□?以前你阿兄不在,好歹还的过去。现在你阿兄回来了,要是这话传出去了,你要怎么办?”

    慕容家在朝堂之上,比不得那些宗室还有汉人士族。宗室和汉人士族里头丑事多,哪怕就算被人爆出来,也不怕在仕途上有太多的阻碍,可是慕容叡这样,万一有人拿这个攻击他,他要怎么办。慕容渊还在的时候,再恨铁不成钢,也会替他遮掩一二。

    可外人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何况慕容陟对她不错,她实在是做不出背他和他弟弟勾勾搭搭的事来。

    “这个放心,我会有自己的办法。”

    “咱们两个还能这样一辈子么?”明姝咬住嘴唇,“家公已经给你选新妇了,难道以后还是这样?”

    若是慕容叡娶妻,她是怎么也不肯再和他有这种往来了。

    “那个女人我不会娶她,只是爷娘按着我的头而已。阿蕊你等着,我就去把这个给推了。”

    “推了之后呢?难道阿家就不会给你继续选人了?”明姝咬破了下唇,唇舌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慕容叡不话了。就算推了这个,马上还会有下个。做官的人家数不胜数,门当户对的也有好几家,只要家里父母有心,哪怕他万般不愿意,都是能给塞进来的。

    明姝察觉到他的力度了,狠了狠心,伸手把他的的手给掰开。

    这次他的力道变得很轻很轻,只要她稍稍使些劲,手掌就松开了。

    “你非得这样?”

    浓厚的夜色中,明姝听到慕容叡这么问。

    “……不然如何,将来你娶妻了,咱们还是这么勾勾搭搭的,你阿兄也好,你妻子也罢,是不是都太残忍了?”明姝完,狠下心来,转身就走。

    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后面没有慕容叡的半点声响。

    明姝这一夜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她不得不精心扮,结果慕容陟看到她,就问,“昨夜里是不是没睡好?”

    她两只眼睛下,乌黑的一片,哪怕脸上敷粉,都没有把眼下的青黑遮住。

    “嗯,昨夜里不知道怎么就是睡不着。”明姝擦擦眼睛。

    “睡不着就叫人给煮点安神饮子,喝了之后就能睡着了。”慕容陟着又笑,“起来,阿蕊生辰快到了吧?”

    他看过她的庚贴,想起她的生辰就在最近这几天了。

    明姝是不怎么过生辰的,到了慕容家也没这个习惯,反正每年都有那个日子,过与不过都是一样的。

    “阿蕊要过生辰,我和阿娘一句,摆个宴,请走的进的亲戚朋友过来。好好热闹下。”慕容陟看向明姝的目光里有股愧疚,明姝只当是他对之前的事还记在心里。

    “不必了,哪里有辈过生辰还得劳烦长辈摆宴的。”明姝连忙否决了慕容陟的这话,她和慕容叡的事都还没过去,刘氏还记着这事呢,没寻她的麻烦已经是够好了,还不知死活要去过甚么生辰,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明姝就是不肯过这个生辰,慕容陟没办法,只得依着她。

    “可惜我身子不好,要不然带你出去走走也好。”慕容陟看着自己两条腿,神情落寞。他两条腿还在养,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且他伤的比平常的伤筋动骨还要重,所以只能好好安坐养伤,最多只能被她推出去,在家里逛逛,至于带她出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了,只要你好,我也就放心了。”明姝轻声道。

    慕容陟嗯了几声,心下熨帖,他叫人取来一个盒子,开来,是个精致的锦盒。伸手把锦盒开,里头竟然是一只金步摇。

    “戴上吧。”慕容陟把盒子里的金步摇拿出来,插到她的发髻里。

    金步摇乃是赤金造而成,金灿灿沉甸甸的挂在头上,稍稍一动金光闪闪,枝叶翩飞。

    “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明姝一手扶住头上的步摇,满脸惊讶的问。

    慕容陟笑的别样得意,“既然我会提起,自然是做了准备的。”他着左右端详,“甚好,很衬你的肤色。”

    金灿灿的东西戴上头,就对佩戴者的要求格外高,肤白才能互衬,要是肌肤蜡黄,戴这个东西也只能显的自己越发丑陋不堪。

    珠宝配美人,才能称得上是绝配。而面貌平庸,就只能靠内里的气势了。可惜这世上,有真正气势的人并不多,哪怕出身高贵,也不是个个都有令人佩服的气质。

    “果然,还是阿蕊能配的上。”慕容陟左右看了一回很是满意,他之前想要给她个惊喜,所以造这个首饰的事,从来没有告诉她。甚至式样都是自己斟酌的,也没在她头上比划,没想到美人戴什么都好看。

    他凝视她,慕容陟休养已经有段日子了,此刻不复当初的落魄,贵公子的清俊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五官和慕容叡有些相似,可是也不是完全想象,慕容叡的眼眸里锐利如鹰隼,可是慕容陟的眼里却是两汪柔水,柔和近人。

    面前美人娇娇滴滴,哪怕没有半点撒娇的姿态,也是娇媚入骨。

    慕容陟心下生出绮意,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抬起她的下巴。突然的举动让明姝有些心慌,可是慕容陟是她的丈夫,做些什么,简直天经地义。

    明姝浑身僵硬,看着他清俊的容貌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鼻息很暖,夹杂着药汤的清苦气。

    唇马上就要碰在一起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明姝脑袋一低,慕容陟也迅速坐好在轮椅里,他恼怒外面的人坏了好事,可看娇妻羞恼的模样,又怪自己唐突。

    “外面甚么人!”慕容陟高声道。

    外面家仆毕恭毕敬,“大郎君,郎主唤你过去议事。”

    慕容陟一愣,这些天他都闷在院子里养伤,除非必要,几乎不会出去,更加不会出现在除去亲人之外的人的面前。

    现在怎么要他出去议事?

    明姝也有些意外,“怎么突然……”

    不过她问,“身体撑得住吗?”

    慕容陟颔首,“没有大碍,准备一下,我就过去。”

    慕容陟被家仆推了出去,到了门口,慕容陟抬手让家仆停住,回头看她,“我就回来。”

    明姝屈膝应了。

    慕容渊议事的地方是他的书房,慕容陟进去之后,发现慕容叡也在那儿。以前这地方慕容陟没少来,但是现在再到这个地方,就有一股很浓烈的陌生感。好像他不该来这儿,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慕容陟压下心头的诡异感,他在椅子上对慕容渊抱拳,“阿爷。”

    慕容渊看到他,点点头,“来了就好。”

    着让人把他推到慕容叡手边,“这是朝廷这个月发下来的军饷,你们都看看。”着,把几卷卷轴递给兄弟俩人。

    慕容叡看了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少了。而且少了不少。”

    “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已经一年比一年少,就算军士们的东西,例如马具刀具绝大多数是由他们家里自己承担,但是他们还是要吃饭,家里妻儿也要吃用。这点发下去,恐怕会哗变。”

    慕容陟听着,面容上有些尴尬。慕容叡的话对他来熟悉又陌生。

    他沉默不言,想要等到慕容渊让他回去,可是慕容叡却没有放过他,转头来问,“阿兄在军中呆过,现在军中如何,阿兄可知道情况?”

    这段对慕容陟来,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每次回想那段往事,都会冷汗涔涔,心悸不已。

    他看到这个弟弟,满脸凝重,似乎在问他什么大事一般。

    慕容陟喉咙一紧,“我、我……”

    他开口有些语不成句,慕容叡眉梢挑起,“阿兄怎么了?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慕容陟‘我’了好几句,终于开口,“兵士们朝不保夕,而且也没有多少赏赐,军饷迟迟发不下。战死之人也没有抚恤……”

    他话的时候,回忆起军营的种种,冷汗涔涔。甚至慕容渊都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现在朝廷发的不够数,军府府库那儿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慕容叡出声道,他眼角余光里看到慕容陟似乎松了口气,甚至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二郎你的意思呢。”

    “要不然我们先垫一垫。然后放话出去,知道是我们家做的。”慕容叡略加思索,“锦上添花远远比不上雪里送炭。何况将士们都是知恩求报之人,到时候忠于朝廷还是……都很难。”

    慕容叡这话语引来慕容陟的惊愕一瞥。慕容叡察觉到他的目光,回首对他安抚一笑,慕容陟满脸怪异,“阿爷,这不妥当吧?”

    慕容陟自在爷娘的手心里捧着长大,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曾经和好几个管家少年一起去洛阳,感受一把帝都风情。对朝廷,慕容陟远远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慕容叡那些话在他听来简直就是zaofan的言论了。

    慕容渊的脸上依然没有半点神情,听两个儿子完,“好,你们想的我都知道了。大郎的腿脚好的怎么样了?”

    “回禀阿爷,儿的腿还是有些不方便,恐怕骨头还未痊愈。”

    慕容渊点点头,“按道理来,我也应该让你好好休养,但是现在事务太多,若是可以,大郎你也帮我一点。”

    对上阿爷,作为儿子,哪里有推辞的道理。慕容陟应下。

    慕容叡嘴角抽动。

    出来之后,慕容叡满身的火气,硬生生直接将身边的人避开一丈之外,回到他自个书房内,兰洳不敢上前,慕容允还在学堂内读书。

    幸好慕容叡的怒火没有和上次一样,把屋子里的东西砍了个七零八落,但是还是叫人不敢清漪靠近。他坐在床上,整个人都靠进凭几里。

    想起慕容陟,慕容叡突然笑了几声,笑声尖锐,令人不寒而栗。

    “阿爷在警告我呢。”

    以前只有他一个,不管他怎么做,反正都替他兜着。其实慕容叡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多少自己干出什么叫爷娘不得不替他兜着的事,除了明姝,但是他半点都不后悔。

    现在长子回来了,他这个回来就该丢到一边去了?

    “怎么会?”兰洳宽慰他,“就连我都听了,你那个阿兄夜里睡觉都做噩梦,看来是被吓破胆了。你阿爷的那个性子,儿子窝囊成这样,还能倚重吗?”

    “可是再窝囊,也是他亲自养大的儿子。”慕容叡起来,脸上浮现冷笑,“你要知道,亲生的孩子,远远比不得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我自就不在他们身边,比起我那阿兄,自然要亲近。”

    他不在父母身边养大,又是因为那个缘由回来。不管怎么样,都不如长兄那样和爷娘亲近。

    何况两兄弟之间又夹着明姝。

    “那怎么办?”兰洳听了后,不由得皱眉头,“你那阿兄我看着也就那样了。难不成你阿爷还想再教教他?”

    慕容叡阴沉着脸,他坐在那儿,许久都没有话。

    “秋猎没有多久了吧?”慕容叡突然开口。

    兰洳一愣,算了算日子,“是,没有几天了。”

    平城的秋日来的要比南边早,这会风一日比一日寒,但还没到秀容河水结冰狂风大作的地步。但是也快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大雪连天,别深山,就连大道不定都要被雪给埋了。

    趁着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飞禽走兽还在丛林里窜走,要进行一场狩猎。到时候不仅仅慕容渊会去,而且他手下的那些属下和将领也会一同去。

    到时候场面上人很多。

    兰洳一愣,他满脸不可思议看向慕容叡,“你该不是……”

    慕容叡颔首,脸上的笑漫不经心。

    “他在家里也呆了这么久,该到人前去亮亮相。”慕容叡着,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酪浆,喝了一口。

    兰洳缓了好阵子才反应过来,“你可黑坏黑怀的啊!”

    慕容陟眼下这模样,身子能不能养回来不知道,但是上回实在是太凶,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回不过神来。加上他还不是个心智坚毅的人,一两年都不一定能养的回来,何况现在才多久。

    要是把他给弄到众人面前,叫那些老部下看见,恐怕慕容陟的威望真的不剩下什么了,就算那些人看着慕容陟长大,可是看着长大是情分,可要可不要,自己的前途和利益才是最实在的。

    到底是想要跟着狼吃肉还是跟着羊吃草,恐怕只要有点胆子有点本事的,都知道如何选择。

    “你子可太坏了,就算侥幸你阿兄之后好了,恐怕一时半会的也难挽回了。”

    慕容叡手指轻轻持着手里的杯子,杯中乳白的奶浆轻轻晃动。

    “不过你阿爷肯么?瞧着你爷娘的样子,对你阿兄可很喜欢,要是他拦着的话……”

    慕容叡闻言,神情越发阴沉,爷娘总是眷顾这个兄长的,哪怕做了俘虏被人卖作奴仆,都费尽功夫替他遮掩,可他呢,自路都还没走利索,就被送到堂叔那儿。慕容陟自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他必须早早懂事,三四岁就在马背上跟着马奴到处游荡。

    他能回来,仅仅是因为慕容陟“死”了,爷娘膝下没有儿子了,迫于无奈,只能把他接回来。

    若不是没有那一遭,是不是,他就只是知道平城还有自己的这么一对父母,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如此偏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叡在衙署里,自问凡是经手的事务,从来办的漂漂亮亮,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结果现在父亲竟然把一个窝囊废给带进来。

    “这只是个开头,阿爷肯定还想着慢慢的把他给带出来。”慕容叡目光冷冽,“我去和那些人喝几杯酒。”

    兰洳听到他竟然要亲自出马,不由得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那你可要心,要是被你阿爷知道了,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叡毫不在意,“我要是甚么都不做,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他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兰洳见毫无转机,外头传来声响,仔细听是慕容允下学回来了。还没等多久,慕容允果然砰砰跳跳进来。

    “阿兄你回来了!”

    慕容叡见到慕容允,露出笑容,“今天学了甚么?”

    “今天师傅教兵法,听着挺有意思的。”慕容允着窥见慕容叡的脸色,心起来,“阿兄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慕容叡不答,“阿兄有个事要你帮忙,”

    “阿兄就是,不管甚么,我都替阿兄办成了。”

    慕容叡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的金币,上头比较粗糙的雕了个人脑袋。慕容允伸头一看,咦了一声。那个他认得的,是西边粟特人带过来的东西。

    慕容叡手指摩挲一下,“你把这个给你阿嫂送过去。”

    她不是要断了么,他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了她心意。他俩这辈子就该搅和在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就是死了,也要埋在一块,谁也别想逃脱出来。

    “送这个?”慕容允接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在刺史府呆了这么久,慕容允哪怕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到现在也人比鬼精了。

    “阿兄要不要送些首饰过去?我听,女子更喜欢那些。”

    慕容叡嗤笑,“人鬼大,你就拿着这个去,你阿嫂不是寻常女人,再了她也不缺这些。”顿了顿,“她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慕容允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去了。他年纪不大,所以他在女眷的地方到处跑,也没有人拦住他。

    他跑到明姝那儿,不着边际的话,然后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把东西往明姝手心里一塞。

    然后找了机会溜了,明姝展开手掌,看到掌心上的东西,呼吸都停滞了下。

    “五娘子这是……”银杏跟在明姝身边,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见着慕容允巴巴的过来,竟然就只是为了送这东西,不禁有些奇怪。

    明姝没答她。

    情比金坚。这就是他的意思。

    她把金币放在一边。这东西她收不收都无所谓,慕容叡只是要借这个东西告诉她罢了。

    他不会放弃的。不管她什么,做什么,他坚守他自己的本性。

    明姝看了那枚金币好会,她伸手去触碰那只金币。指尖碰到金币,如同被火烧灼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