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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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在院子里下棋, 屋内桑芷薇却是在看信。

    原来秦思昂所谓的礼物,便是一封厚厚的道歉信。

    虽然信里仍是没有明自己是因为什么任务离家那么久,但里面却夹着一张假身份证明, 上面的名字写着“禾右”。

    桑芷薇呼吸微顿, 将两个字在舌尖滚了遍, 猛地意识到,这人的化名竟然是从他们两人的名字拆解出来的。

    “禾”为“秦”字底,“右”字通“又”音, 为“桑”字头。

    她心里重重一跳,猛地想起当年秦思昂本不叫“思昂”,而是叫“玉成”。当时她不过是随口了句感觉他这个名字不好听,听起来有种为他们做好事, 玉成他人的意思。

    结果这家伙第二天就跑去派出所将名字改了,改成秦思昂。还美其名曰什么“si-ang”连起来读就是“sang”,同“桑”音。

    想起两人年少时的过往, 桑芷薇原本如坚冰般的内心悄然坍塌一角:这家伙虽然这些年看着稳重许多,但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疯得不行的少年。

    她将信合拢正准备收起,却突然又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来,她拾起一看, 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封遗嘱——

    上面条款清楚, 一桩桩一件件列明了家里大事务,尤其着重强调了孩子们的监护抚养权全部无条件归她,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扰她跟孩子们的生活。

    这份遗嘱虽短,但是涵盖的内容却是极细,几乎是事无巨细,将她和孩子们跟金秀莲一家彻底划清了关系。

    桑芷薇:“……”

    定定地盯着这份遗嘱半晌,最后终于忍不住气笑了:“呵呵, 这人果然还是死性不改,宁愿留遗嘱也不愿跟我清事实!”

    这份怒意来得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甩手就准备出去找人理论,哪知一出门,却看到院子里他带着孩子们一起下棋玩的景象。

    果似乎一直在输,眼下好不容易赢了一次,正笑得一脸欢畅,扭头看到站在堂屋的她,顿时笑眯眯地蹦过来:“妈妈!我赢了!”

    桑芷薇被她一岔,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消失无踪——

    罢了,总之她已经跟他离婚,他做什么,有没有危险,与她何干?

    这样想着,她原本要去找秦思昂的心思也歇了下来,然后瞅一眼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

    这是对秦思昂下逐客令了。

    秦思昂原本看到她出来,还满怀期待,结果不成想她开口就是赶他离开,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片刻后便垂头丧气“嗯”了声,然后转身出门走了。

    果抱着妈妈的胳膊,歪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上的笑容也淡下来:“我去水洗漱。”

    桑芷薇歉意地看她,嘴唇动了动,“抱歉。”

    是她扰了女儿难得的兴致。

    哪知果却是手一挥:“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之不骄,败之不馁方为上道。”

    神叨叨一番话完,便扭头咧嘴冲妈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生日快乐!晚上做个好梦!”

    桑芷薇被她乐观的情绪感染,心中抑郁顿时一扫而空,笑眯眯应道:“好。”

    *

    很快,一家人便收拾妥当,各自睡下。

    直到院内寂静无声,各处都传来绵长而悠远的呼吸声。

    黑暗中的院墙头突然一动,自上面跳下个人来,却是早应该离开的秦思昂。

    他默默守在桑芷薇窗外半晌,听着里面细微的呼吸声半天,然后终于露出一个无声而灿烂的笑容:“阿薇,生日快乐!”

    他无声对着窗户完这句话,然后轻轻抬指,用手指沾了点墙灰在窗棂间画了一个圆:曾经他跟她约定,如果两人吵架冷战,那么就由他每晚来她窗前画一个圆以示歉意,这个圆要一直画到她原谅他为止。

    只是后来他参了军,两人就连吵架都没时间吵了。所以这些年桑芷薇心里不知积了多少郁气,却从来也无处可撒。

    他饱含歉意地做完这一切,然后看着眼前这个浅淡的圆形半晌,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走了。

    屋内。

    就在秦思昂抬手画圆的时候,桑芷薇却在做梦,还是很多年都未曾想起的从前。

    那时候她还年少,刚到京市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就碰到一群混混架,或者是单方面群殴。

    当时她气愤急了,没想到堂堂京市竟然也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混子,冲出去就要上前救人。

    哪知那被的少年看到她冲上来,非但没有配合她跟她逃跑,反而冲她破口大骂,顿时气得她甩手就走。

    第二天她才发现,那名被的人竟然是她的新同桌,秦思昂。啊,不对,那时候他还叫秦玉成。

    她还记得他见她第二面便是一句“女孩子家的不要那么凶悍,也不要那么爱管闲事。”

    当时她还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后来亲眼看到那群混混将一名仗义执言的老师摸黑推进河里差点淹死,她这才知道当时秦玉成骂她是为了保护她。

    桑芷薇似梦似醒地看着那些过往,看着她跟秦玉成从一开始的互相看不顺眼到最后的惺惺相惜。

    再到后来,原本约定好一起上工农兵大学的两人突然被迫分开。

    桑芷薇看着明明被学校推荐上学的人是他,结果最后收到通知书的人却是秦金成,终于忍不住了句:“感觉你的名字不好,总像是在成他人之好一样。”

    于是第二天,这家伙便偷了家里的户口本跑去派出所改了名,然后拿着本子跟她炫耀:“以后我就叫秦思昂,si-ang——”

    阳光灿烂的下午,一脸稚气的少年倒退着走在她前面,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连天边的太阳都比了下去:“知道什么是si-ang不?来,念一下!跟着我连起来读:sang……”

    她的脸当场就红了。

    恍然间,桑芷薇仿佛又听到当年秦思昂那道略显稚嫩的声音:“阿薇,阿薇,你这个名字好不好?思昂,秦思昂。”

    “嘁,这什么破名字,思昂,你咋不思俯呢?”同样年轻的少女红着脸嘴硬。

    “嘿嘿,”年轻的秦思昂摸着头笑得一脸傻气,“那不行,我只愿叫‘思昂’,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你姓什么了。”

    “你跟别人自我介绍,干什么非要扯上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

    “不要脸,老这种话……”

    “喜欢就要出来,怎么能叫不要脸呢?”

    ……

    铺满红叶的公园内,两道同样年轻的身影沿着夕阳铺下的温柔且温暖的光芒渐行渐远……

    “妈妈!”

    突然,一道童音断了她的梦境,桑芷薇怔愣着自过往的梦境中醒来,情绪复杂。

    “妈妈,我跟哥哥他们一起出去玩,桌上有热好的早饭你记得起来吃。”

    听到这句话,桑芷薇彻底清醒过来,她抹了把脸,强行将过去的记忆剥离开来:“记得不要走远,中午早点回来吃饭。”

    “好。”

    随着这一声,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孩子们出去了。

    临出门前,果略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妈妈所在的窗户:“哥,妈妈今天睡懒觉了耶。”

    秦宇轩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窗户一眼:“妈妈累了吧。”

    “那我们中午早点回来帮忙,不要让妈妈一个人做饭了。”果贴心提议道。

    “好的。”

    ……

    几人走后没多久,秦思昂便回来了,还带着几只从山里抓的野鸡野兔子等野物,还是早起去林子里捡的。

    彼时桑芷薇刚洗漱完,她看着那一堆还带着新鲜血迹的野物一顿,脑海里倏然闪过昨夜的梦境,她的脸一变:“不用。”

    秦思昂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然后道:“这是给孩子们的,这些年我常年不在家,也没给孩子们做过什么……”

    听到这话,桑芷薇倒也不好再拒绝了。

    于是秦思昂便赶紧拎着东西准备去河边剥洗干净,他原是担心在家里弄会让桑芷薇嫌弃血味儿太重。

    哪知人才刚走到门口,就被桑芷薇叫住了:“村里人多眼杂的,你就在院子里弄吧。”

    秦思昂一愣:“你以前不是最嫌弃血味儿的么?”

    作为一名医生,她以前的洁癖着实有些严重,从不允许人在家里杀鸡剥鱼。

    闻言,桑芷薇顿时自嘲一笑:“你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这句话顿时将秦思昂问倒,他满不是滋味地看了桑芷薇一眼:“阿薇,抱歉……”

    算起来,自从果出生,他回家的次数就寥寥可数,每次回来也都是见一面就走,有时候碰到桑芷薇忙碌的时候甚至连面都见不着。

    而最近两三年更是,他几乎连话都没跟她过几回,自然便也对她一些细微的生活习惯不了解了。

    他默默退回来,不过仍是了盆水走到院子角落之后才开始宰杀剥洗。

    今天卫生室跟日化厂双双放假,桑芷薇难得清闲一天可以哪也不用去。原本她是算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改善下生活,但是此刻看着院子另一头忙碌的秦思昂,以及脑子里时不时闪过的记忆碎片,她竟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她怔愣半晌,便默默退回屋内拿起书本准备复习——以前她上的是工农兵大学,虽然学校也有专业课,但毕竟还是以思想教育为主,若不是桑外公本身医术高明足以辅导她,她也学不到如此多的专业知识,因此这回重开高考她想再考一遍。

    她坐在桌前漫无目的地翻着书,往常无比吸引人的知识此刻在她看来却全都是无意义的字符,这不由让她感觉有点烦躁。

    她重重一把将书倒扣在桌上,却听见院门突然被人急急拍响,还伴着了卫杨焦急的声音:“芷薇姐!芷薇姐!秦同志在你那里吗?他昨天夜里一夜没回卫生室!”

    桑芷薇一愣,下意识起身出去,开门的时候顺便回头看了秦思昂一眼。

    后者双手沾满血迹,见状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心虚神色:“啊,那个……我也不知道能在家里呆多久,晚上就去了趟山里抓了野物,想着白天能多跟孩子们处处。”

    他的声音越越,最后连头都低了下去。

    他这模样看起来倒跟少年时有些相似,每每做了让她不开心的事情之后,就会心虚低头,连目光都不敢与她对视。

    桑芷薇心里倏地一软,没去理他,转身开门冲卫杨笑道:“没事,他在我这里。”

    哪知这话却是让卫杨误会他昨夜一夜都在这里,卫杨白皙的脸瞬间涨红,支吾着不出话来。

    她一看便知他是误会了,但是这话又不好跟他解释,万一给人错误的信号就不好了。

    于是便侧身扯开话题:“中午要不要在这里吃饭?他捉了野鸡兔子回来。”

    卫杨窘迫至极,偏这时候秦思昂又在顺竿子往上爬:“对啊,昨天走时发现太晚了,就没扰你,怎么样?昨天睡得好吧?”

    卫杨:“。”

    他这话得颇具误导性,顿时让他以为秦思昂昨夜确实是在这里睡的,整个人顿时不自在起来,脚步抠了抠地面,然后匆匆了句:“啊,我想起卫生室那边还有点事,就不扰你们了。”

    然后落荒而逃。

    桑芷薇:“……”

    她回头瞪着秦思昂,后者此刻又一次无赖上线,摊着两手扮无辜:“我没什么呀,我搬完被褥回去之后就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我确实是不想扰他就没进去。”

    桑芷薇:“。”

    气得磨牙,片刻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你昨天夜里就在山里过的?”

    秦思昂顿时一撸袖子秀出上面结实的肱二头肌给她看:“没事,我结实着呢!在部队里摸爬这么多年,又不是没在野外宿过!不用担心!”

    她:“……”

    “我不是在关心你,我是在关心你把我给你的被褥搞哪去了?!”

    她咬牙切齿。

    秦思昂一僵,二话不飞快溜回去继续剥皮扒骨,任是她再怎么追问也只装傻不出声。

    最后气得桑芷薇将手一甩:有些人就不值得被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