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胆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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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空在最炎热的盛夏,离开了澜城。

    一行人出场,日光炽白,亮得人睁不开眼,他们因送别而在此相聚,等梁空真过了安检,送无可送,便也如水一般四散开。

    今天场人多,骆悦人在门口等了很久的出租车。

    忽然一辆悍马开回来。

    车窗降下,索卡胳膊搭窗沿上,对着骆悦人偏偏额:“上车!”

    车开出去,他才想起来,他那好兄弟临走前还惦记着这姑娘好不好回家,托了他送一程。

    骆悦人像是纳闷他为什么会去而复返,一时人有点愣。

    索卡也盯着她瞧,觉得她脸色不对劲。

    “你不是要中暑吧?”

    骆悦人没中过暑,不知道中暑是什么感受,她只觉得,此时心里不上不下塞着块石头,整个胸腔缺氧一样闷得难受。

    索卡叫后座的人拿瓶水来,递出窗外给骆悦人。

    她接过来,谢谢。

    掌心攥着,用力拧开严密封紧的瓶盖,咯吱一声封圈裂开,似拧开什么豁口。

    也恰好在那一刻,身后偌大的场上空传来起飞的轰鸣声,她猛的回头看,白色的飞直冲云层,不知归途地飞向远方。

    直到毫无踪迹,碧蓝天空挂着一条长长的飞云。

    那个过程其实很长,但没人出声打扰她,等她失神地收回目光时,半只都湿了——刚刚无意识地捏紧瓶身,溢出了水。

    像眼泪一样湿漉漉淌着。

    她不出那一刻的感觉,她和难受之间有一层隔膜,却又贴得很近。

    “我可能是有点中暑了吧。”

    索卡招呼她上车,车里有冷气,叫她上来缓缓。

    九月份开学前,她跟梁空的这些朋友最后吃了一顿饭,其实她不太愿意来,因为梁空已经不在了,理所应当的,她也没有再和这些人联系的契。

    那天是项曦喊她的,就不好拒绝。

    是去吃火锅,一家以前他们就去过的老店。

    九宫格辣得出名,但之前那次过来,吃的是鸳鸯,红油配番茄。

    这一次,索卡身边的女生拿着点菜单,询问道:“那还跟上次一样,鸳鸯喽?”

    骆悦人在上回着消息,江瑶问她平大哪天报名。

    忽的,她听到索卡:“梁空都不在了,给谁鸳鸯啊,也就他吃番茄锅,九宫格吧,大家都能吃辣对吧?”

    八仙桌上,众人应着。

    骆悦人愕了几秒,问身边的项曦:“梁空不能吃辣吗?”

    项曦:“嗯,他吃不惯重口味的东西,时候身体不好,胃养得娇气死了。”

    热热闹闹的火锅店里,她一个人突如其来的沉默并不明显。

    身边是笑打闹的声音,她走神过度,只觉得听着空洞,这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

    而她留在过去。

    留在那些一帧一帧的画面里,他陪她深夜去大排档吃烧烤,她跟他朋友的女友较劲,给他剥麻辣龙虾,她用紫苏叶包蘸厚芥末的鱼生递给他,问他好不好吃,他呛一声,眼眶发红,无所谓地还行。

    直到项曦给她夹肉,推推她胳膊,才迁回她的神思:“吃啊,怎么在发呆?”

    她夹起肉,往嘴里塞。

    九宫格真的很辣,连滚滚白雾里都带着又辛又麻的热气。

    骆悦人猛呛了一下,喉管和鼻腔里火烧一样的疼。

    那一瞬,也红了眼眶。

    -

    九月初,骆悦人收拾好行李箱,准备去平大报名,她一走,就代表他们全家都会搬离了棠杏苑,按照离婚协议,房子归梅惠。

    澜城到平城坐高铁要四个时,骆文谦和梅惠送她,那是他们一家最后一次站在一起,父母絮絮叮嘱她,好像这样无人缺席的关心也是最后一次了。

    平城的气候干燥,每年春秋换季都容易起大风。

    骆悦人初来乍到,很不适应,室友天南海北聚于一室,人都很好,刚来大学,大一新生看什么都热闹,看什么都新鲜。

    军训那几天,宿舍一熄灯,几个姑娘就爱凑在一起的聊本系和别系的美女和帅哥。

    骆悦人进校就被誉为平大这一届的新传门面。

    那时候俞晚梨已经凭一部古装剧的女二在娱乐圈初露头角,连带着澜城中学也火一把,得知骆悦人之前跟俞晚梨高中同校,室友都很好奇,围在她身边问问题。

    “她经常去学校上课吗?”

    “她是不是有很多人追啊?”

    “你们学校的校草谁啊?他追过俞晚梨吗?”

    “哇,跟明星同校,在你们学校读高中一定很有意思吧!”

    “能不能要到签名照啊?真的好羡慕你啊悦人。”

    一堆问题蜂拥而至,骆悦人先回答了其中的一个,声音低到淹没在室友的其他问题里。

    “他,不追女生的。”

    拽死了。

    签名照没法儿要,因为她跟俞晚梨的确不算熟,见过面,甚至索卡生日同场合待过,但一句话没过。

    骆悦人和项曦关系好,有时候搞不清,俞晚梨讨厌项曦,还是讨厌她,或者并她们两个一起讨厌。

    俞晚梨会跟项曦吵,有时候故意让项曦下不来台,但她不会跟骆悦人这样,连阴阳怪气也一次没有。

    她好像有点怕梁空。

    室友还在签名的事,问她们学校会不会组织什么校友聚会。

    即使有,俞晚梨也不一定参加。

    可骆悦人想到,梁空要是在,想要签名照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跟田愿还不熟的时候,同桌江瑶迷田愿那个养成系的女团,那一沓签名照,就是梁空开口帮她提的。

    北方换季快,秋天短得经不起感受,草草下两场雨,很快就冷得像冬天了。

    放寒假之前,她在学校图书馆认错了一次人。

    那个男生染着蓝头发,个子很高,穿着浅杏色的丝绒外套,上带着黑色的车套,勾着车钥匙。

    吊儿郎当的,有一刹那,背影特别像梁空。

    她几乎没有过脑就跑了过去。

    因为不用考虑,随心所欲的凭空出现,本来就是梁空有的本事。

    对方转过头,看到这么好看的女生搭讪自己,眼里带着惊喜,问她有事吗。

    骆悦人看着陌生的脸孔,愣了几秒,笑意如花萎,有些低落地摇了摇头。

    他是有那样的本事。

    但他不会再为了自己凭空出现了。

    江海倏别,各渡好山川。

    这是她曾经写给裴思禹的话,也是梁空在场送给她的话。

    一切都结束在夏天。

    那是复习周,两天后的夜里,有人加她微信,备注是:你在图书馆前认错人,有印象么。

    她当对方有事,便点了同意。

    对方问:[我是不是长得像你前男友啊?]

    骆悦人盯着“前男友”这三个字,看了许久,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需要这样称呼梁空,可想想,似乎也恰当。

    前男友不就是现在无往来的人了么。

    骆悦人回:[你不像他,只是他也染过蓝色的头发。]

    那么短暂,又那么深刻。

    平大每年寒假都放得很早,考试结束骆悦人就回了澜城,随着父母离婚,棠杏苑已经不再是家,她跟梅惠一起住在永明巷的外婆家。

    也是此时知道,梅惠已经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在北方做生意的叔叔,正在筹备结婚。

    被丈夫背叛过的女人,似乎一定要很快另寻良人,才会显得潇洒,家里对这桩事都赞成都积极。

    梅惠无暇顾及她,唯一一次跟骆悦人聊天还是问她觉得那个叔叔怎么样,骆悦人自然好。

    和骆文谦截然不同的好。

    做了二十年水产生意,下头有养殖场,上头有供应商,人情来往里摸爬滚打,一身江湖义气,世故也变通。

    梅惠叫她跟骆文谦吃饭的时候,把这些都告诉骆文谦。

    骆悦人如实转告,骆文谦没多言。

    只问起骆悦人最近过的怎么样,寒假这么长,有没有什么计划。

    去洛杉矶的想法是临时冒出来的。

    那晚跟骆文谦吃完饭,她坐环城的观光车,年关底下,票价较之去年又涨了,而去年陪她坐观光车的人,已经远在大洋彼岸。

    忽而,她想起去年冬天还欠他一副套。

    她忘了去想想洛杉矶的气候,没有哪个季节用得上保暖的套这样的东西,只是一股冲动上来,就跑进了店,挑了最好的羊绒毛线,买了竹针。

    飞票是骆文谦给她买的,织套熬了两个晚上,她织得很慢,怕错了针,有半点瑕疵都不够好。

    就一身换洗衣服用行李袋装着,放在身边,套放在另一只包里,已经被她包装得很好。

    飞起飞那一刻,她攥紧了包带,那会儿她想着,她这一趟去洛杉矶,或有一些迷信成分在。

    就像室友穿红卫衣买福利彩票中过奖,某月底,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便想着再穿一次红卫衣去碰碰运气。

    她过去也像是中奖一样,得到过本该不属于她的,而梁空的存在,或许就是那件红卫衣。

    号码是开学打游戏那次项曦给的。

    号码背得很熟,但骆悦人从来没拨过。

    她也想不到自己再次给梁空打电话,会是这么狼狈的场面。

    –

    国外不过春节,寒假时段也跟国内不同,美国大学的寒假一般是从2月中旬到月中旬。

    那时候刚好是寒假尾声,还不到春节,华人圈子里的各种联谊趴多到不行,梁空挑场子,也挑人。

    昨天见了他那远房表哥陈净野新交的女朋友,也是个国内姑娘,生日就在今天,陈净野叫梁空一定来,女朋友的室友好像瞧上梁空了,那妞身材正,前凸后翘的辣妹,华人圈子里出名的会玩,又讲规矩懂进退。

    是梁空会喜欢的类型。

    梁空通宵才回来,洗漱完,倒头就睡,睡到下午,乏没解透,人还倦着,这时候接到陈净野的电话,他半点好气都没有。

    “谁喜欢前凸后翘的辣妹?那他妈是梁知非吧,陈净野你可以,拉皮条的事儿你现在都干上了。”

    电话那头一恍然,好像是真记错了。

    没等他解释,梁空已经把电话挂断。

    磅一声,扔在床头,梁空趴在枕头上睡,没几分钟,外头有人敲门。

    “梁先生,您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梁空暴躁:“了几遍,只要我没醒别来打扰我!聋了?”

    他有起床气,脾气大,来洛杉矶半年,这边的佣人都知道。

    梁家在美国也有很多生意往来,不然梁建河也不会有会在这边认识梁空母亲,还有了梁空。

    梁建河之前过来就是住这栋房子,在国内可能还有一层儒商的皮子碍着,不好在明面上搞铺张。

    而洛杉矶这栋别墅,完全能体现穷极奢欲四个字。

    这些人之前伺候过梁建河,现在伺候梁建河的儿子。

    儿子要比老子还要难伺候。

    倒不是梁空爱为难人,而是家里都知道乔伊姐的存在,也知道乔伊姐在梁建河心里是什么地位,乔伊姐叮嘱的话,她们不敢不执行。

    于是只能赔着心跟梁空解释:“乔伊姐了,让您三餐正常一点,您时候胃就不好,不好好养着,以后容易出问题。”

    梁空长到十八岁,见亲妈的次数一只能数过来。

    她怎么知道他时候身体不好?

    梁建河不仅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还是个唯利是图的爹,打梁空开始,就会拿儿子的可怜事博同情。

    那会儿乔伊心硬,也知道梁家不会亏待他们求着她生下来的宝贝,那些可怜话也没奏过效。

    梁空出国读大学,是早就定了的,但之所以在高三忽然急起来,是因为乔伊的子宫查出问题,要做切除术。

    而她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所以梁空才收到了这份时隔多年的母爱。

    十八年,她第一次主动给梁建河打电话,她决定要做术了,希望梁空可以过来陪她,她允许梁建河一起过来,由他来安排她和梁空见面。

    梁空冲着门喊:“叫她少管我这些事!”

    没清净到半刻,又响了。

    以为是陈净野,梁空眼都没睁,接通就骂:“了不去!没兴趣,能不能滚!”

    骆悦人被吼得脸颊上的泪珠都一瞬静止了似的,刚张口,半点声音没出,话就缩回了嗓子里。

    异样的沉默叫梁空察觉,他睁开眼,看屏幕。

    是一通无备注的来电。

    睡意骤然散了大半,他盯着号码,问道:“谁啊?”

    骆悦人抿抿唇,忍着喉间的抽哽,声音轻弱。

    “你是梁空吗?”

    他一下就听出她的声音了。

    他在澜中听她大课间读了一整年的稿,高三无数次接到电话,听她那些高兴又或者不高兴的事,他敢自己是世界上最熟悉骆悦人声音的人。

    那一刻用足无措来形容都太轻,他几乎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握着,不是回答,而是尝试在找到自己声音。

    “是,是啊,我是梁空。”

    眼泪像是从泪腺里一瞬涌出,委屈再难忍,她的声音一瞬间抽噎得几乎变调:“梁空,我在场被,被偷了包”

    因为旁边的杂音是英语环境,梁空简直不敢信:“你来洛杉矶了?”

    “嗯,号码是项曦给我的。”

    梁空不在意这个:“你在哪个场?怎么被偷了包?人没事吧?”

    洛杉矶有好几个场,为了确认,她还扭头看了一下四周,告诉他自己在那儿。

    包怎么被偷的,这就来话长。

    本来骆悦人打算出了场就给梁空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洛杉矶。

    为什么不在来之前就打电话告诉梁空呢?因为这样的一腔孤勇,在她的人生里,实在难得,她生怕有任何意外,会让这份可能此生仅此一次的冲动扼灭在最初的摇篮里。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

    哪怕这趟来见不到梁空都没关系,她只是想不管不顾凭着心中所想冲动一回。

    不求结果。

    只为那个人。

    飞落地的那一刻,她脚踩到实处,心却浮起来一样,开始六神无主。

    曾经裴思禹问她为什么不申请国外的学校,当时骆悦人回答是,她有一点肤色恐惧症,如果身边都是外国人,她会觉得害怕。

    那时候,她就是害怕了。

    人生地不熟的表情明晃晃挂在脸上,她很快就被盯上,一个亚洲长相的年轻男人走到她面前,对方“好心”询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问及她来洛杉矶做什么,她她来找人。

    男人的中文的很好,闻言,他立马他认识梁空啊。

    “梁空可太有名了,半个华人留学圈子都跟他是朋友,我知道他住哪。”

    骆悦人还是有点怀疑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万一同名呢,虽然梁空这名字同名的几率很。

    男人问她有没有梁空照片,如果是同一个人的,他可以直接送她过去,反正刚好他也有事找梁空。

    上大学后骆悦人换了,没有高中时期的照片,就去朋友圈里翻找。

    等图片找到,男人已经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场。

    她刚刚当宝贝攥在里的包也不见了。

    梁空听完,又好笑又心疼:“人家认识我,你就当真了?”

    异国他乡,神经紧张的情况下,她并不具备往常一样的思考能力,吸一记湿哒哒的鼻音,声回着:“我以为,你在哪里都会有很多朋友”

    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人。

    梁空听得出她一忍再忍的哭腔,心就跟揪起来一样难受,一边风风火火下床找衣服穿,一边对着俏皮话哄她:“那是我对不住你了,还真没在这儿混开,跟你保证,下回你来,我一定让半个华人留学圈子都认得我,你随便一打听,谁都认识梁空,行吗?”

    “嗯。”

    “你就在那儿别动,谁来跟你话都别理。”

    完,他又不放心,去卧室找来蓝牙耳。

    “电话不挂了,我马上就来。”

    她轻声应:“嗯。”

    跟梁空讲话这段时间里,骆悦人其实一直担心着,她怕他随时会叹出一句“你怎么这么笨”或“你怎么这么冲动”之类的话,她觉得自己听到后,可能会当场崩溃。

    但他没有。

    他只跟她聊闲话,不时告诉她,他现在车已经开到什么位置,离她所在的场大概还有多远。

    让她知道,他很快就要到了。

    让她不会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国度里茫然害怕。

    听筒里灌着呼呼风声,那一点联系始终没断,他看了看天色,忽然问她,洛杉矶的晚霞是不是特别好看,像梦幻一样浓郁的粉紫。

    骆悦人坐在场门口,听到他的问题后,抬头望天,举在耳边。

    “嗯”了一声。

    洛杉矶的晚霞很好看,热烈又温柔,有种脱离现实的美,像色调饱满的油画。

    十来分钟后,一辆黑色敞篷超跑直直停在骆悦人面前。

    梁空穿一件白色圆领卫衣,藏蓝色的绸质长裤,侧面一条暗金的细边,像是睡裤,他一甩车门,一摘了墨镜,踩着一双室内脱鞋,出现在场门口。

    他那样讲究衣着品味的人,读高中,大半个月鞋表不见重样,这样“混搭”地站在她的视线里,还是头一次。

    电话在两人视线第一次对上时才挂了。

    他的视觉感知到她了,才允许听觉中断。

    骆悦人见他就想哭。

    随着他越过马路越走越近,她的视线便也越来越模糊。

    梁空刚走近,蹲到她跟前,她便直扑到他肩上,紧抱住他。

    颈窝里两滴突如其来的湿热,咸咸闷在皮肤表层,梁空听见她哽咽:“对不起。”

    他没有她笨,她冲动。

    可她晓得自己给他添麻烦了。

    离上一次抱她,过去多久了?这半年他在洛杉矶过得不怎么好,日子长得难捱,可此时抱她,又觉得半年如弹指一瞬。

    微微发僵的,落在她单薄后背,他轻轻往下顺。

    她头发又长长了好多了。

    梁空哄着她:“没事,只要人没事就行,包很重要吗?丢了什么?证件?”

    情绪随眼泪发泄出来,她便气短,不敢再挨着他。

    退回原来的位置,摇了摇头:“证件没丢,是套,给你织的。”

    她眼底有一丝期待,他还记得,高三的寒假,他要她织一副套的事吗?他当时,女朋友给男朋友织套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还记得吗?

    梁空:“没事,丢了就丢了,不要紧。”

    已经不要紧了吗?

    她一低头,眼泪不受控地滚落。

    梁空撑着膝盖站起来,左右看看,叫她等一下,他问人借点纸巾来。

    那半包纸巾得来很不容易,他脸上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姐姐亲了一下,亲完,那个姐姐对着朋友的镜头兴奋地,这是第七十二个!

    好像是什么挑战还是什么比赛,要亲九十九个人。

    骆悦人英语好,勉强能听懂。

    梁空走过来,随用指背蹭了一下脸颊,皱了皱眉,但不是很在意。

    膝盖一高一低蹲下去,两只臂分别搭在上头,他抽出一张纸,给骆悦人擦眼泪,边擦边又想笑:“怎么跟自来水似的,不要钱地流,不哭了成吗?”

    骆悦人抿住嘴,像在忍,从他里接过纸巾,抬起头,忽的用那团纸在他脸上擦了一下,也停在那儿。

    “你们这里的人,都,这么开放,随便亲人吗?”

    梁空怔了一下,那纸巾擦过她的泪,印在脸上能感受到一丝潮迹。

    梁空从对视里移开目光,故作轻松道:“文化背景不一样嘛。”

    指克制地攥了攥,骆悦人试图按下那种追问的企图。

    但没有成功。

    “都要入乡随俗是吗?”

    梁空看她,试图从她表情里分辨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骆悦人像受刺激一样,他一盯,她就躲。

    躲的方式是靠近,近到越过他的视野极限,在盲区里,温软地亲在他另一边脸上。

    他心脏猛然一缩,连后颈的骨节都似绷紧起来。

    却听她淡淡地:“这样吗?”

    她像在演示入乡随俗,然后要他确定,再以此来判断他。

    梁空面上不显,却紧张地岔开话题:“套什么颜色的?”

    骆悦人停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

    “灰色。”

    最捉摸不透的灰色,最适合他的灰色。

    梁空提起她的行李袋,问她饿了吗?她点点头,问她想吃什么,她随便。

    洛杉矶没有正宗又好吃的火锅店,他想起来骆悦人还喜欢吃日料,到日料,他那个表哥陈净野是行家,上了车,梁空把电话给陈净野拨去。

    那头的男声了然又略有一丝惊喜。

    “肯来了?快点吧,周馨都快要走了,刚好你送她回家。”

    坐的很近,骆悦人听到了,但她装作没听到,低着头牵安全带。

    梁空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没注意,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有点怕她误会,觉得他来洛杉矶之后成了很轻浮的人。

    她刚刚亲他脸颊那下,他还没有缓过来。

    担心多错多,他没回复陈净野的问题,直接问:“你之前不是洛杉矶有家正宗的日料店,位置发给我,你跟老板熟,帮我预约一下,我现在就开车过去。”

    陈净野跟他:“你懂预约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就开车过去,这不叫预约,这叫杀到人家店里。”

    梁空懒得多话:“你看着办,弄好就行。”

    车子驶过楼与楼之间倾泻的暮色霞光,一路开,一路暗,直到开进热闹街道,灯牌杂艳,零星几面上写着汉字,店名都很有上个世纪末的味道,国内已经难见。

    那家日料店门口,暖帘挂一幅浮世绘,是富岳三十六景里最有名的那一幅。

    梁空走在前头,从中间分拨开帘子,仿佛挽起画中的滔天巨浪,叫她可以无恙地踏足其中。

    这家店的老板祖籍在港城,三代人做日料,招牌特色很多,不过有些鱼生刺身只有老饕才敢尝试,例如鲭鱼。

    询问完口味后,热情的老板娘给他们做了合理的推荐。

    老板娘跟梁空不熟,但跟陈净野熟。

    梁空到店前,陈净野就打过电话,特意将陈净野明天那一顿预约提前,日料讲究时令新鲜,最好的食材不是天天有,所以这家的预约通常是三天内。

    确保有足够好的食材能上桌。

    老板娘亲自来帮忙烤肉,巧的红泥炉,生鹿肉快速炙过两面,便分到食客的靛蓝餐盘里。

    看骆悦人秀气进食,老板娘忽的感慨,陈净野的女朋友就不敢吃这种还带血的肉,那姑娘胆子。

    梁空望向对面,见她专心咀嚼,很轻地勾了勾唇角。

    他这个姑娘,胆子大的。

    一个人就敢来洛杉矶,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来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