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帆以总积分排名第四的成绩, 跻身进入全球八强。

    他们接下来的目标，便是总决赛的“拾光杯”。

    所有队员都满怀期待，而此时薄明野, 在亲手触摸到逆流者之环后，却终于释然了。

    这种释然并不是他不想去争夺最后的总冠军，不是他不想带领银帆到达那座电竞世界的巅峰, 而是他终于与自己这场重启的人生和解了。

    自从他彻底关闭自己与神力的连接，他又重新感受到了身为人类的喜怒哀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沙漏在加速流逝。

    因为不加约束, 那些不属于他的神力自由消散。

    他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或许是供给了刻舟, 或许是回归了秩序，总之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接踵而至的不是身体机能的衰竭, 而是一种意识流层面的干涸，就像是一条原本丰沛的河水, 在开闸口泄洪之后，逐渐变成溪流、浅滩、荒漠。

    原来这就是神力枯竭的迹象。

    薄明野扒拉着手指头估算, 是不是还能再坚持一两年, 或者几个月？或者, 只有短短几天？

    他算不出结果，因为根本没有参考数据。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了。

    他这次去爱了自己憧憬的人, 去做了自己梦想的事，遇见了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改变了那么多令人遗憾的现实。

    竭尽了全力，就没什么不满足的。

    所以他继续带领银帆去比赛, 去靠近他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可惜事情总没有那么顺利, 他们第一场就又遭遇了夜航星。

    这次夜航星调整了自己的战术, 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再去纠结禁用菜神擅长的哪个英雄，而是在各方面针对了他。

    不得不，向涛真的非常了解薄明野。

    他们俩当初是一起去网吧游戏出来的，在某些方面，向涛最能看清真实的薄明野，他懂的他的野心，懂得他的思维方式，也懂得他的执念和巧思。

    这就导致薄明野起来非常难受，处处捉襟见肘。而且没了神力的加持，他的反应和手速没有那么快乐，跟Rosette-Nebu硬碰硬的话相当吃亏。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们也可以相应改变战术，寻找夜航星的破绽，但谁承想Kezo被他们逼得发疯了。

    他眼见菜神被三个人围堵，一次两次就算了，到后来对方什么阴招损招都用上了，像是把折磨菜神当做一种乐趣，另外还在比赛频道上口出狂言，各种垃圾话狂飙，中间还夹杂着看不懂的意大利语，最终彻底把Kezo惹毛了。

    两大主力心态不稳，后续换了人也难以为继，最后只能惜败。

    于是银帆在双败淘汰赛的第一轮就被进了败者组。

    之后薄明野好好安抚了刻舟，具体的方法难以赘述，总之深夜谈心谈了两次，深夜陪练陪了两次，给他好好把心态梳理了几遍，让刻舟整个人神清气爽。

    其他队员也都挨个做了心理辅导，大家很快就调整好状态，投入到接下来的比赛中。

    在这样的气氛里，银帆在败者组一路高歌猛进，以一穿四，进了最终的决赛。

    中途夜航星和月桂掉了下来，也被他们干掉了。

    而胜者组出线的战队算是个生面孔——莫斯科熊吼队，他们是第一次进入BSL全球总决赛。

    常规赛的时候熊吼队也跟银帆交过手，当时没有觉得有多么大的威胁，但他们似乎中途换了阵容，之后取得了夏季挑战赛的冠军，现在更是保持全胜进入到决赛。

    这是个强敌，但银帆并不畏惧。

    总决赛的赛制是BO7。

    刻舟知道最近薄明野身体不太好，想让他量力而行，个两三场就可以了，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关键局交给他，其他局他们自己能够应付得来。

    但薄明野拒绝了。

    他笑笑：“我今天状态很好，放心吧。前面养精蓄锐，就是为了今天能和大家一起把拾光杯捧回来，相信我，我们会赢。”

    刻舟还是有些担心，不过看他今天气色好像的确好了很多，精神也很饱满，想着先让他上场，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再换上其他人。

    他所不知道的是，薄明野是铁了心要满全局的。七局四胜制，需要几局他就几局，满七局也无所谓，他会坚持到最后一秒。

    这是他最后一点任性，也是他给自己设置的句点。

    这场比赛一直从下午五点到了深夜，真的满了七局。

    出乎刻舟的意料，正如薄明野自己所，他全程状态饱满，调整战术、机动配合、爆发手速、布置陷阱，没有一次掉链子。

    能跟自己喜欢的人配合无间，携手夺冠，这让他感到无比快乐。

    正因如此，他越越顺手，情绪和手感都处于巅峰，隐隐觉得“拾光杯”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最后一局，地图：嘉年华。

    这局比赛中，Kezo的速写被Ban了，他选择了柳德米拉，菜神选择了邪禅。

    两人出了几个绝妙的配合。

    在其中一个点位，邪禅和仓鼠球把三个敌人吸引到了一个角落。那个角落对他们本身并没有益处，对方的代拓黑掉了那里补血包，他们两人还被围堵在了犄角旮旯里，唯一有利的就是自家监视官放的几个监视器，也只起到了减速的作用，看上去像是一次失误的诱敌计划。

    但就在对方志得意满的时候，游乐园里的快乐狮鹫开了出来。

    这个吵闹的过山车掠过他们头顶，狮鹫的翅膀呼扇呼扇。

    Kezo坐在上面，发出了“呜呼”的一声欢叫，然后快乐地射杀了对方三人。

    一枪一个，弹无虚发。

    完成任务后，他还让柳德米拉做了个抛飞吻的表情。

    薄明野侧头看他，眼里全是笑意。

    他们就像是在逛游乐场。

    过山车的尽头就是幸福的彼岸。

    这是个梦幻般的结局。

    银帆赢了。

    他们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捧起了拾光杯，灿烂的彩纸礼花降落在他们头上身上，给他们的电竞人生增添了更多绚丽的颜色。

    这个深夜美得像一场梦。

    镜头中，薄明野却没有去看那只象征着最高赞誉的奖杯。

    他转头看向了刻舟。

    这才是他此生，最珍惜的荣耀。

    *******

    银帆的所有人都兴奋得整夜睡不着，他们一路唱着歌回到宿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电竞选手，觉得自己的青春真是太值得太值得了。

    唱歌唱到一半，岳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嗷嗷叫着：“天哪！好多奖金啊！”

    于是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要去哪里旅游，要去吃什么好吃的，要买什么带回去给爸爸妈妈，要怎么在社交账号上显得低调又谦虚。

    薄明野是最后进宿舍的。

    他目送着这群年轻人勾肩搭背、蹦蹦跳跳地回到属于他们的天地。

    抬起手，感觉到微风从指尖轻轻吻过。

    刻舟探头出来找他，对他招手：“怎么不进来？快点快点，薛姐给我们买了蛋糕！超大一个！但是他们都疯了，再不来抢就吃不着了！”

    薄明野点点头，笑着跟他们去瓜分了蛋糕。

    时间已经是凌两点，这栋别墅里依旧吵吵闹闹。

    薄明野拉着刻舟回到房间。

    刻舟眼神晶亮，还有些脸红：“这不好吧？他们都还在外面呢。”

    薄明野知道他在想什么，生怕他先发制人，赶紧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陪我再一局嘉年华吧，自定义比赛，就我们两个，你带我去坐快乐狮鹫，好吗？”

    以为他还在回味刚才的胜利，刻舟满口答应：“好哇！这有什么的？我带你！”

    随后他们一个用台式机，一个用笔记本，进入了游戏世界。

    嘉年华里播放着欢快的音乐。

    外面的年轻人在唱：

    去做狂风

    破开经年不散的迷雾

    去做风帆

    挑衅巨浪滔天的沧海

    去做利刃

    劈斩黑暗冷硬的城墙……

    他们坐在快乐狮鹫上，一起俯瞰整个游戏世界。

    ——[菜神]已加入比赛。

    ——[Kezo]已通过[菜神]的组队申请。

    ——你不是新手。

    ——我不是新手，我只是菜，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地菜。

    是渺的微尘

    也是万丈星光

    魂灵终将被洗礼

    铸就为坚强

    ——看了你今天的训练赛，第一次看到有人坐在“快乐狮鹫”上精准狙击，最后的大招也是神来之笔，你很有灵气，加油啊Kezo。

    ——也许有些晚了，认识一下，我是Kezo。

    ——Kezo，我一直很憧憬，做你的对手。

    披上旧日的荣耀

    去指引

    新的起航

    离开封闭的茧房

    去未来

    勇敢闯荡

    ——他是我的陪练，也是我的良师益友。

    ——我希望他有一天能重新回到赛场上，你们会见识到他的厉害。

    ——因为他是一流的职业选手。

    ——你早就喜欢上我了吧？

    ——那我勉强接受你了。

    躁动吧，蜕变吧

    出发吧，冲刺吧

    火种

    在你我手上

    从未消亡

    ——Kezo，我们赢了，谢谢你。

    ——谢谢你，带给我如此曼妙的一场人生。

    铛铛铛。

    快乐狮鹫到达了终点。

    刻舟高兴地看向身旁的人。

    他好像睡着了。

    却一直没有醒来。

    薄明野回到了熵之海边。

    他看见身上残存的数据还在不断流入那片翻腾的海水。

    那个声音问：“就这么放弃了？”

    薄明野：“我想知道这些神力最终会怎么样？刻舟会怎么样？”

    那个声音：“这个事情，我们会询问他自己的意见，他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

    薄明野点点头：“就是，他会知道一切的真相，是吗？”

    “嗯。”

    “你们选人选错了，是工作失误吧？我为了救人落水而亡，想尽办法积累神力，到头来修真修了半天都不属于我自己，这个失误总不能让我白白承担吧？”

    “秩序是不会出错的。”那个声音言之凿凿，“你们人类所谓的命运，不过也就是各种数据混合筛选后的结果，之所以造成现在这个情况，明从一开始秩序就制定好了流程，数据按照这个流程自行整合，分析出了最佳的成神方法，这没有问题。”

    “到底谁要成神，这难道不是问题？”

    “当然不是，你们两个究竟谁能成神，或者你们都不行，是别人成神，对秩序来都是一样的，我们只看结果而已。”

    “行吧行吧，我就不该跟你在这儿多费口舌。反正我修失败了，神力也都还回去了，白赚这辈子也不算亏，以后我就要在这个熵之海里泡着了是吗？”

    “是的。其实你大可不必感到沮丧，以这样的形式存在，何尝不是另一种永生，而且不会再有那么多烦恼，你可以在秩序的世界拥有自由。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想在这里静一静。”

    那个声音消失了，薄明野也不知道它到底走没走。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海边，看着潮水慢慢没过自己的脚踝、膝盖、大腿……

    确实没有什么痛苦，或者，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是这样，多么无趣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当一个俗人，去哪个复杂的人世间挣扎求存，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

    薄明野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

    迷糊中，他看见那根五彩斑斓的墨线抽了出来，飘向了深邃的海水。

    他伸手去抓……

    醒来的时候，薄明野觉得阳光好刺眼。

    他用手挡住眼睛，又阖了一会儿眼睑，等到瞳孔适应了才再次睁开。

    撑起手肘坐起来，他发现自己下肢有点使不上力，还有就是有些口渴，四下看了看，想找杯水喝，这才惊觉这不是自己的宿舍，而是一间病房。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着那个熟悉的青年。

    薄明野笑了笑：“早。”

    刻舟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着他冷笑：“早？”

    薄明野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妙。

    果然，接下来的三个时，刻舟都在质问和控诉他。

    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你知道医生告诉我你变成植物人了我有多绝望吗！

    你知道那些神力有多烦吗！哦不，杨煜星告诉我那是什么控制论势能。

    管它是什么呢！我把它们全都吞了然后去找傻逼秩序大干一架！

    你知道那个熵之海有他妈多大吗？

    你知道我费了多少时间才找到你吗？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每一句质问，都真真切切凿在了薄明野的胸口，疼得他以为自己得了心脏病。

    他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低下头，看见那跟五彩斑斓的墨线，连接了他们两个人。

    他惊讶地看向刻舟：“你成为支配之主了？”

    刻舟抿了抿唇：“也不算吧，我就跟哪吒闹海一样，好不容易抽出来你这根墨线，然后跟秩序干架，干完就莫名其妙成了支配之主，但是我为了把你两辈子的数据找全，把控制论势能分了一半到你的身上，所以我们俩就成现在这样了。”

    他给薄明野添了杯温水，送到他嘴边：“杨煜星，暂时成不了赛博暴君了，得过且过吧。我觉得挺好的，当什么暴君啊，我们一起当顶尖的电竞职业选手不好吗？”

    薄明野润了润嘴唇，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温柔的话吞没在唇齿之间：“嗯，这样就很好了。”

    薄明野昏迷了两个星期，银帆的人都很担忧。

    在他出院当天，他们给他举办了欢迎会，顺道给他带来了两个重磅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今年要举办电竞的“世界杯”了，《洗魂》是被选中的游戏项目之一，选手们不以俱乐部的名义参赛，而是以国家的名义参赛，也就是他们马上就要筹备国家队的筛选赛了。

    第二个消息是，菜神被选为了第十二届的MVP，主办方在他的代表英雄上十分犹豫，究竟是单目莲还是邪禅，至今还没有定论，既然他醒了，就由他自己来定。

    薄明野由衷地觉得，这日子，不比熵之海里精彩多了！

    一个月后，BSL献礼电竞“世界杯”的宣传片发布了。

    从第一届到第十二届，各个国家的明星选手接连出现，真人和对应的英雄同时亮相。

    第十届，Kezo，极昼战队。

    身穿极地孤狼皮肤的柳德米拉跪姿举枪，侧头瞄准，一发子|弹破空而来。

    银帆训练营里发出一阵欢呼，学生们高喊着：“Kezo！Kezo！Kezo！”

    成鹏和方蕊实在难以维持课堂秩序，只能随他们去了。

    夏霜抱臂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隔壁不知苦的咖啡，阴阳怪气道：“Kezo还是在我们极昼的时候比较帅，这孩子的颜值巅峰就是那时候。”

    薛晓莹冷笑：“有什么用？你现在叫他回极昼，你看他答应吗？”

    第十一届，HTTP，洛杉矶号角队。

    速写腾空而起，十指交叉呈三角形置于胸前，裹着灰白相间的雪地迷彩涂装，看上去像是Kezo那套极地孤狼的同款，就是风格上实在不搭。

    薛晓莹嗤了一声：“学人精！”

    夏霜怒道：“要不是MVP奖项不重复颁发，速写轮得到他来展示？”

    第十二届，菜神，银帆战队。

    邪禅盘腿而坐，胸前和身后六臂如莲花伸展。

    他：“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训练营里的学生们更加激动了。

    他们与有荣焉地高喊：“是薄老师！我们银帆真是太厉害了！”

    薛晓莹问：“所以你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

    夏霜笑着看向那些孩子：“我啊，我来这里，找找电竞的未来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