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龙凤呈祥 第180章 你信不信?
御九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郭铮脸上的微笑。
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粗糙的砂砾屋顶,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才清醒过来。
“你醒了。”
她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男子:“真的是你啊……”完,长长呼了口气。
郭铮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托着水杯,缓缓递到她唇边,“先喝口水吧。”
她的确是渴了,舔舔干裂的嘴唇,正要张口喝水,却猛地把脑袋别向一旁:“这什么味啊?”
“大概是泥沙的味道吧。”郭铮淡淡回道。
泥沙味?御九怀疑地看他一眼,这哪是什么泥沙味,分明就是什么东西腐烂的臭味。
“我喝不下去。”
“喝不下去也要喝。”郭铮很坚持:“你的身体极度缺水,不喝的话,你会死。”
御九嫌弃地往后缩了缩:“死了也比喝大粪水要好。”
郭铮看了她一阵,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粗瓷水杯:“你知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吗?”
这也是御九想问的,于是道,“我们在哪里?”
“这里是离泉城不远的一处村落,名叫奴隶堡。”
简简单单几个字,已经把两人的现在所处的境况,交代的一清二楚。
御九刚躺下,闻言猛地坐起身:“奴隶堡?”还有这么直接的地名,好像生怕外界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一样。
“没错。”郭铮点头,数月不见,他的样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肤色,比几个月前黑了许多,养尊处优的肌肤,也在风沙的侵蚀下,变得十分粗糙,而眼神,却比从前坚毅了不少,“你和我现在都是昆奴,是三州大陆上,身份最卑贱的存在,想要活下去,别是这发臭的河水,就是真把粪便摆在面前,也要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御九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昆奴这两个字不陌生,但放在自己的身上,就有些无法接受了。
“我们可以逃。”
郭铮轻轻笑了起来,安抚的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讥嘲:“相信我,老老实实地当奴隶,才能活得长长久久,任何的反叛之心,都会让你丢了性命。”
“你甘心吗?”
郭铮脸上笑意更浓:“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当初是你劝我,好好过自己的人生,能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御九点点头:“没错,我当初是这么劝你的,但我也同样告诉你,作为一个人,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首先自己要把自己当个人来看待。人生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无论何时,都要为自己而活,命运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郭铮怔了一下,却随即摇头:“没有这么简单……”这数月的努力生涯,已经让他彻底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他不会再自怨自艾,但也不会再自命清高。
“郭铮,我那时还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你记得吗?”御九问。
郭铮点头:“当然记得。”他当时以为,她只是随口,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又见面了,虽然现在这种境地让人有些不堪,但她当初的断言,却是实现了。
御九端过那杯发臭的水,一仰脖子,闭着气,一口喝干,缓了缓,用与曾经同样坚定的声音道,“我们一定会摆脱奴隶的身份,为自己而活。”她看着郭铮:“你信不信?”
他想摇头,想不信,但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沉沉道:“我信。”
御九笑了,伸出双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谢谢。”
他垂下眼:“我才应该谢你。”没有她,自己也活不到今天。
“咱们也别谢来谢去了。”御九量了一下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貌似是个随意搭建起来的土屋,瞧着连狗窝都不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郭铮朝土屋外看了眼:“金大贵有事需离开数日,所以现在的看管相对较为松散,但那些督工拿了金大贵的钱,对奴隶们甚至比奴隶主还要苛刻。”
“督工?”御九忽然想到什么:“我杀死的那个家伙,就是督工?”
“没错。”郭铮严肃道:“你可是惹了大祸了,杀死督工的奴隶,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御九不以为然:“没有好下场?怎么个没有好下场法?是要将我剥皮抽筋,还是五马分尸?”
郭铮轻叹:“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要招惹他们。”
“但凡敢伤害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想到一次又一次被烙烫的痛苦,御九眼中猛地划过一道杀意。
见状,郭铮又叹,“到底,你还是不了解……”
御九却突然插言:“我了解。”在郭铮诧异的眼神中,她低低道:“我知道昆奴是怎样的存在,也知道身为昆奴,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和凌虐。”她深吸口气:“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惹麻烦。”如果要惹麻烦,则必须有一击必杀的成算和决心。
郭铮半信半疑:“你能明白便是最好,身为昆奴虽然痛苦,但活着总比死了好。”
御九还想什么,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突然冲了进来,急急忙忙道:“郭大哥,快,督工要来了!”
闻言,郭铮勃然变色:“这么快!”他站起身,对御九道:“这些督工不好惹,你赶快进来,跟豆子一起去干活,别叫他们抓住把柄。”
御九虽然不害怕,但也不想给郭铮添麻烦,于是站起身,对名为豆子的少年道:“你去带路。”
豆子看向郭铮,郭铮朝他点点头,他这才对御九道:“你跟我过来吧。”
御九跟在豆子身后,来到一大片采石区域,这里已经有很多奴隶在此劳作了。
豆子将一把铁锄递给她,催促道:“快点,别叫督工发现你偷懒,否则会受到很可怕的惩罚。”
御九不知道所谓的惩罚是什么,但想来不会美好,于是结果锄头,跟着其他奴隶,在坚硬的岩石上,奋力挖掘起来。
果然,刚挖了几下,就有一名手持皮鞭的督工就面前走过。
男人穿着厚实的皮靴,在她面前停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鞭子手柄击掌心。
豆子紧张得浑身冒汗,御九倒没什么感觉,全神贯注地做着手里的活。‘
“你!给爷滚过来!”男人突然一声爆喝。
在场众人,都吓得双腿发软,有些甚至因为太过惊恐而昏倒过去。
豆子捏着锄头,也吓得跪倒在地。
御九停了停,飞快抬头,朝那督工看了眼。
不知是不是常年虐待奴隶的原因,男人那张还算方正的脸孔,看上去却狰狞至极,无比丑陋。
顺着男人的视线,御九将目光,落在一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奴身上,她又瘦又黑,唯有两颗漆黑的眼瞳,透着明丽的色彩,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似乎累极了,放下手中的锄头,算靠着岩壁休息一下,就这片刻的偷闲,被督工抓了个正着。
女奴下滑了,黝黑的脸庞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眼瞪得大大的,可以清晰看到其中的无边恐惧。
“你呢!还不赶紧滚过来!”
女奴含着泪,朝前迈了一步,督工却用更加凶恶的声音喊道:“谁让你站着的?”
话音刚落,女奴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匍匐在地的姿势,一点点朝着督工爬了过去。
啪的一声,督工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了女奴的身上。
奴隶们原本就穿得单薄,这一鞭子下去,女奴的脊背上,立刻多出了一道血红的鞭痕。
又是连续几声鞭响,女奴背后立刻变得鲜血淋漓,但她却死死捂着嘴,不敢哭也不敢叫,连咬破了嘴唇都不自知。
“别看。”豆子轻轻扯了扯御九的袖口,低声道:“干你自己的活。”
御九答应过郭铮,不会再惹麻烦,加上豆子一脸严肃紧张,看来事情的确很严重,于是收回视线,专心手里的活计。
清脆的鞭声忽然停下,御九以为结束了,谁知,接下来却传来了女奴的凄厉的哭求声:“不要,求求你,不要!”
督工扬起手来,给了女奴一巴掌,口中骂骂咧咧:“给爷趴好,心爷抽死你!”
“啊啊啊——”女奴的哭声,骤然变得尖利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刺耳的裂帛声。
不消片刻,女奴的哭喊声渐渐衰弱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令人作呕的呻吟。
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御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重冥曾过,昆奴没有任何生而为人的权利,他们是奴隶主的所有物,可任意折磨宰杀,长相好的,会沦为奴隶主发泄兽欲的工具,而强壮的奴隶,则会被挑出来做角斗士,让他们与野兽斗或者互相残杀,以供奴隶主娱乐,在奴隶主眼中,奴隶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种会话的工具,连畜生都不如。
这些事情,只是听着,就令人心惊胆颤,更别是亲自经历。
那个女奴也不知怎么样了,此时,已经听不到半点她的声音,或许是虚脱了,或许是昏迷了,又或许……是死了。
只是区区一个女奴而已,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对于奴隶主和这些督工来,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命运。
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终于可以享受一阵短暂的空闲时光。
作为奴隶,一天十二个时辰,能用来休息的时间,只有不到三个时辰,所以,大部分的奴隶,都是因劳累过度而死亡。
仅仅三天时间,被杀死的,被折磨而死的,劳累致死的,据她所知,便达上百人至多。
这样一个数字,真的让人觉得很恐怖。
更恐怖的是,面对这种残忍的境况,奴隶们的态度,却是一味的服从,一味的接受,她从这些奴隶脸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任何痛苦,任何不甘,所有人都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
所以,比起不公平的制度,人们的麻木与逆来顺受,才是最可怕的。
在遭受不公时,不懂得反抗;在遭受痛苦时,不知道努力;在遭受灾祸时,不愿意去争取。
什么是命运?
所谓的命运,不过是牵绊一个人的枷锁罢了,只要你能破这个枷锁,就能冲破牢笼,摆脱命运。
“这几天怎么没有看到豆子?”天气很热,烈日当头,御九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询问郭铮。
时节已经进入夏季,这段时日跟着奴隶们一起劳作,御九原本白皙的肌肤,也被晒成了麦色。
在御九眼中,郭铮是个有勇有谋,不卑劣却也颇有心计的人,这大概也是他能安稳活到现在的原因。
跟着郭铮,御九并没有吃过大亏,日子过得还算凑合,比起采石,像现在这样,给奴隶主照看花园,就轻松多了。
郭铮给一株月季施完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犯了错,被督工抓起来了。”
“犯了什么错?”御九也坐下:“要紧吗?”
郭铮摇摇头,眼神悲凉:“不知道。”
御九心头微沉:“他……有活着的希望吗?”
“不知道。”还是这三个字。
御九忽然有些恼:“你怎么回事?问你什么都是不知道!”
郭铮看她一眼,眼神平静而哀凉:“这样的事情,我经历的太多了,奴隶的命运,掌握在奴隶主的手中,我又怎能猜到结果?”
他的没错,豆子的命运,的确只能由奴隶主来决定。
可这种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不爽。
给整个花园施完肥后,两人一天的劳作就算是结束了。
怎么呢,她虽然是昆奴,但在所有的奴隶当中,她是最令人羡慕的。
可以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这种攀比的心理,还真是可悲呢。
回去的途中,她看到路上围了一群人,好像在议论什么。
她走到近前,随意朝人堆里看了眼,双目猛地睁大,脑袋轰然作响。
人群当中,立着一根木头桩子,木桩上绑着一个人,准确,是一个被剥了皮的死人。
鲜血顺着木桩滴落在地,将地面染成血红一片。
木桩上的人,除了脸部以外,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而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