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意

A+A-

    看着面前坐着的一对璧人,宋佩压下苦涩心思,强撑着病容笑了笑,“你们没必要总在这里守着,现在是初秋,外面天气正好,明天你们就出去玩一玩。”

    如宋佩所言外面正是初秋,风光大好,若是整日闷在屋里确实可惜,只是自古逢秋悲寂寥,秋时既有盛景也是暮时。

    挨到第二日,乔以清又早早从家里赶来医院,带了清淡的早餐,宋佩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也强自吃了些。

    宋清瑜看着靠坐在床上的人,很是酸涩,宋佩如今已经瘦骨嶙峋,护士扎针都很困难,从前乌黑的长发也变得枯黄干燥。可她依然坚持不治疗,在医院里住着也不过是极疼痛时一下止痛药,再者就是防范再次晕倒。

    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哪怕极力克制疼痛时的反应,在宋清瑜看来都是于心不忍。她偷偷去看过肿瘤病人的化疗,看了一次,就没有勇气看第二次,也在夜里偷偷哭过,但第二天仍旧是那个坚强又能干的宋清瑜,她要让她的妈妈放心。

    “好了,陪以清出去走走吧,我这里没事儿的,护士很负责,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清瑜拗不过宋佩,便拉着乔以清去附近一个公园走了走,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公园里的年轻人并不多,只有一些老人零零散散地着太极亦或溜圈。

    “我看不到我妈到这个年纪了。”宋清瑜用没被牵住的那只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老奶奶的头发虽然白了,可行动却很矫健。

    完这话,她苦笑了一声。

    乔以清最看不得她一脸愁苦的样子,可对这件事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握紧了她的手。

    “我们都一样的。”

    乔以清基本从来不提他母亲,可今天却为了安慰她了一句,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的,他们本来就有太多相似之处。

    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清”字,他们都没有一个健康的家庭环境,都有一个不太幸福的童年,也都面冷心热……

    太多太多的相似之处,已经不好是巧合还是缘分,只是乔以清觉得这样很好,幸与不幸他们都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他喜欢这种相似。

    “我们好好活着,替她们活到这个岁数。”

    也许是外面的世界真的比凝滞幽深的医院要好太多,也许是因为他体贴入微的陪伴,出来走了一圈,宋清瑜真的觉得轻松了不少。可即使如此,还是要回到那里去。

    病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可从略微有些佝偻的腰身也能看出那人的岁数不。

    宋清瑜的脚步顿了一下,乔以清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她已经松开被他握住的手,疾步往前走去。

    然后出人意料的,娇弱瘦的一个她一把拉开了那个人,她满脸怒色,胸膛也剧烈起伏着。

    “你走,你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她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里面的人听到,可那种厌恶与拒绝却又那么明显。

    男人一脸哀容,半是祈求半是讨好,“清瑜,让爸爸进去看看你妈妈好不好?”

    乔以清听到这句话,也不由怔住了,原来是她的父亲,宋佩的前夫。

    “你还有什么脸见她,你过得好好的,还回这里来做什么,你嫌你对她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宋清瑜一边,一边抚了下眼睛。她极力克制住眼睛里的酸意。

    “清瑜,算爸爸求你了好不好?”

    男人的语气真的很卑微。

    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都被眼前的阵势吸引了,里面的宋佩似乎也感觉到了些什么动静。

    “清瑜,是你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很低很无力。

    宋清瑜狠狠瞪了一眼她的父亲,拉开门走了进去。

    男人也欲跟着,却被乔以清拦住。

    他的眼神并不凌厉,反倒还算的上温和,只是其中的强势却叫男人止了步。

    “您还是等等吧。”到底是宋清瑜父亲,乔以清也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男人听了这话,反看向乔以清,带了些询证意味问道:“你是鱼儿的……男朋友?”

    乔以清郑重点了点头。

    男人还想在些什么,可好在宋清瑜出来很快,气呼呼的鼓着那张消瘦了不少的脸,“进去吧。”

    完这话,她看也不看她爸爸,直接拉着乔以清往别处走。

    “好了清瑜,已经走的很远了。”

    乔以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发,没想到她对父亲反应这么大。

    果然已经很远了,住院部楼顶的天台,秋风凛冽,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宋清瑜直接扑进他怀里,毫无准备地承受了这样一个她,乔以清差点没站稳,不过到底温香软玉在怀,他迅疾站稳,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两个人相依相偎,天台很冷,但是抱团取暖,好像也就还好了。

    ……

    病房里,一片沉寂,杜柏青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他的前妻,曾经很爱的人。

    “谢谢你来看我。”宋佩扯出一个微笑,但也只是很客套地抿了抿唇。

    “佩佩,我……”杜柏青不知再如何下去,只觉得心里的酸涩越来越重,如果当年自己更多一点坚持,是不是如今她也不会这样呢。

    “柏青,你知道的,我的日子不多了。”

    “从前我总是很自私,不希望鱼儿和你有太多来往,只是我走了之后,她也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很多事,我会和她清楚的,毕竟你们是父女,不该到如此地步。”

    当年他们最恩爱最亲密的时候,眼前的这个女人都没有如此低声细语,放下身段与骄矜同他好好过话。

    如今他们分开差不多二十年,反倒能够心平气和,十分平静地着话,她现在的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柔顺。

    杜柏青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是她爸爸,我不护着她谁护着她。”

    他总是这样,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帮到她,只是她不懂珍惜罢了。

    宋佩不擅和他寒暄,二十年来,他们几乎都没怎么联系过,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的,只是毕竟夫妻一场,到如今他还能来看看自己,宋佩心底也是有几分感激的。

    “你……过得怎么样,同她……还好吗?”她问得吞吐,可又真心实意,她都已经放下了过往种种,如今只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关心两句。

    “我……还好。”杜柏青显然也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很是吃惊,但还是吞吞吐吐回答了。

    “其实如果当年你没和我结过婚的话,不定如今会过得更好一些。”

    “柏青,我一直都欠你一个对不起。”

    大概是杜柏青满脸的痴愣,才叫宋佩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了什么。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白到透明的耳尖也微微泛了点红。

    “我从来没后悔和你结婚。”他哑声到,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当初得那么坚定,还是抵不住你的冷漠冰冷和你分开。

    宋清瑜带着乔以清从楼顶下去的时候,杜柏青还坐在那里,宋佩大概是累极已经睡了过去,她最近越来越嗜睡,精神越来越差。

    杜柏青看着女儿和她身旁站着的人,那颗酸涩的心终于缓和了几分。

    他知道女儿大概不想看到他,便自觉提出告辞,宋清瑜轻轻唔了一声,不再看他。

    乔以清不置可否,微叹一口气,出自礼貌把人送出门。

    “伙子,谢谢你。”

    杜柏青的很是诚恳。面前的这个青年,不仅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且气质涵养都是极好的。但那种久居高位者的强势也是显而易见的,只怕手段不浅,但都没关系,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时是一脸柔和与缱绻,这就够了。

    宋佩陷入沉睡许久,连午饭都错过了,她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只剩下宋清瑜一个。

    公司有急事,乔以清又急匆匆赶回了上海,是明天再过来。他每天这样折腾地来回跑,宋清瑜很是心疼,宋佩也觉得相当不好意思,但又劝不住,只能由着他。

    “清瑜,妈妈想要和你聊一聊。”

    宋佩有些无奈地看着女儿,自从她上午同意见杜柏青之后,这个孩子脸色一直不太好。

    宋清瑜有些不甘不愿的坐在椅子上,示意宋佩。

    “妈妈首先要给你道歉,你们父女之间会成这个样子,绝大部分是因为我。”

    幼时的宋清瑜最喜欢的是和蔼可亲,处处惯着她的爸爸,而非严肃冷清的妈妈。所以父母离婚之后,的清瑜被母亲强制带走,是很不情愿的,她甚至恨过、骂过宋佩,只是无用,她的爸爸还是彻底离她远去了,离开苏州去了上海。

    自那之后,她见杜柏青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宋佩从来不在女儿面前他坏话,可是却十分不喜他们见面,久而久之,父女两个也就淡了。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宋清瑜也大概知道当初是杜柏青出轨,才导致他和宋佩婚姻破灭,心底对杜柏青的那最后一点好感也消散了。

    宋清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母亲,有些不可思议,她从来都高傲自骄,几乎从没低过头。

    “我很自私,不希望你和你爸爸多来往,我知道当时你不太想跟着我,但是如果连你,我都失去了,我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什么都没了。”

    宋佩苦笑,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自私,不算一个好母亲,为了把孩子留在身边,生生让她断了同父亲之间的感情,可是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错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从前,宋清瑜从来没想过宋佩不喜欢自己和杜柏青见面竟然是因为这个,她一直以为是因为杜柏青再婚了,宋佩希望她不要再去扰他的新家庭。

    可是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怪宋佩,身为她的女儿,她应该陪着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你爸爸一直都很关心你,我……清瑜,当年的很多事……我不知道再怎么和你讲,但是……你爸爸他从没对不起我过,都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