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珠听楚婉给自己念完了这封信,整个人都要活过来了。

    这些年的辛苦与付出，突然就变得值得。其实仔细回想，夫妻俩分隔两地的那十多年，孟光荣也不是去玩儿了,人家在保家卫国。这么多年的津贴,他自己从来是舍不得用的,光顾着寄回老家，给她和孩子花了。

    只一封信,就将翠珠嫂子哄得眉开眼笑,她一脸珍惜,将这信捧在胸口，虽然基本上看不懂,心中却无比满足。

    沈翠珠本来还想着让楚婉再念几遍，自己好把这封信背下来的，可抬眼一看，俩口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

    “哪个年轻女知青？”

    “怎么认识的？”

    “她叫什么名字？”

    楚婉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而顾营长则是一脸迷茫。

    “凌城山区的下乡知青。”

    “不认识啊！”

    “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楚婉眯起眼睛。

    顾骁百口莫辩：“真不知道”

    他转而看向沈翠珠。

    翠珠嫂子轻咳一声：“那个——你们俩忙,我先回家了。”

    话音未落,沈翠珠已经飞速溜走。

    望着她的背影,顾骁站起来：“我要去找孟光荣算账。”

    然而楚婉两只按住他的宽肩：“我先找你算账。”

    岁岁眨一眨眼，准备拉着爸爸妈妈带他们兄妹俩去大院玩。

    但安年脑子一转,决定情形不对，从后面拽住妹妹的胳膊。岁岁使劲往前冲了冲,发现没成功,只能干着急。

    “顾骁，你给我解释一下。”

    “你在凌城认识了个知青，人家还这么喜欢你,还扎着粗麻花辫！”

    顾骁一个劲解释，还时不时瞄他媳妇一眼。

    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你自己都这样了，刚才居然还盯着卢同学的事不放。”楚婉气呼呼，“我哄了你一路！”

    “顾骁，老大别老二！”

    顾骁：！

    他千不该万不该，刚才怎么能借题发挥呢？

    媳妇哄了他这么久，现在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那你要怎么样？”顾骁往前凑了一凑，声音温和浑厚，“我好好跟你解释，好不好？”

    他离得近，温热的气息扑来，臂弯快要将她圈入怀中。

    楚婉灵活地退后一步，两只挡开他，没好气道：“别跟我来这套！”

    “那你怎么办？”顾骁站在原地不动了，一本正经地问。

    “写检讨。”

    “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写清楚。”

    顾骁一脸错愕。

    写检讨？

    即便是在部队，即便犯过错，但他受到的批评都是口头上的，什么时候写过检讨！

    他才不写！

    三分钟后，顾营长坐在书桌前，对着纸笔，一筹莫展。

    “我不会。”他。

    “爸爸，我教你。”安年走过来。

    “你会？”顾骁抬起眼。

    “会啊，我在学校写过的。”安年认真道。

    楚婉：！

    年年在学校写过检讨，她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写的检讨？”

    “跟同学打架，后来和好了。”

    “哪个同学？”

    “省事儿。”

    安年上回在学校写检讨，是因为和省事儿闹着玩打架，一不心力气没收住，两个人都挂了彩。当时他住在姑姑家，让姑姑别跟爸妈，姑姑同意了。真没想到，现在不留神，他自己居然招了。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楚婉，“都待在书房反思！”

    岁岁的脑袋从楚婉身后钻出来：“妈妈，我呢？”

    “你不用。”楚婉牵着她的，“我们去大院玩儿。”

    “好哇！”团子点头如捣蒜，丝毫不讲义气，无情地留下爸爸和哥哥。

    望着她们俩欢快的背影，安年张了张嘴，幽幽收回视线，望向顾骁。

    “你别这样看我。”顾骁严肃道，“爸爸也是冤枉的。”

    他招了招，又道：“来教我写检讨。”

    此时另一边，沈翠珠回家时，仍旧笑眯眯的。

    她给孟光荣倒了一杯凉白开，送到他嘴边：“赶紧喝点，润润嗓子。”

    媳妇难得这么温柔，孟光荣这杯水喝得都有滋有味的。只是这水喝到最后，听见媳妇的话，他差点呛到。

    “那个女知青喜欢顾营长，但是顾营长压根没理人家！”

    “顾营长媳妇不会真误会了吧？”

    “我得去解释一下。”

    孟光荣连忙跑出门，然而一抬头，看见楚婉带着岁岁在大院里玩，玩得不要太开心。

    “你愁啥，连咱们都知道顾营长的为人，他媳妇能不知道吗？”沈翠珠。

    真没想到楚同志还挺会收拾顾营长的，学会了！

    “真的？”

    “真的。”

    “不过你这两天在顾营长跟前老实点。”沈翠珠又道。

    孟光荣拍了拍脑门：“你怎么敢找他媳妇念信的？”

    “你都敢写，我有啥不敢念的！”沈翠珠理直气壮。

    孟光荣欲哭无泪。

    写啥情信，真是闲的！

    楚婉得到一份检讨书。

    她像是在军区学时那样，拿着红笔批阅，最后点了点头。

    谁让他昨天盯着卢伟的事不放，她也得借题发挥！

    “可以，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汇报。”楚婉看完了检讨书，又转而对安年道，“安年过来。”

    顾骁松了一口气，坐到自己媳妇旁边去。

    安年走过去，垂着脑袋。

    现在轮到他该被批评了。

    在教育安年方面，楚婉就比刚才借题发挥时要上心多了。

    她把孩子拉到自己跟前，让他把写检讨的前因后果跟自己清楚。

    一开始，楚婉还以为安年是像之前在托儿班时那样，因为身世而被人欺负，心都快悬起来了，后来听只是两个男孩之间的打闹，才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跟大人呢？”楚婉问道。

    安年低下头：“怕你生气。”

    “不会，我没有这么容易生气。”楚婉揉了揉安年的脑袋，“但是如果年年什么都不告诉妈妈，我会伤心的。”

    “伤心？”安年愣了一下，抬起头。

    楚婉柔声道：“希望年年可以把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是年年的妈妈，也是年年的好朋友。”

    安年的性格细腻敏感，不管遇到什么都喜欢自己扛着，自己解决。可现在楚婉的话，他全都听进去了，因为这是妈妈的。

    “好吗？”

    “好。”

    “也可以跟爸爸。”顾骁补充，“如果长大之后，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告诉爸爸。”

    楚婉在学着当一个好妈妈，顾骁也在尝试做一个好爸爸。

    从前他只知道给两个孩子买好吃好喝的，督促他们学习，可原来在教育孩子方面，他们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楚婉已经开学半个多月，也熟悉了课表上的安排。

    她很幸运，上完星期五的课之后，就可以回家，星期一早上也没课，每个星期都能回家待两天时间。

    顾骁递交了申请资料，能否调到总军区，还得看组织上的安排，这事暂时急不来。

    俩口这么长时间没见面，简直是别胜新婚，第二天一早，居然都赖床了。岁岁“哒哒哒”想要跑去敲爸爸妈妈的房门，正好这时顾莹来了。

    团子给姑姑开门，神秘兮兮地道：“姑姑，今天妈妈也要批评你了哦！”

    顾莹的一头短卷毛都快要竖起来。

    嫂子为什么要批评她？

    “你们赶紧跟我。”顾莹将兄妹俩拉到自己跟前。

    安年负责清楚这件事的经过，岁岁则在边上查漏补缺，两个家伙话时条理清晰，讲得明明白白的。

    顾莹懂了，眉头一跳：“姑姑带你们回家玩。”

    俩口难得见面，好不容易才可以腻歪一会儿，作为妹妹，她直接把两个孩子带走，让哥哥嫂子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算是没话了吧？

    顾莹一牵着一个孩子，转身要走，却没想到突然之间，身后房门“吱”一下打开了。

    顾莹咧开嘴：“嫂子，早上好。”

    顾莹是来喊他们回家吃饭的。

    她和齐远航已经结婚一个月了，还没有好好请他们来家里吃一顿，今天她休假，哥哥嫂子又都在家，可不就是个好会了。

    顾骁出任务回来，有半天的休假时间，他把兄妹俩送到托儿所和学去，楚婉则陪着顾莹去买菜。

    临出门之前，顾莹和楚婉约法三章，晚上这顿饭，怎么都得由她和齐远航自己发挥，谁都不能帮忙。

    顾骁去凌城的这半个月，楚婉回家属院两趟，有时候也和孩子们一样，在顾莹家吃了再回去。但是，俩口实在是懒得花时间做饭，随便去食堂打几个菜就凑合当一顿了。

    这会儿，边上没有其他人，顾莹就忍不住对楚婉了掏心窝子的话。

    “其实我婆婆过好几次了，让我学着做饭给齐远航吃，过日子嘛，一日三餐是最要紧的，但是我压根就听不进去。”

    “是这两天，我突然想生一个娃娃了。”

    “嫂子，你也知道我爸妈都不下厨的，时候每次我回到家，看见桌上是他们从食堂打来的饭菜，都要生气。我不希望我们的孩也是这样，从到大没吃过自己妈妈做的饭。”

    这番话的时候，顾莹的眼底闪着柔和的光芒。

    楚婉笑着：“那我是不是快要当舅妈了？”

    顾莹的脸颊红红的：“希望是这样。”

    傍晚的时候，楚月和祁俊伟发现隔壁家特别热闹。

    楚月放下自己的儿子，假装不经意地走到院，看了一眼。

    是顾营长和楚婉来齐副营长家做客了。

    这一家子，几个大人和孩子们都能玩到一块儿去，笑笑的，真是温馨。

    “孩子哭了，你进来看看吧。”祁俊伟抱着儿子出来。

    这阵子，夫妻俩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祈奇，名奇奇。

    奇奇满月没多久，皮肤白白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婴儿什么都不懂，躺在床上时间久了，就会哭，“嗷嗷嗷”哭个不停，要大人哄着。

    楚月听见儿子的哭声，揉了揉太阳穴，回头抱着他：“又饿了？”

    她将孩子抱进屋里，好不容易哄好，对祁俊伟道：“你看看晚上做点什么吃的。”

    祁俊伟去买了菜，回来做饭。

    他们家和齐远航家是挨着的，从窗户看出去，恰好能看见正在做饭的俩口。顾莹刚和齐远航结婚的时候，大院里的人都不看好他们，祁俊伟也是如此。他觉得齐远航太傻了，找媳妇得找贤惠的，顾莹这娇滴滴的样子，和楚月差不多，哪能把一个家照顾好？

    他以为齐远航婚后过的日子，和自己是相同的，可现在看来，并不一样。

    顾莹和楚月一样，什么都不会，可她愿意学。俩口不会争吵，有时候两个人在厨房捣鼓半天，做糊了锅，也只是相视而笑，转而牵着去食堂。

    这会儿，顾莹站在厨房里，对着食材一筹莫展。楚婉进来了，又被她赶出去。赶走楚婉之后，她拿着菜刀半晌，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就又把齐远航喊进来。

    看着他们夫妻俩着悄悄话的样子，祁俊伟的眸光黯淡下来。

    夫妻俩一条心，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的滋味，他从来没有感受过。

    祁俊伟做好简单的晚饭，让楚月来吃。

    只是一碗汤面，上面放了个煎蛋，再往下捞，就什么都没有了。楚月委屈地：“你就让我吃这个？”

    祁俊伟没话。

    “我最讨厌你这样。”楚月，“有话就，一声不吭算什么？”

    夫妻俩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婴儿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砰”一声，楚月将饭桌上的搪瓷杯推倒在地，猛一下站起来。

    这么一声重响，奇奇像是被吓了一跳，的身体缩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哭得更大声了。

    楚月双捂着耳朵，哭着祁俊伟对不起自己。

    祁俊伟站起来，抱着儿子往外走。

    “没事，爸爸妈妈没吵架，你别哭。”他。

    婴儿什么都听不明白，但情绪被安抚好，没再哭了，被爸爸抱着左右摇晃，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睡着。

    此时另一边，顾莹和齐远航把他们准备好的大餐端出来。

    一桌子菜，食材是好食材，但色香味都是没有的。

    顾骁第一次尝到他妹和妹夫做的晚饭。

    诚意满满，至于味道，不提也罢。

    一晚上的时间，隔壁屋总传来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岁岁透过窗户，想看一眼隔壁屋，可是隔壁的窗户关得紧紧的，团子什么都看不到。

    一道道时而克制时而尖锐的声音传来，她的肩膀缩了一下，躲进楚婉的怀里。

    顾莹：“孩子刚出生那几天还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整天吵架。虽然对他们家的大人没好感，但孩子是无辜的，尤其是偶尔看见他们夫妻俩抱着孩子出来，那娃娃长得白白嫩嫩的，特别乖巧可爱，觉得怪可怜的。”

    “是啊。”齐远航感慨道，“吵成这样，孩子会害怕的。”

    楚婉在京大的第一个学期，安安稳稳地度过，生活和学习都没什么波澜。

    值得一提的是，她和汤嫦也成了朋友。

    那一天，几个衣着体面的同志来学校，要找汤嫦。楚婉经过时，从别人口中得知，对方是汤嫦在革委会工作的父亲，她父亲带着单位几个同志路过京大，让汤嫦带着他们逛一逛校园。

    如大家所，这位革委会主任看着气派，和女儿话时，语气又很慈爱。虽住在一个宿舍，但楚婉和汤嫦平时是很少话的，汤嫦性子冷，就连和她们几个迎面碰上，也懒得给一个眼神。因此，经过汤嫦身边时，楚婉没有什么，想着直接离开的。

    可一个余光，她扫见汤嫦的眼神。

    汤嫦的眼神仍旧冰冷，可却带着抗拒，几番推托，不愿意带他们逛校园。

    但这可是革委会主任，经过的学校老师见了，都纷纷劝。

    也不知怎的，楚婉站了出来。

    她：“汤嫦，上次教授让我们去电影厂给积压的电影基本写梗概，今天要交了，你不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完成不了。”

    当时，汤嫦的神色是惊愕的。

    震惊过后，她的眼底多了几分感激：“对，幸好你提醒我了。”

    从那之后，她们俩成了朋友。

    楚婉也好奇过，为什么汤嫦和父亲的关系这么生疏，当时，她只是冷笑一声。

    汤嫦：“他也算是父亲？”

    楚婉没有再问下去。

    和汤嫦熟悉之后，楚婉才知道，她看起来冷淡，但对待朋友，却很真心。杜欣还是特别爱蹦跶，蹦跶个没完，在课业上给楚婉下绊子。好几次楚婉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汤嫦直接给她报到专业教授那里去。一来二去的，教授们都认识杜欣了，但认识她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这是一个会给他们添麻烦的同学。

    知道楚婉和汤嫦一块儿玩之后，凌月银和郭青香都是大眼瞪眼。

    连汤嫦这么难相处的人都被楚婉搞定了？她俩自己玩归玩，可别喊上她们！

    但没过几天，凌月银和郭青香就忘记了自己的话。

    因为那次，楚婉回宿舍时带了自己做的好吃的，四个室友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了一宿。

    之后，她们宿舍室友之间的关系，顿时就变得无比和谐。

    顾骁和楚婉早就想要拍一张全家福，好不容易俩口都有时间，就带着安年和岁岁去了市里的照相馆。

    他们商量着，先是打算拍洗两张一样的，夫妻俩一人带着一张。可安年和岁岁一听，也想要，两个孩子还承诺，一定会把相片保管好，这样一来，两张相片成了四张。

    然而，这还不够。

    姜曼华想要将他们的全家福摆在家里，远在清远军区的顾鼎山和项静云也时不时都要催促，让他们寄几张照片回去看看。

    最后，顾骁和楚婉一致决定，全家福得洗六张！

    这会儿照相不便宜，一家四口要拍全家福，还要洗好几份，简直是大客户。

    拍照之前，照相师让他们选布景。现在不管是年轻人的服装、发型，还是电影院上映的电影，都比过去时髦了许多。照相馆的布景不再像从前那样单一，变成了有水彩绘的图案。这些图案五颜六色的，但如果不做后期着色的话，出来的仍旧是黑白照片。楚婉犹豫半天，还是选了单色的背景。

    一家四口准备好之后，站在背景布前。

    照相师给他们安排好位置。顾骁和楚婉站在一起，两个朋友则站在他们身前。

    “一、二、三”

    “笑！”

    只是，照相师声音落下，却并没有按下快门。

    “同志们，表情还是要注意一下。”他。

    楚婉转过脸一看，顾骁不爱拍照，时候偶尔和父母一起照相，基本都是摆着一张臭脸，现在面对着照相，神情依旧严肃。

    而前排两个朋友，与爸爸的表情相比，又是过犹不及。他俩第一次拍照，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听照相师叔叔要笑，就将嘴巴咧得特别大，恨不能把所有的牙齿都露出来。

    照相师挠了挠头。

    这真的很不好办。

    楚婉实在拿他们没办法，一会儿用两只推着顾骁的嘴角，让他笑，一会儿又用两只将两个家伙的嘴角往下拉，让他们笑得别这么夸张。

    教完大的又教的，可太吃力了。

    折腾了许久，她才道：“同志，应该可以了。”

    照相师松了一口气。

    幸亏这一家人里头，还有一个靠谱的。

    “大家笑得自然一点，想一想这段时间最开心的事——”照相师拿起相，道。

    一家四口都想着最开心的事。

    安年最开心的，是他在一年级下学期的考试中，又拿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爸爸妈妈，他是他们的骄傲。

    岁岁最开心的，是她和妈妈一起做了个发卡，但并不是为她自己做的，那个发卡，可以戴在布娃娃的头上。

    顾骁和楚婉不知道，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事，是一样的。

    一年多以前，他们并不认识彼此，而此时此刻，他们站在一起，轻搭着两个孩子的肩膀，将拍下属于他们一家人的第一张全家福。

    幸福来之不易，却这么顺理成章。

    “很好，就是这样！”照相师激动地喊，“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全家福洗出来之后，楚婉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相片中，顾骁身着军装，楚婉则穿着一件的确良衬衫，她的头微微向他偏去，两个人的嘴角都带着笑意。

    安年和爸爸一样，站得笔直，嘴角微微咧开，岁岁露出软糯的笑容，一脸的乖巧。

    这张全家福氛围温馨，照相师和他们商量，能不能多洗一张照片，放在照相馆门口的橱窗上。

    “为什么哇？”岁岁奶声奶气地问。

    “因为你们一家人特别好看。”照相师笑着。

    岁岁仰着脸蛋，看向爸爸妈妈，笑得软乎乎的。

    安年坐在楚婉的身边，下巴轻轻挨着她的胳膊，仔仔细细看着他们的全家福。

    就连照相师叔叔都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俩口把照片带回家，找木工做了个精致的相框，将全家福挂在墙上。

    这张全家福，成了他们家新的装饰，岁岁时不时都要爬到板凳上，和妈妈一起擦一擦上面的灰尘。

    每一个来顾营长家做客的军人同志和家属，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怎么他们家，连全家福都比别人家的要好看呢？

    “妈妈，以后我们每年都拍一张全家福，好不好哇？”岁岁软声问。

    “好。”楚婉笑道，“每年拍一张，把这墙壁挂满，变成照片墙。”

    时间一转眼过去，到了一九七八年年底。

    这一年，楚婉二十二岁，升上大二了。

    二十八岁的顾骁被列为提干对象，同时接到任务，前往苏省接新兵。

    安年已经八岁了，前不久通过军区学的跳级考试，顺利升上学四年级。

    岁岁盼了好久好久，终于变成五岁的朋友，可是离上学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家里已经挂上两张全家福，见证着一家四口这两年间的变化。

    这会儿，楚婉收到婆婆寄来的信，和岁岁一起读。

    在爸爸妈妈的督促下，岁岁已经认识了很多字。

    她的指着信上的字，一个接着一个往下念。

    奶奶在信中，爷爷快要退休了，这段时间闲来无事，经常和隔壁孙旅长去赶海。

    三岁的记忆，对于岁岁而言，有一些模糊了。

    但她记得，当时和爷爷、爸爸、姑父和哥哥一起去赶海时，特别欢乐，她还让爷爷守着桶，别让螃蟹爬出来呢。

    “妈妈，什么是‘怪子’呀？”岁岁问。

    “什么？”楚婉一脸茫然。

    岁岁指着信纸上的两个字，认真地问：“奶奶，爷爷挖到了很多‘怪子’呀。”

    楚婉定睛一看，笑出声：“岁岁，是蛏子！”

    岁岁顿时严阵以待。

    她要好好学习，可不能变成文盲哇。

    楚婉给项静云回信，将新拍的全家福塞进信封里。

    顾莹正好下班，进来时，看见这一幕。

    她托着腮，坐在楚婉面前：“嫂子，这张照片真好看，我哥的表情比去年那张更自然了。”

    楚婉笑着抚了抚相片：“是啊。”

    “我以前还想着呢，等头发长了，抱着我和齐远航的娃娃一起拍全家福。但是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根本没有好消息传来。”

    顾莹的头发修剪过几次，已经及肩，脑袋上不再顶着卷毛。

    “哪有这么多年啊。”楚婉笑着，“七八年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两年呢。”

    “家属院的嫂子们，只要想生孩，都三年抱俩了！”顾莹着，伤感道，“我会不会再也——”

    “不要胡思乱想。”楚婉坚定地，“连医生都没问题，就是没问题。这才两年，别着急。”

    “齐远航的妈只要一见到我，就开始催。”顾莹撇了撇嘴，“她都好几天没来了，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过来。”

    “要不一会儿你来我家？”楚婉。

    “算了！”顾莹“腾”一下站起来，“我拉齐远航看电影去！听最近电影院再放一部爱情片，去晚了就买不到票了！”

    话音落下，顾莹风风火火地冲走了。

    楚婉失笑。

    幸好莹莹够没心没肺，要不然，真能被齐远航的母亲给烦死。

    “妈妈，我可以去大院玩吗？”岁岁拿着浆糊要帮楚婉把信封好，但干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好玩了，注意力完完全全被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吸引。

    “可以啊。”楚婉道，“别乱跑，会摔跤的。”

    “好哇！”岁岁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圆滚滚的背影飞奔出去。

    楚婉：

    好了别乱跑呢！

    岁岁喜欢交朋友，对于每一个想要和她玩的伙伴，都是来者不拒。

    这会儿，她盘着短腿，坐在大院的地上：“我们玩什么呀？”

    “玩过家家好不好？”一个朋友。

    捧场的岁岁，就没有“不好”的时候。

    她用力点头：“好哇！”

    几个孩子们排排坐，先是玩了一会儿当老师的游戏。

    接下来，又有人提议，玩爸爸妈妈的游戏。

    “我当爸爸，丫丫当妈妈，岁岁当娃娃。”花。

    岁岁连忙摆一摆胖：“不要！”

    “玩嘛！”花。

    丫丫摇摇头：“我也不要玩，我要当老师！”

    “老师有什么好玩的！”花。

    在她们争论时，岁岁看见边上院子里的一个弟弟。

    那是姑姑家隔壁的弟弟，他坐在板凳上，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岁岁不清楚大人的事，只知道这个弟弟，叫祁奇。

    屋外阳光正好，但阳光并没有全然落进屋子里，奇奇就坐在阴影中。

    花和丫丫没能达成一致意见，俩姐妹不欢而散。

    岁岁蹲在地上，脑袋耷拉下来。

    没人跟她玩了！

    啊——有啦！

    岁岁冲着奇奇，招了招。

    快要两岁的奇奇捏着衣角，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岁岁抬起头，看着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孩子，陷入沉思。

    “你会玩过家家吗？”

    两岁的奇奇能听懂岁岁姐姐的话，但又不完全懂。

    另一边，楚月匆匆往回赶。

    刚才趁着儿子睡觉，她去取信了，信是楚景山寄来的，也不知道娘家又出了什么事。

    此时，岁岁看着奇奇朋友。

    自从哥哥跳级之后，大院里的不点们，都喜欢跟在他身后。

    爸爸妈妈每次都开玩笑，哥哥收了好多“弟”。

    岁岁也想收弟。

    她蹲在奇奇面前，哄着他：“你愿意当我的弟吗？”

    奇奇似懂非懂，点头就对了。

    这会儿，不远处的几个嫂子们看着他们，都是一脸惊讶。

    “那是祁排长的儿子吧？他怎么出来了？”

    “还从来没见祁排长的儿子和其他孩一起玩过。”

    “这个大院里，谁会让自家孩子跟他玩啊？都怕了孩子他妈了！上次有风声祁排长想搬回宿舍去，他媳妇马上跑去找领导哭诉，求他们照顾，太丢人了”

    “咱们这儿，就祁排长俩口子最不消停。”

    “就是可怜了奇奇，这孩子，平时连话都不敢，就是父母天天吵架吓着他了。”

    岁岁现在也是有“弟”的大孩子啦。

    一时之间，团子肩膀上的责任重于泰山，以后这个“弟”，交给她保护！

    “我们玩过家家的游戏，你当娃娃，好吗？”岁岁的奶音清脆响亮。

    奇奇又点点头。

    岁岁好惊喜。

    果然，愿意在玩儿过家家时演“娃娃”的——

    就只有真正的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