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妈妈”承诺陪伴自己不会离开, 念湖牙这才满足地抱住白猫玩偶毛茸茸的脊背蹭了蹭，眼角的泪珠挂在洁白发亮的绒毛上。

    其实她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矛盾，半迷糊半清醒着的状态。

    既觉得身边的人是妈妈, 唯一清醒的意识却在告诉她, 不可能。

    不, 一定是意识在谎。

    念湖牙手指收紧, 合上眼，在心中肯定，她现在牵着的就是妈妈。

    舍不得浪费她回来与自己会面的短暂时光，念湖牙提起精神, 直起身，决定分享这些年她错过的趣事。

    窗外的雨势忽大忽，有时哗啦啦重重砸在窗户玻璃上, 劈里啪啦奏响片刻，又转而在天空织张柔软细密的网，自空中沙沙撒下。

    伴着这样跌宕变化的背景音乐, 念湖牙拉着傅商昭，精力充沛地讲述和她日常生活相关的故事，缠绕她的困意已经一扫而空。

    在念湖牙如今的状态之下, 话题跳跃的范围非常大，经常这句话才到一半，又接着其中的关键词思维发散，开始下一个话题。

    傅商昭没有显露丝毫不耐，她什么都认真倾听。

    她嘴中提起最多，看起来印象也最深刻的, 都是与高中生活相关的事情。

    时不时，傅商昭还会从她描述的画面中, 捕捉到自己的身影。

    念湖牙讲着讲着，突然顿住。

    注视她的双眼，始终柔和，带着笑意。

    很像一个人。

    但她的脑袋像一团浆糊，思考非常费力，想不起来这双眼睛到底是像谁。

    以为念湖牙停顿不话是因为疲惫，傅商昭思索几秒，照着记忆中大部分母亲面对孩子的行为，笨拙地在她头顶轻抚。

    “渴不渴？我去给你泡杯姜茶。”

    念湖牙警觉摇头，始终不松手，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我想和你在一起。”

    话语中吐露的依赖，让傅商昭再度想起，时候的她也是这样。

    她的感情始终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削弱，思念一如既往。

    最想要倾诉的那个人，却已经不能再见上一次了。

    不能亲口告诉她自己的现状，也不能再交换一个拥抱，只能在喝醉以后，借着酒精产生的幻觉抒发想念。

    傅商昭反握住念湖牙的手，低声：“好，我们一起下楼。”

    “题目还没写完……”念湖牙冰凉的指尖擦过他手背，从牵住他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手指一直保持着这个温度。

    他指尖的热意，没向她传递分毫。

    念湖牙看着桌面上堆成山的练习册，下意识认为那都是这周末要写完的，长叹一口气：“作业好多。”

    “待会写也没关系。”傅商昭安抚地捏捏她指腹的软肉，这是姜女士曾经牵着他的一个习惯，或许这样，更能给她增添点安全感，“而且你的作业在周五就写完了。”

    ……她怎么没有相关的记忆？

    “真的吗？”念湖牙晃晃脑袋，眼睛亮起。

    傅商昭抽出一本高考数学真题，翻开给她看，每一页都写着过程与答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今天只要把这一页写完，就可以出去玩了！”

    “嗯。”

    第一杯姜茶下肚，原本冰凉的躯干很快暖和起来。念湖牙想起自己分享了一半的故事，放下茶杯，拉住他的衣摆。

    “我还没完……”

    怕自己凭借记忆描述，会不心遗漏部分趣事，念湖牙搬着椅子，从书柜顶端将上着锁的精致方盒抱下来。

    念湖牙拿出里面的日记本，要翻给傅商昭看，他按住封皮，往回推，缓声：“你就好了。”

    日记本不能随便看，尤其是在当事人意识还不清楚的情况之下。

    方盒里装着的，都是她想要保存下来，有朝一日能够分享给妈妈的。

    所以原本宽敞的方盒空间，在时间推移之下，逐渐被各种各样的回忆填充丰富。

    最上方的日记本记录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除此之外，就是她获得的第一张奖状，第一块奖牌；被老师用红色波浪线圈出一半优秀句子的半命题作文；母亲节当天，跟随美术老师步骤做出来的康乃馨；还有那天原本下课想带回家给她看的，整个幼儿园唯一贴上红花的作品。

    念湖牙的心底，始终坚信她还陪伴着自己。

    用她的方式。

    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她的生活，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给她回应。

    所以现在，念湖牙的心，回到最初的那一年，就像时间未曾流逝。

    她依旧是四岁的念湖牙，妈妈也还在家里，等她回家。

    傅商昭掌心贴上她发顶。

    “我们牙牙真的很棒。”

    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念湖牙就笑，露出两颗虎牙。

    ***

    庄言彼收起伞，雨珠很快在地面汇聚成一洼，他和往常一样推开门，抬眸一看，傅商昭恰好从厨房端着姜茶出来。

    茶几上摆着摊开的练习册和草稿本，墙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点。

    念湖牙坐在板凳上，低头按着纸张，正在写题。

    庄言彼眉头一跳。

    姜茶热气升腾，傅商昭早察觉到室内多出一人，他没回头，稳稳当当端着发烫的杯身。

    念湖牙停笔，接过姜茶，声音不大不，刚好能让庄言彼听得清楚：“谢谢妈妈。”

    ……妈妈？

    见傅商昭接受程度良好，面不改色地应下，庄言彼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但我真的喝不下了……”念湖牙苦着脸，巴巴地看着他们，眼睛却很亮。

    她现在有两个妈妈诶，好神奇。

    庄言彼顺手将书包放在旁边，伸出手：“给我吧。”

    “冷不冷？”她身上除了睡衣裤，只穿着奶黄色的棉袄，哪怕室内开着空调，只要少穿一件，都有可能增加因为低温而感冒的几率。

    念湖牙点头，又摇头。

    庄言彼搬着厚实的毛毯抱到一楼，把念湖牙严严实实裹起来。醒醒跟在他脚后，伸着懒腰踏出门。

    嗅到念湖牙身上多出的陌生气息，醒醒仔细在空中辨别一番，最后锁定傅商昭，绕着他不紧不慢转了一圈。

    没有威胁性。

    醒醒放松脊背，退出警戒状态，从某个墙角旮旯翻出一只蓝色毛绒球，追着它，绕着整个大厅跑。

    念湖牙裹着毛毯，头还晕晕乎乎的，但她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她看着两个妈妈站在不远处聊天。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她要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毕竟就算她告诉其他人，肯定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醉了。”

    庄言彼：“……你们不是在学习吗？”

    傅商昭：“她吃了一块酒心巧克力。”

    看来以后和酒沾边的食物，念湖牙都要少吃了。

    “现在的她，大概回到了三四岁的思维模式。”

    想起不久之前，念湖牙一定要搬着板凳坐在茶几边写题目，时不时抬起头看他。

    傅商昭端着第二杯姜茶过去时，念湖牙从练习册中间抽出一张纸，上面用抽象的线条勾勒出他刚才的动作。

    她甚至用红色的水性笔，在画面的右上角手动画上五朵红花。

    “不错。”傅商昭张口就夸，“寥寥几笔，神态与氛围跃然纸上。”

    念湖牙失落地垂下眼，伸出去的手悄悄往回缩。

    妈妈好像没那么喜欢这幅画，“她”的语气好平静，一点也没有收到惊喜的激动。

    大概摸清应该如何与她相处，傅商昭只得重新调整语气，夸张地表达自己的喜爱与赞赏。

    念湖牙这才重新肉眼可见地变得自信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曾经他一直不理解，很多带着孩子的大人，话的语气为何都像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夸张，现在算是明白了。

    他们不一定都想这么话，但为了哄人开心，不得不这么做。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

    庄言彼很快接受目前的情况。

    “总之，感谢你今天对念的照顾。”他客气地微笑，“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比如学习方面，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举手之劳。”傅商昭谦虚道。

    离开之前，他没忘记带上念湖牙灵光一现送给他的速写，妥帖放置在胸口口袋中。

    “你就要走了吗？”刚迈出一步，就被念湖牙拉住衣袖，就差在脸颊写上舍不得三个大字。

    她很贪心，她想要所有妈妈都陪着她。

    但她知道，有些时候，她不可以任性。

    “我会想你的……”念湖牙压下心中的不舍，低头，慢吞吞松开抓住他衣袖布料的手指。

    嘴上着没关系，眼眶蓄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跌落，毛毯上的粉色软毛被浸湿，很快就晕开一片。

    她哭的时候，只无声落泪。除了泪水落下的细微声音，就连吸鼻子，她也压抑着。

    傅商昭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脱口而出。

    “我不走。”

    一旁的庄言彼抽出卫生纸，替她擦去眼泪。

    结果泪水越擦越多。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哄好念湖牙时，庄清姿挽着金黄色的花束，手腕还挂着礼品袋，推开门。

    蓝色球飞到庄清姿脚边，醒醒猛地冲过来，蓄力一扑。没刹得住车，两只爪子恰好搭在庄清姿毛绒拖鞋上，而球在它的努力之下，再度滚出一段距离。

    庄清姿抬眼，就接收到沙发上两人齐刷刷投来的求助目光，一看就十分心虚。

    坐在他们中间的念湖牙视线低垂，眼睫被泪水沾湿，晶亮闪烁，鼻尖哭得通红。

    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臭子。

    庄清姿在心中咬牙切齿骂了句，面上笑容不变，将庄言彼挤到一边。抱住念湖牙，手贴着她后背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