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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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往东,初夏的暑气攀着行人的脚往上爬,连带着路上的灰尘都冒着热气飞扬,扑向车辕,拉扯着它前行的步伐。

    照顾着白秉臣病弱的身子,车队的脚程并不快,即便如此,连日的颠簸也让白秉臣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好在一路上季蒲一直悉心给他料理着,每日要走的路程也早有定数,白秉臣一日的疲累歇上一夜也能缓和个七七八八。

    最难得的是,梅韶并没有因为白秉臣拖累车队而有所微词。事实上,去往沧州路上的十几日,他们连照面都没过几次,更别搭话了。

    白秉臣歇息得早,起得却晚,等他起喝药时,梅韶早就喂好自己的马,领着自己的人在门口等着。

    虽这两位大人路上少有言谈,可还算融洽,一路相安无事地行至沧州地界。

    原本贪凉想着早起多赶些路,谁知刚到威虎山附近,就落了雨。不多时,连绵的雨珠砸下来,劈头盖脸地淋了车队一个激灵。

    谁也没能料到半路会被骤雨困住,一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临时的草棚茶摊都没有,半点躲雨的地方也寻不着。

    白秉臣坐在马车里,都能感受到磅礴的雨似是要把车顶砸穿。

    外头骑马的人都手忙脚乱地套上蓑衣,戴上雨笠,落珠般的雨霎时顺着雨笠在他们眼前连成珠串。

    梅韶勒住因雨势有些焦躁不安的马匹,嘴唇轻抿,叫了一旁的随从,附耳道:“去和后面的白大人禀报一声,道路泥泞,我带人在前方探路,让他们的车马跟在后头。”

    刚听完随从的传话,白秉臣就从被风吹起的马车帘缝隙中看见梅韶马上前的背影。

    威虎山拔地而起,地势险峻,在暴雨的侵袭下乌蒙蒙的,酷似从大地伸向天际的犬牙,张大嘴等着他们深入腹地。

    平日里马蹄的“哒哒”声全数被风声吞没,只隔着一人距离的交谈也变得艰难万分。一时耳畔只剩风急雨骤,不闻人声。

    一声凄厉的马嘶声霎时划破雨幕,乱石自陡峰滚落而下,霎时就连人带马地砸翻一片。

    宁宽见势不好,忙驱马掉头往回白秉臣的马车处赶,刚勒马回头,一声惊雷巨响,震得地面都抖动起来。

    马匹受了惊吓长嘶着挣扎,一个甩尾就将宁宽颠下,他满身污泥地趴在地上,顾不上骤然摔落的疼痛,抬眼向马车处看去。

    在乱石的滚动中,马车就像海上遭遇风暴的船,剧烈地晃动着,被挤向崖边,推了下去。

    一时间风雨无声,滚石不动,血迹自宁宽眼前蔓延开,他晕了过去。

    在前方探路的梅韶已然在外围勒马看了半响,流动的雨水划过他神色莫辨的脸颊,他像是一尊石雕,融进这漫天风雨之中。

    剑十六瞥一眼梅韶紧紧攥着缰绳的手,似是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白。

    他收回目光,道:“已经理好了,要是有人查起,只会查到威虎山。银子已经给清,林虎向庄主致歉之前在酒馆的事,他会守住嘴的。”

    梅韶终于动了动眼皮,向山峦处看去,青烟还未来得及消散,被雨撕扯成烟雾,四处飘散。

    “是炸药。”他牵起一丝苦笑,“想让他死的人还真不少。”

    剑十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方才的惊天巨雷竟是埋伏在山际的火药迸发出来的。

    “要属下去查查吗?”

    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梅韶带头勒马往东而去:“不用了。让林虎派人落实尸首就......随地埋了吧。”

    他突然自马上转头回看,阴雨连连,络绎不绝,给山间的葱木都蒙上一层灰色。

    远远看去,乌云团团,深浅不一地晕染着,映照得水色深沉。

    就在这放眼看去的灰黑之间,梅韶轻声道:“此处山葱林绿,水天澄碧,能安葬此处,想必他也是欢喜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复纵马而去,雨滴拍在脸上,似是那年跪伏在白秉臣院中的那场骤雨穿过时间,追着他而来,而他驱马飞奔,甩落雨点,终得解脱。

    ————

    崖下。

    一辆马车自远处轻快地飞奔而来,追赶着前方骑着马的女子。

    “夫人,你慢些,我......我有些想吐。”

    身穿骑装,手戴护甲的女子嫌弃地瞥向掀帘探出脑袋的男子,却还是依言放慢了步子,驱马在马车的一侧,伸手把他的脑袋按回马车里:“外面雨凉。”

    男子撇过脑袋得寸进尺道:“夫人,雨这么大,你要不要也上来?要是你淋雨生了病,我可是会......”

    “孙哲!”女子一个眼刀过去,孙哲忙不迭地缩回脑袋,瓮声瓮气地控诉道:“我这不也是在关心你吗?月儿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江月轻哼一声:“要不是有人见了上好的皮草就挪不动步子,耽搁了时辰,我也不用这儿冒雨赶路。”

    马车帘再次被掀开,这次孙哲只敢拎起一个角,可怜巴巴地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马上的女子:“我这不是好心,见这墨狐皮好,想买下给咱们父亲贺寿吗?”

    见江月没有应答,孙哲就像只被遗弃的猫儿耷拉下眼皮,自责道:“我本就是家中庶子,配不上夫人的身份,家产也不如夫人家,就连操办大婚,拿出的彩礼都没夫人的嫁妆多,在孙家丢尽了颜面。我自幼身子弱,比不上夫人英姿飒爽,实在是配不上夫人......”

    他言语中似有哽咽:“这次泰山寿诞,我怕自己再拿不出些什么像样的贺礼,父亲正好借此机会让你休弃我,给你重新选一个年富力强的夫婿,让我这样一个病秧子自生自灭怎么办,夫人,你会护着我吗?”

    驾马的护卫掏掏耳朵,这样卖惨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偏生江月最吃这套,眼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探了一把孙哲扒在车帘边的手,温度竟比她在雨中泡过的手还要凉些。

    孙哲就势撒娇:“夫人,冷。你上车给我暖暖好不好?”

    语气黏密得侍卫牙酸,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我记得早两个月您就把寿礼送过去了,有一架松鹤琉璃屏风,是您从沧州知州那里诳来的,派镖队一路送过来愣是一个角也没碰坏,还有一对通体发亮的玉瓶,是在平都的珍宝阁定的,更别从吴都搜罗过来的东洋物件儿,足足有......”

    “史廷!”孙哲急切开口。

    “属下在,侯爷有何吩咐?”搅扰了孙哲的好事,史廷乐得合不拢嘴。

    “要不是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像你这样嘴碎的人早就被丢出去了!”孙哲狠狠开口,却在瞥见江月的挑眉后,忙握住她的手:“夫人你是不是?”

    早就习惯这主仆二人没一个着调的,成日里斗嘴取乐,江月叹了一口气,见他握住自己的手上落了几滴雨,关切道:“把披风穿上。”

    见她并未追究,孙哲如蒙大赦,忙把自己裹在披风里,狐狸毛柔软地覆在他的脖颈处,只露出一张脸来,一个劲儿地对着江月傻笑。

    孙哲自体弱,时常心痛,经不起惊吓,胆子得跟个老鼠似的。这次父亲做寿,江月本不欲带他来的,可经不起他软磨硬泡,只好随身看护着。

    饶是这样,也免不了他一路上跳脱,不顾自己病痛在身,白白让人担忧。

    看一眼裹在狐毛里的脸,江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孙哲立马讨好地侧过脸蹭蹭,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看得江月心软了大半,也不和他计较未经商量就往江府送寿礼的事。

    江月嫁给孙哲已五载,两人却还像新婚夫妇一般,成日里蜜里调油。尤其是孙哲,成日里黏着江月,没有半点侯爷的气概。

    孙哲正盯着自家夫人,看得正起劲,马车一个踉跄,险些让他栽出去。

    “史廷你......”

    孙哲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史廷略带惊恐的声音的传来:“侯爷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人?”

    随着马车向前行驶,孙哲看见一辆摔得散架的马车正在躺在路边,轱辘滚落到一旁,下面似乎压着个人,血迹已经顺着雨水的冲刷红了一片。

    江月下马上前查看,才发现那人身下还藏着一根粗壮的树枝,抬头往上一瞧,果然崖中的一棵树已折了大半。

    “夫人!路边的人不要瞎捡啊,万一是什么江洋大盗呢?你快回来,别伤了自己。”

    江月不顾孙哲在一旁的大呼叫,伸手探了那人的鼻息,心下稍松:还活着。

    她当下就清理起马车的残骸,孙哲见状,也坐不住了,重重敲了史廷一个栗子:“还愣着!快去给夫人搭把手啊!”

    马车自上一路滚下,本就四分五裂,现在压在那人身上的也只是几块横板。史廷撸起袖子,不一会就将马车残骸清理得七七八八,两人合力将那人翻了过来。

    一瞬寂静。

    孙哲见他们呆呆地蹲在那里面面相觑,心中起鼓来:难不成是什么旧相识?总不会是江家的人吧?

    他忙冒雨过去:“怎么了,是谁?”

    还没等江月回答,他自己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失声叫道:“白大人?”

    作者有话:

    史廷:侯爷你看,前面出了车祸!

    瞥一眼呆着不动的江月,孙哲:夫人别怕,快到我怀里来。

    江月沉思: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