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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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后还忘了他

    他是让她,摘了帷帽?

    江幸玖轻轻咬唇,视线隔着薄翼纱,不由自主将他又量了一遍。

    萧平笙的眉眼一如既往冷峻清漠,那双漆黑的眸子便显得格外幽亮,直直盯着她时,深邃摄人,让人只觉无处遁形。

    只是,除了这双眸子,这人,两年不见,显然要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

    暮春时节,他又在病中,许是为着方便,穿的也单薄。

    合着……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把这人的形象美化了?

    江幸玖及时止住脑补,猛地摇了摇头。

    她清咳一声,张了张嘴,细声提醒他。

    “箫三哥,你的伤,该换药了……”

    萧平笙的胸腹上缠绕着绷带,殷红的血色渗透出来,很是触目惊心。

    他薄厚适中的唇微抿着,眼睫微动,依旧看着她,话的十分淡然,只是嗓音微哑。

    “无事,没法愈合,换了也是一样。”

    伤口没法愈合?!

    江幸玖微怔,疑惑蹙眉,“怎么会这样?什么伤……”

    她着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惊愕道,“你中毒了?什么毒?这么霸道的吗?连秦家都看不出来?没有解药?”

    话刚问完,江幸玖猛地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多了……

    她也不懂医术呀,还质疑人家未婚妻不成?

    然而,她没尴尬多久。

    就听萧平笙开口,但却不是答她的疑问。

    “你上前些,我有些话想与你听。”

    他看起来,的确太虚弱了,江幸玖总觉得他快要不行了,便下意识顺着他些。

    她上前几步,想着方才的确挺尴尬,于是捏着帕子主动开口,语气透着微不可察地心。

    “我想,让你不顾男女大防,提出要见我这等逾越之举,想必,是因为苏二郎那件事吧?”

    萧平笙凤眸微动,静静看着她没接话。

    江幸玖微垂首,有些满不在乎的姿态,安慰他道。

    “你不必太在意,苏二郎本就病了些年,我早有心理准备,他未必就是因你几句话才……”

    “何况,传我“克夫“的人,又不是你。这都是命,我没记恨任何人。”

    反正,她也早就想过,即便嫁给苏亭沅,那人大概也不是个长寿的。

    “云英未嫁,比余生守寡,其实要好些的不是吗?”

    所以,萧平笙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就这样安心走吧。

    萧平笙缄默,直到江幸玖等的太久,抬起头去看他,他才淡淡勾唇,低声道。

    “你是这样想的。”

    江幸玖眨了眨眼,轻轻颔首。

    萧平笙漆亮的眸子一眨不眨,静静盯着她,唇瓣微掀。

    “阿玖……”

    “我离开了两年,边关烽火战乱,是真的很险,我亦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

    江幸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这些。

    “耽误这么久……那些流言蜚语,让你受苦了。”

    江幸玖眼瞧着,他眼睑低垂,面色苍白,像是十分愧疚。

    她抚了抚胸口,试图压下莫名的酸闷。

    江幸玖啊江幸玖,你果然是够多愁善感的。

    平素里看个话本子,感人处还要潸然泪下,这让她面对一个将死的俊郎君,怎么硬的下心肠?

    江幸玖吸了吸鼻子,软声开口。

    “也没箫三哥的那样严重,不过是不出门罢了,耳不听眼不见,也就不烦心了。我都了,此事与你无关。”

    萧平笙哑然失笑,这姑娘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换了别的姑娘,怕是要声泪俱下的自爱自怜,怨怪世道不公了,再心思敏感些的,更是会寻死觅活。

    她倒是心大。

    “苏亭沅的事,与我有关。”

    江幸玖怔怔望着他。

    “那日苏相府的赏春宴上,一些子弟饮了酒,玩笑几句便没了分寸,当着苏亭沅,提起我与你青梅竹马,该不会是苏家横刀夺爱……”

    江幸玖咬牙,气的捏紧了帕子。

    当着未婚夫婿未过门的娘子与别的郎君“青梅竹马“什么的,未免太混账了吧!

    萧平笙压抑着咳了几声,接着道。

    “苏亭沅十几岁后一直体弱多病,少有参加这等宴席的时候,自是不知如何应付,便是心中不满也只都表现在脸上,嘴上还不回去。”

    “我自是不能听人诋毁你声誉,便与对方杠了几句。”

    萧平笙此人,一向独来独往,不爱结交人。

    江幸玖的三哥算是他唯一的挚友,江幸玖曾听江昀杰提起萧平笙。

    他寡言少语,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冷场,谁若惹他,毒舌病犯起人来,不分四五六,毫不留情面。

    现今,她几乎能想到,那日苏相府赏春宴上,几个年轻郎君因为她的名声而唇枪舌战,场面想必不会很好看。

    苏二郎受刺激,是必然的。

    然而,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

    江幸玖垂下眼,浅浅叹了口气,细声道。

    “箫三哥是为我好,就更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她不欲再提此事,想着些别的,好缓解他这份心理负担,于是,关心起他的伤势。

    “战事再要紧,你也不该不看重自己的身子,你这伤……”

    她自识字起便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加之江家诗书传家,也算是饱读书册。

    过去因着与苏亭沅有婚约,他又体弱多病,她也为了他博览过不少医书,故而才能一瞬想到萧平笙伤势的蹊跷之处。

    “究竟什么毒?”

    萧平笙垂眼看了看胸腹处,似乎觉得她挺执着于他中的什么毒,于是淡漠回道。

    “北翟异族善用弯刀,那将领的兵器更是从未见过,弯钩刀上遍布齿钩,还涂了些内土不曾见过的毒……”

    他的平淡,江幸玖却听的忍不住吸了口气。

    寒气从脚下直冲发顶,几乎能想到那样一把刀穿刺身体,拔出来时连带出血肉模糊地画面,她只是想想,便觉得入骨疼痛。

    听到她这声“嘶“,萧平笙的话戛然而止。

    他苍白的唇微抿,苦涩一笑。

    “抱歉,不该与你这些……”

    江幸玖摇了摇头,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思绪翻飞,过往看过的那些医书如在眼前,书页翻的极快。

    她下意识的上前两步,低声询问。

    “这毒,秦家也没见过?”

    秦家世代传医,族中内卷当是记载着许多疑难杂症和奇毒妙药的。

    萧平笙眼睫低垂,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淡漠。

    “他们知道是什么毒,也无济于事,这伤口已溃烂多次,等不到寻药了。”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

    虽他不会束手等死,但做到最坏的算下,他想着,万一真的就此撒手,某些藏匿了多年的心思,总不能也这样带走了。

    他萧平笙素来不是善人,更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后还忘了他。

    总要在她心里留下些什么,叫她日后总不经意间就念起他,才算甘心。

    这样想着,他直直看向两步外远的姑娘,清冷开口。

    “阿玖,你摘了帷帽,过了今日,你兴许再也见不到我了,与我面对面话吧。”

    “我答应过你的事,想当面与你听。”

    江幸玖脑子里还琢磨着那些医书。

    闻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素手抬起扶住了帷帽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