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轻易.
日出东方, 祥云万里。
在连日阴雨天来,这是个好天,也象征着出军连胜吉兆。
景玉危得知梁溪几日大雪,雪积得太深太厚, 堵住四面八方的路, 他几乎能预料到抵达梁溪,开城门会看见何等画面。
这个时候, 他万不可能在千里之外的东平城继续等候, 随即化整为零, 悄然前往梁溪。
这一年南川除夕新年注定不太平。
再无往年虚情假意的大赦天下, 梁溪脚底下的老百姓也见不到几位王子被景江陵要求在各个施舍点慰问流落的乞丐。
只有每日不断从门口经过又回来询问的士兵, 熬不过去的化雪天, 及不知何时是个头才能结束的提心吊胆的日子。
而在这日子艰难熬到正月十五, 被封死的城门自内开, 将不知何时抵达的太子殿下迎进门。
老百姓们初听闻这个消息, 惊于身子骨不好的太子殿下还活着, 回过神来便哭天喊地的叫着他快些平衡好城内几方关系,早日让这恢复太平。
岂料太子殿下回来不是个搞太平盛世, 他大刀阔斧的处决本次引起战乱的三王子景弍辞, 将主动投诚放弃所有的大王子景昭罚去还未开阔的北域做王候,又将逃出梁溪的景臣晖及景武坚抓回来, 罚去个对王座再无威胁力的偏远地方,这才想法子收拾梁溪的烂摊子。
梁溪百年来的建设被毁得七七八八, 老百姓全靠躲藏活下来。
连当年景江陵最引以为傲的聚龙殿都只剩下个空壳子,看的景玉危直摇头,他那几个哥哥,阴谋武略不行, 败家浪费是一把好手。
身为名震江湖的花花公子,郁云阁瞧见殿内一地狼藉,也是失望地直心疼:“景弍辞真是没用,将这好地方糟蹋了。”
“他无暇顾及。”景玉危了句话,“景昭盯得太紧了。”
有个不分早晚在耳边嗡嗡嗡叫的苍蝇,换做谁心情不见得好。
“得是,要景昭盯得紧,在景江陵安然入葬这件事上,他盯得又松了不少。”郁云阁指得是景弍辞将景江陵挫骨扬灰的事。
要南川王室,被史官记载流传万世下去,也是被人诟病极多的一个朝代。
每当个想当新王的,总会想办法让上任下台。
景江陵手持千军万马逼迫亲父退位,景弍辞更狠,毒死景江陵,还不让他入皇陵,干脆一把火烧光,还将骨灰撒入护城河。
这事儿做得隐秘,没多少人知道。
表明上来看,景江陵被景弍辞送进了皇陵,可那衣冠冢里只有一件沾着血的袍子。
景玉危知道这件事,还是景昭临走前告诉他的,特意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他当上新王第一件事,先将护城河的河水给换了,免得坏梁溪深处藏着的龙脉。
景昭还想要南川昌盛下去,不想因些不必要的因素坏了根。
当时景玉危是很痛快的,因为景弍辞做了他想做的事。
现如今想来,大抵他们几个还在世的王室中人,每个对景江陵都有不同程度的恨吧。
“殿下啊,未来一段时间怕是有你忙的咯。”
郁云阁从一堆被翻乱的折子里摸出个被掰成对半的玉佩在他面前轻晃:“景弍辞也太没斗志,这东西明目张胆放在这,等着殿下来收,我还以为他会给殿下布下个课后题呢。”
“他不敢。”景玉危接过那半块玉佩看了会,“其实这东西的另外半块确实在我手里。”
“所以那晚是殿下诓他了?”郁云阁啧啧了几声,“想来也是,景江陵总以为殿下活不了太久,将这东西当做定心丸放给你又如何?人没了再收回来便是。”
“他不是那么想的。”
“那殿下的意思是他真心想给的了?”
“他是想利用这象征王座的半块玉佩好好权衡我们的关系,更好拿捏。”
郁云阁绕过这个弯来只觉得想笑:“可惜他想错了,你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不是能供玩乐的提线木偶。”
景玉危不知如何形容,当当初对自己皆有杀意的人一个个没了,并未感觉到太多轻松。
就像常年被关在地下牢笼里面的人,突然有一日被人拯救放出来,他踏出黑暗踩进光明万丈的阳光之下,被刺眼的光芒晃花了眼,一瞬间生出诸多荒诞之感来。
出来了吗?
就这样被释放了,以后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待在黑暗里。
这是多么让人悲伤的一件事。
他早已忘记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该回到黑暗里。
景玉危望着这曾经对他而言相当于惩罚和禁锢的殿内,眼眶微微湿润。
自由。
一个笔画很简单的词汇,他为了这个词,苟延残喘至今。
好在一切没有白费,身边还多了个…
景玉危转身看着拎着金算盘走两步算两下的郁云阁,他的贵人。
贵人浑身都透露不该属于贵人特有的精细算:“殿下啊,这里没个几箱子银两怕是修缮不了,登基之日,便是破产之时。”
“简单收拾,不用像从前那样富丽堂皇。”景玉危要求很低,“一切从简。”
“哎不能吧?”郁云阁不答应了,“殿下,咱们是要做王上的人,不能太抠门。让人瞧见寒酸的宫殿,指不定要什么,装装样子还是要的。”
“那太子妃有什么好主意?”景玉危虚心下问。
郁云阁收起算盘:“我全权指挥,殿下不要管,待修缮结束,殿下结工钱,如何?”
景玉危要笑不笑:“我怕太子妃偷偷拿金库贴给我。”
“想得美,我不讹你一笔就不错了。”郁云阁伸手抵住他靠过来的脸,“美男计不顶用。如今梁溪城进了,王庭也拿回来,算不算完成平复?”
景玉危站直身体,脸上恢复正经模样,眼神闪啊闪:“天色不早了……”
“殿下要留在聚龙殿内收拾残局,我知道的。”郁云阁抢在他前面将话给堵死了,“喏,游将军在殿内等了好一会儿,殿下好好忙,我先回东宫了。”
景玉危想的并非是这个,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又不好将人喊回来,只好心有郁闷得去与游重鸾商讨重建梁溪的事。
见过从前繁华盛世的梁溪,再看如今的残桓断壁,难免生出几分叹息。
以往上历史课,老师总要,对一个朝代来,最伤的就是因那个看起来无上权势位置的天翻地覆的时候。
受伤的不单是老百姓,还有一个城市的精神面貌。
如今的梁溪算是完美诠释了这段话。
郁云阁独自一人走在街头,两边街巷空荡荡的,连只猫都没有。
但凡胆子点,都能被吓得魂不附体。
郁云阁习以为常,走到大半路,快要到东宫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来时路。
路两边照旧无光无人,黑漆漆到底,他看了会,冷不丁道:“前辈跟了我一路,眼下我快进东宫,再不出来,就要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好一会都没动静,郁云阁也不着急,横竖着急得不该是他。
约摸一刻钟,他连站姿都没变过,街那头横空出现脚步声,极快便到了耳边。
郁云阁便看见眼前黑暗被一道暗灰色身影破开,那身影长发披散肩头,圆脸慈眉善目,瞧着他笑眯眯,看不清眼内究竟有无笑意。
“后辈太聪明了不好。”
“那也好过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得好。”
来人闻言将他细细量一番:“你确实比你哥更适合太子。”
一句道破这句话的具有分量的人没几个。
最具有代表性的只有他师父那个多年不见的师弟,他躬身作辑:“见过师叔。”
渡斤仙人倒不奇怪他会猜到自己身份,瞧着他:“你特意挑这个时候见我,不该是你有话想对我?”
“既然被师叔看出来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郁云阁一改方才礼貌有礼模样,冷冰冰的,似有杀意飘散,“国师,先王已逝,有些事该住手了。”
渡斤仙人笑容不变:“我倒是不太明白你在什么。”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我今日还肯尊称你一声师叔,表明我还愿意听您句。”郁云阁想给面子的时候,事情还有商量余地,等他真得半点不客气,便是不讲究情面,不管谁来都一样。
“你将我一个国师看得太重了。”
“是国师太妄自菲薄,以我所知,在殿下出生前,是您给他卜了一卦,称他活着会旺国。”郁云阁最不屑这等迷信话音,拆穿起来直言直语,“他为何出生自带寒毒,又为何因此偏让景江陵册封为太子,十几年来不让他死,也不让他好过,我想,国师比谁都清楚。”
渡斤仙人微微皱眉,心里怪异更甚。
关于景玉危旺国乃至后续制定的计划,知晓的唯有他和已经没了的景江陵。
他可以确保没有第三人知道,那郁云阁从哪里得知的?
“大师侄误会了,我这些年来都是听从先王指令行事,想来你知道绑架你哥,将冲喜之人换成你,都是他的意思。我不过是帮忙合了个八字,顺便卜个卦。”
反正景江陵已经死了,怎么都是死无对证。
郁云阁冷眼看着:“今时今日,我将殿下养得白胖了些许,不希望有人再让他瘦一点。前尘往事,我可以不计较。倘若有人不长眼,还想动歪脑筋,别怪我六亲不认。”
渡斤仙人轻笑:“所以你想警告我了?”
“不知师叔记不记得数十年前苍莱山沈家灭门案,我听沈家后人一直在寻找凶手。”郁云阁含蓄提了一嘴。
当初渡斤仙人学业有成初下山,半路救了个险些被山匪抢走的娘子,被人多谢几句,迷失方向,跟着娘子回家,碰上沈家宴请武陵豪杰。因娘子对他颇多照顾,心生了点别样情愫,本想以这救命之恩博取份好姻缘,岂料听见娘子和她亲爹谈话,他不过是个用顺手的手,糊弄两句便真心暗许,属实好骗。
年轻气盛的渡斤仙人受不得这种侮辱,一不做二不休,杀光了除被送去学堂的少爷之外的沈家人,逃回雾廊山,被师父知道所作所为后逐出师门,独自来到南川。
这些年来,渡斤仙人鲜少在人前露面,更不肯回燕国,怕被人认出来。
郁云阁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让渡斤仙人收了笑容。
“你师父告诉你的?”
郁云阁摇摇头:“我师父什么都没,我自己查到的。”
“我险些忘了,你如今是玄云楼楼主。”渡斤仙人不畏惧沈家人,怕得是江湖人声讨,往往民意能压垮所有,“你的身份为你成就了太多。”
“那也是我有,师叔羡慕也无用。”郁云阁讥讽道。
作者有话要:
景玉危日记: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