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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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就在洛阳的形势一天一个样的时候,播州却是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些变故。毕竟这里是边陲之地,中原发生了什么很难传到这里,而这里的大多数人也不见得对此感兴趣。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燕国的皇帝换了,也就是个消息而已。

    在那个深冬午后,高溶很快就被赵祖光找到,且靠着强健的身体,迅速恢复了健康。杨宜君就不同,她被河水冲上岸后,过了一夜才被附近农家发现。那里的百姓见她服饰,觉得她不是一般人,于是救了她。

    但农家无钱请来大夫,只能看着杨宜君发烧,用点儿土法子降温。就这样高热了一天一夜,她才从生死线上挣扎下来——她没被那一场高热烧坏脑子,真是天大的运气了!

    当杨宜君拼命睁开眼睛,眼前是破旧的茅屋屋顶,屋内得上是家徒四壁。一个女孩儿在门口看着个年纪更的孩子,好一会儿没发现杨宜君醒来了。等到发现时,就瞪大了眼睛。

    “阿婆!阿婆!”出去叫人去了。

    之后杨宜君得到了一碗清水,滋润她干渴到不能呼吸地喉咙。喝完水之后,她尝试着话,然而因为高热还没有退去,她连话都不出来。等到晚间喝了半碗米粥,她才能勉强用气音道:

    “多谢救命之恩我是播州侯侄女请你们到杨家捎信,叫我家人来接我到时必有重谢!”

    杨宜君这话让这家人兴奋了起来,他们本就觉得杨宜君不是一般人,救了下来能得好处——就算没有好处,这也是个女人,活下来了是能做媳妇儿的!

    但这件事只要没有亲口承认,他们也是不准的,毕竟要杨宜君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逃妾也是挺像的。一般大家姐怎么会落水,还被冲到这边来呢?

    这一家人都很高兴,只有年纪最大的儿子一脸纠结。杨宜君是他和他爹在河边救起的,看到杨宜君的脸的一瞬间,他就想着救了这女子,回家给自己做娘子。救命之恩么,这也是应该的。像他们村子里的周三哥,不就是收留了个讨饭不着,快要饿死的女乞丐,这才有了老婆的么!

    眼下杨宜君是杨家的女儿杨家是什么门第,整个播州无人不知啊!杨宜君刚刚直接搬出‘播州侯’也是为了这个。

    相比起符合家人的愿景,真是个大家姐,他还是觉得是逃家的妾、婢女最好。

    做父亲的哪能不了解儿子呢,但也没有点破,只是之后他都尽量支开儿子,不让他有会接触到杨宜君年轻人把持不住,真要是做了什么,那就麻烦了!到时候别是好处没有,反而要惹出大祸!

    晚间一家之主就悄悄儿与老婆了这事,让她也注意一些。但老婆却:“若大哥有这个意思,凑他与这个娘子一堆又有何妨,到时候生米成熟饭,那杨老爷家也只能招了我家大哥做女婿,与我家做亲哩!”

    “有这门亲,我家可就发达了!”

    “做你娘的梦呢!”男人又骂了几句狠的,一会儿才道:“这等阴损主意使出来,要如你娘俩的愿,可难着呢!得要人娘子和杨家都软弱,一旦有个人刚烈些,事情不成,反倒是家里都得死!”

    “我们去弄那等险作甚?回头将人送回去,得些好处,家里多置几亩上田,买上一头牛,余下或许还能给大哥正经讨个浑家如此不好么?”

    老婆还有些不甘心,嘟嘟囔囔道:“那大户人家都要脸的,事情成了,不认也得认啊”

    见老婆还是这等不晓事,一家之主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想的好,却也不再想想,那样美貌的女子,纵使被大哥娶回了家,咱们门户的如何受的住!”

    这话完全符合老婆对美貌女子是祸水的想象,当下就不话了。

    第二日,这一家之主就带着大儿子往遵义城去,中间一半是花钱搭的牛车,一半是自己步行,来到遵义城时已经很晚了。

    平日他们这样的农户都是不离村的,偶尔需要买些盐、针等物事,也只用去附近草市!做父亲的只在年轻时来过一次遵义城,为的是给妻子打一副银镯子做聘礼。而做儿子的,这次是真的第一次来。

    这般繁华的城市,这么多的人,好多人都是穿绸着缎的,不知为何,他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当父亲的故作镇定,眼睛在街上看了一会儿,瞅准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卖盆的老人家:“大哥,弟打听个路程这崇仁坊往哪里走哇?”

    杨宜君将自家的地址告诉了他们。

    有人指了路,父子二人就往崇仁坊去。崇仁坊里不止一户人家,他们就打听哪家姓杨——但这里也不止一家姓杨啊!

    这父亲就:“家里丢了女儿的那个杨家!”

    坊内的人一听就知道了,指点了一户人家:“那家就是,怎么,你们寻着杨十七娘了?”

    “正是呢!那位娘子被水冲到了岸上,是我家救起的”眼看着要有回报了,做父亲的是满面红光,也不收着这事儿了。

    坊内人一听,有好事的随他们一起去杨家,杨家门房这边也因为这几日杨家乱的很,一脑门子官司呢!听得有人知道自家娘子在哪儿,哪里敢怠慢,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父子二人入得府宅内才知,这家外面看着只是两扇黑油大门,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他们不出个一二三,但就是知道是真的有钱!见得如此,他们是一边开心,一边又有些畏缩。

    此时杨段还在外搜寻杨宜君呢,家中是周氏管事。她一听有人要送还杨宜君,又惊又喜,也顾不上见客的妆扮之事,忙忙的就出来了。

    当夜,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了——遵义城的宵禁不就是杨家了算么!杨段人回来了,与大哥杨界了一声,便自带了家丁,随着父子二人找到他们村里去了,是一刻也多等不得。

    骑马坐车回去,那就快多了。到了地方时,一阵狗吠声,不多时一座茅屋周围点起了火把,茅屋里的人也醒了,只是心里害怕,无人敢出来。还是这父子二人去叫门,这家的女儿才来开门。

    杨段下得马来,就见女儿躺在角落一张铺着稻草得床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只有颧骨上又一层病态的嫣红。哪里还舍得,心中大恸,脱下披风将女儿裹了起来:“如今可吃了亏了,知道不能由着性子到处做耍了?”

    杨宜君忍不住声:“出来冬猎的事儿,家里都是知道的”

    杨段听的这话,忍不住要敲女儿的头,但都伸出去了,见得她如今可怜样儿,又下不去了。只得哭笑不得道:“都这般了,还耍嘴皮子,可见也还好。”

    着他抱着女儿,放到了来时带的车上,让车上的平儿好生照顾她,回头又送了这家人好几箱笼的礼物做答谢——今晚这事儿,成了此地好几年的谈资呢!这家人也因此渐渐起来了,不大富大贵,却也是左近有名的殷实人家。

    另一边,杨宜君被家人接到了,也就安心了,在车上颠簸着也睡着了。但就是这一安心,本来维持住的高热,就又有加重的趋势,一到家平儿就急急忙忙道:“好烫!可了不得了!”

    这会儿天蒙蒙亮了,一家上下也顾不得休息,赶忙去请了城中有名的大夫来。

    大夫看了,自然是该用药用药,该用针用针,嘱咐杨家人注意给杨宜君降温。杨家这边果然就用帕子包了冰块去给杨宜君敷额头,还常常给她擦拭身体。如此又过了两三日,杨宜君的高热才在反反复复重渐渐平稳了下来。

    经过这样一遭,杨宜君真就是鬼门关里走过了一回一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后她都卧床休养了好一段时间。就是那段时间,她着实清闲,每天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卧床发呆,哪怕是看书呢,平儿她们也盯得紧,多看超过半个时辰就有人了。

    好在她还可以看剧,这让她不至于无聊。

    但即使是这样,她每天发呆的时间还是与日俱增,有的时候哪怕是在看剧,她的思绪也不知就飞到哪里去了——在鬼门关前徘徊挣扎的那几天,她的头脑都不太清醒了。然而恍恍惚惚的,她还是想了很多零星碎片。

    她想到了‘赵淼’。

    当时她好像看到‘赵淼’被一根圆木撞到了头她是这样艰难才活下来了,他呢?

    好久好久,好多好多,乱七八糟的思绪。

    等到高热渐渐退去,杨宜君拿出来那块玉佩,然后又守在了一个绣囊里,让晴雯收起来。

    “唉,娘子这一病,真就清减了许多呢。”晴雯把东西收拢起来,看着杨宜君缺乏血色的脸就叹气。叹气完了又笑了:“好在如今病渐渐好了,人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子的福气到后头呢!”

    杨宜君只是不话,看着窗外已经是春天的景色了。

    原来春天已经到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赵家公子如何了呢?这些日子怎么从不见你们提起?”

    她一这话,晴雯脸色就变了,好一会儿才声:“奴了,娘子可别急、别急赵家公子比娘子先被找到,赵四公子找到人了也曾与家中捎信,只之”

    晴雯一咬牙,出了口:“只是赵六公子人已经没了赵四公子扶棺回乡了。”

    窗外春风吹过,院子里枝叶茂密的花木被吹的漱漱作响,真的好安静,安静的能听到人的呼吸、人的心跳。过了好久好久,杨宜君声音很轻,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

    是夜,杨宜君又高烧了一回,将阖府上下弄得人仰马翻。好在也就是这一夜,之后就好了,并没有之前那么惊险。

    春日里日头正好,杨宜君卧床休养,婢女们就在外间,隔着一层帘子的地方做针线。一面做针线,一面注意着里间的动静,防着杨宜君要用什么、要吃什么,

    平儿中间走进去瞧了一回,见杨宜君双眼闭着、呼吸平缓,是睡着了,就给她掖了掖被角。出来后继续与其他人一起做针线,中间叹息了一声,对晴雯道:“也是你好人,怎么给娘子了赵六公子的事儿?”

    她们是日常跟随在杨宜君身边的人,杨宜君对那些爱慕她的男子如何,她们是最清楚不过的。也是因此,她们其实有看出杨宜君待‘赵六公子’有些不寻常。不像当初和裴公子那样明显,但确实是不寻常的。

    “我想着这事儿瞒不过去的,娘子既然问了,那必然是心中有了怀疑我若不,娘子反而要多想。”晴雯也是满脸懊悔:“早知道,我就对娘子是赵六公子人找到了,和赵四公子回乡了。”

    “多嘴多舌作甚!”

    听晴雯到这儿,紫鹃忍不住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咱们娘子是姻缘上有什么妨害么?与赵公子好不容易有些意思了,赵公子人却没了,早知道是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没赵公子这人,少了一回伤心呢。”

    她们在外间话,怕打扰到杨宜君,的是很声的。但杨宜君其实没睡,只是在看剧而已,等到平儿来了又去了,她也懒得看剧了,就躺在床上听她们话,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一出。

    杨宜君侧着头,看着新换的纱帐,帐子上绣着精致的图案,有桃花,有蝴蝶,有春虫色彩艳丽,零零碎碎。似乎一切都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变得焕然一新,至于上一个冬天发生的一切,都在隆冬时被冻死、被掩埋,现在都是新的了。

    她很久很久动也不动,然后就是这一天开始,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比起前些日子‘病去如抽丝’,病歪歪的样子,她的健康在那之后迅速恢复着。又过了十来日,大夫在看过她之后,允许她每天可以下床走动一会儿,在院子里散步。

    “对,就是这个,得了就好。”杨宜君笑眯眯地从晴雯里接过一瓶‘风油精’,‘风油精’这等神物,她很早就在一些影视剧里见过了,但也是最近才在一部电视剧知道这是怎么做的。

    这电视剧主要是以一个家族位核心脉络,了百年故事,这个家族就是做风油精的。

    起来,风油精并不是现代才有的药品,很早以前就被居住在湿热地区的人弄出了‘雏形’。在现代生产方式诞生之前,也曾作坊生产过——将它看成某种传统成药要没问题。

    那部电视剧里有大致表现风油精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果是后来那种大器生产,配料也麻烦的多的,杨宜君肯定没法搞出来。但如果是一开始比较原始的本,那就没问题了。

    她之所以搞风油精,一个是因为这在湿热的西南地区是真的有用,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那就弄出来么。用私心来,这也是给家里增加一个财源。

    另一个,则是她很久以前就想弄风油精了很久以前她看过一个宫斗剧,宫斗剧里穿越的女主角为了帮一个妃子引蝴蝶上身,从而吸引皇帝的注意,调配了一种水,洒在身上就能引来蝴蝶了。

    蝴蝶会被什么味道吸引?有人觉得要泡花瓣澡,而以杨宜君的经验来,花香其实没什么用。那部宫斗题材电视剧里,女主角也这样过,所以她调配出来的那种水,用的是泡了浆果一夜的水,加上风油精、蜂蜜就成了。

    按照女主角的法,蜂蜜是蝴蝶的食物,浆果的味道会吸引蝴蝶,至于风油精,一方面是风油精很容易挥发,加速了蜂蜜和浆果味道的散发。另外,风油精复杂的成分里,还就是有蝴蝶喜欢的味道。

    与之配合上鲜艳的衣服(蝴蝶比较容易被鲜艳的颜色吸引,就像花一样),蝴蝶翩翩而来不是梦!

    “咱们院子里没有蜜蜂罢?”调配好‘引蝶水’,杨宜君看了看自己足够鲜艳的衣裙,便将其洒了一些上去。这种‘引蝶水’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同样招蜜蜂。

    “没有没有,奴都瞧过好几遍了,绝没有蜂窝!”晴雯信誓旦旦,同时也很好奇地看着杨宜君。招蝴蝶什么,在一些传奇、话本里倒是能见到,能做到这个的都是绝代佳人,是为了增添这个角色身上的美和仙。

    杨宜君当然也足够美了,但也没有这种招蜂引蝶的能力啊!

    大家都想看看,到时候是什么场面。

    杨宜君径直往花园里去了,看起来似乎也很有兴致的样子。见得她在这些玩乐之事上如此上心,平儿她们面上凑趣,心里也是放心了很多——她这个样子,和过去无异,在她们看来就是逐渐走出来了。

    杨家的园子是有精心打理的,不算大,但各种花木安排的恰到好处。此时正是春天最盛的时候,好多花都开了,争奇斗艳,引来蝴蝶翩翩飞舞——这真的是和冬天完全不一样的景观,杨宜君看着这些,慢慢、慢慢笑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总之就是笑了。

    她高兴吗?好像并不高兴,至少没有表面那样高兴。那她痛苦吗?好像也不至于。她承认,在那一场‘亡命天涯’里,她不用再想过去未来,不用去想自己所厌恶的,嫁人对自己的伤害最后因为种种巧合,她终于能无所顾忌地爱上了一个人。

    那对于任何人来都是不适合的时间,不适合的地点,不适合的人。但偏偏对于杨宜君,就是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人!如果不是那样,她反而要被很多东西牵绊住,根本不会动心。

    世事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妙。

    但爱上了又如何呢?杨宜君不是困于闺阁的儿女,她的身被困在门户之内,心也没有。她不会把男女之间的情爱当成是人生的全部,那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只能是漫漫人生里的光彩。

    所以,她不会‘赵淼’死了就天塌地陷,她的人生还有太多太多‘其他’了。但,但她还是伤心了,哪怕她最爱他的那一瞬间,她内心深处也足够冷酷,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脱离那一场追杀,她迈出的脚就会收回去。

    她不愿意嫁人,就是不愿意嫁人!她对于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嫁人,哪怕是像母亲那样,得一个‘有情郎’,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不愿意——她知道,父亲没有想要拘束母亲,但处在这样的世间,天生就有给女子的圈套。

    父亲什么都不需要做,母亲也会走动走入那圈套,最终在世人眼里和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能做的事情只有相夫教子,而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丈夫身上的附属。

    毕竟她想的也是从此之后他们分开,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他们不会在一起,可是在某一天她想起他,也能知道他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好好地活着,或许有娇妻美妾,或许是事业有成,或许得了个大起大落,又或许如大多数人,就是庸庸碌碌而已。

    就像她曾经捏起指,看指尖上因为学针线弄出的伤口,伤口很陈旧了,她看到它,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只会在某一个瞬间,若有所得、若有所失。

    杨宜君笑着挥了挥衣袖、荡漾起裙摆,让气味散发开来。果然,不过多久,就有蝴蝶翩翩飞来了,蝴蝶停在了她的裙子上,停在了她的衣襟上、袖子上,还有一只落在了她的簪头。

    “十七娘”

    杨宜君好像听到有人唤她,于是又笑了,她看过去,如春花一般绚烂,分明是要倾国倾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