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V三合一(火葬场开启)
三日后。
楚映枝已是回到宫中。去的时候她身体不适, 耽误了不少行程,但是回来之时她归心似箭,下令所有人都快着步子。
不过三日, 她便是回到了宫中。
心中萦绕了几天的欢喜, 在看见桌上摊开的明黄圣旨时翻涌起来。
若是有人定睛一看, 便会发现, 这道圣旨,竟是空白的!
这是前些日子父皇送上的及笄礼,许她姻缘自定。那时父皇慈爱地笑着:“若是映枝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映枝便拿着这道圣旨来寻父皇, 父皇定是让映枝满意。”
想来父皇也不会知晓,这道姻缘竟会来的如此之快,父皇定是舍不得她的。她也舍不得父皇, 但可以先定下婚约,待过几年再出宫便好。
清穗动作很快,但是还是快不过天色的黯淡。待到沐浴扮一番后,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清穗轻推开窗门,一抹月光顺着微微的影照进来,映着屋内不知何时点起的烛火, 楚映枝起身,用手轻轻地去触那束月光。
心中没有一丝犹豫。
天色很晚,但是父皇一心为政,常年不入后宫。如今不是初一十五,也不会去母后的寝宫,此时天色虽暗, 但也不算太晚,父皇定还是在御书房中。她只需要避开些人, 从御书房的暗门中进去,便是好了。父皇是如何也舍不得责备她的。
更何况半月未见,父皇怎么也该想念她了。
但是如若从暗门进去,清穗便是不方便带着了。她眨眨眼,示意让清穗靠过来,随后轻声在清穗耳旁吩咐道:“清穗,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来问,便我这几日舟车劳顿,如今已经歇息了。”
后宫是非多,能少一事是一事。
清穗细心为她扎好圣旨,便她携带。那御书房的暗门漆黑而狭窄,她也是儿时偶然发现的,想到这,她又拿了几颗前些天墨沉送过来的能够在夜晚中发光的玉珠。
她有些怕黑。
待到吩咐好一切,她拿起圣旨,偷偷出了宫殿。
清穗好笑地看着公主的背影,轻摇摇头,想到明日殿中便是要传有个驸马爷了,又是忍不住轻笑了笑。从前殿走来的清荷不知她为何如此开怀,趣询问道:“清穗,何事如此开心?公主呢,可是安寝了?”
清穗轻笑着拦住她欲前去的身影:“声些,这些天公主舟车劳顿,一回来便是睡着了,吵醒了公主,妹妹便是要自己去哄了。”
清荷忙摇头,转身便走,公主那起床的“狗脾气”,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她要是能哄,哪里还有清穗这个大丫头什么事。
*
此时,楚映枝已经悄悄来到了暗门中,面前有着一扇铜制的门,只需要她轻轻一推,随后她便是能“凭空”出现,父皇就能看见他半月未见的女儿了!
手已经轻轻放了上去,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
莫名心虚的楚映枝摸摸鼻子,想要推开的手停住,握着的圣旨有些发烫,不自觉又是想到那天晚上公子在她耳边的那一声“爱慕枝枝”。
脸有些红了,父皇好像在和别人谈着什么事情,她还是在这暗门中呆一会,等到他们事情谈完,再出去好了。有些黑,她便想从怀中去翻找那几颗玉珠,刚巧找到的那一刻。
父皇不同于平日的威严声音传入了她耳朵:“安山,她回来了?”
闻言,楚映枝嘟囔起嘴,她去了这些天。去的时候,父皇没有送别,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这么轻飘飘一句,还不是当着她的面的...哼,待到等会出去了,她定是要气的。
她继续埋着脑袋乖乖听着,玉珠盈盈的光映亮她柔和的脸庞,如上好的白玉般。
安山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回皇上,卿云公主是今天晚间时候回来的,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如今已经睡下了。”
暗门中,楚映枝怔了一秒,为何安公公知道她“睡下”了?她从未派人传过来消息,清穗也定是不会。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父皇冷漠肃然的声音便是响起。
“安山,认清身份,你太关心她了。”
安山怔住片刻,缓缓跪下:“老奴知错。”
皇帝冷漠地望着下方的安山,从他尚是承王时,安山便是随在他身边。一步步爬上帝位,若是身边还有谁能够相信,除了那些肱股之臣,便是这个外人口中玩弄权术的宦官了。
只是安山,对映枝实在太关心了些,日后怕是会舍不得。
想到这,他眼神又是锐利了些,带着一丝帝王独有的威压,敲道:“安山,你当知道映枝只是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特殊些,养了十几年,但是即便再过去多少年,她都只是一颗棋子。”
“如今,她已经成为了最好的一步棋。安山,不要为了一个宫婢之子毁了计划,若是让朕知道...”
暗门后,楚映枝缓缓抬起莹白的脸,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光瞬间涣散,她无神地眨了眨眸子,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耳边恍若出现“嗡嗡”声,她努力辨认着父皇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映枝”、“棋子”、“宫婢之子”,这些毫无联系的词,为何会一起从父皇口中出来?
她,她怎么不太听得懂,不太听得懂父皇和安公公在什么呢?
谁是棋子?什么棋子...为何他们要枝枝是棋子?
她呆愣着转身,将自己对向门的方向,明明耳边的“嗡嗡”声一直未停,但是从暗门前传过来的声音又是如此清晰。她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梦,定是她最近胡思乱想多了,这梦才如此地真实。
或者,或者,她是不是又喝醉酒了,耳边出现了幻听?她努力找寻着每一个可能,却猛地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咚”地一声,滴落在黑暗中。
荡开那层从重生之际便萦绕在她心上的迷雾,那些她曾放过的所有怪异,在这一刻突然全部浮现在眼前。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眼前的幻境。
突然加害她的宸婕妤,被拖走时嘶吼着:“公主,你这通天的宠爱,惹了多少人妒忌!”
长公主,父皇,安公公,那一声声...
“枝枝,是该长大了。”
“准备好了吗?”
“映枝,准备...”
不!楚映枝捏着圣旨的刻出血印,白嫩的指尖被颗颗血珠洇湿,她恍若察觉不到疼痛,只是格外清晰地听着一颗颗血珠落地的声音。
伴随着泪珠,一颗颗砸落在地上,混在一起,没于这玉珠照不亮的黑暗。
这十指连心地疼痛,竟是比不上心中痛意的分毫,她眼中恍若过往云烟般倒映从五岁开始的一生。
父皇的宠爱,是假的。
映枝,她的名字;卿云,她的封号;淮安,她的封地,都是假的。
就连她的人,最后都只是父皇局面上的一颗棋子...
不,她不信,她绝对不信。
她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就是要推门而出,却听见“扑通”一声。
御书房内,安山握紧拳头,手中的白玉拂尘悄然落地,他跪地求饶,声音缓长而哀痛:“皇上,老奴...不敢!”安山很想就这般退下去,但是心中却不断浮现他转身时,公主下意识露出的笑颜。
他手缓缓爬过去握住拂尘,颤抖几许,抱住最后一丝希望劝到:“皇上,老奴不敢...可是公主,她是无辜的呀!公主是皇上的女儿,她...如何承受得住这些。便是我们的计划,没了公主,也当是...”
楚映枝眼中回过一丝温度,即使听见了前面父皇如此无情的一番话,但是她的心中还是抱着期许。万一,万一父皇只是嘴上如此,万一父皇...会舍不得呢?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心猛地被提到最高处。只要父皇一声应允,她便当今天这番话她未听见一句,她在那温暖的寝宫睡觉,她,她从未来过这御书房。
只要,只要一句...
她几近恳求得等待着。
随着一滴泪砸落在手上,她听见了让她浑身冰寒的回答。
那对她向来宠爱无双的父皇,冷笑一声,蔑声道:“安山,朕看你是糊涂了。只要能够为大业换来一丝的稳妥,哪怕只有分毫,她被牺牲了又如何?当初不是...你选中她的吗?”
什,什么?
楚映枝一颗心恍若碎掉了大半,碎片滴滴答答砸在黑暗中,她颤抖地想捂住耳朵。
她听不懂是何意思...父皇已是大楚的皇帝,什么大业?分毫可能?原来,只要分毫的可能...便是可以牺牲她吗?
为,为什么?她明明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她...是这大楚最受宠的公主,她...她是楚映枝,她才不是,才不是什么棋子。
她不是棋子呀...
轻微的呜咽声已经是忍不住,紧绷着难受得咽入口腔,她腿脚持续发颤。
她不蠢,如若刚刚她愤怒,悲伤,只想推门而出。那么现在她只有惧怕,那个轻蔑着牺牲她的人,着她只是一颗棋子的人,除了是她的父皇以外,还是这大楚的皇上。
如若他想,软禁她,牺牲她,甚至处死,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她心如死灰,但是她不能死...
她想要后退,却猛地撞上一木柜,原就颤抖的腿直接软了下去,折在地上。她整个人瞬间摔落在地,怀中的玉珠也“砰”地掉落,弹起。
一下,两下,全然清脆的响声。
只隔着一道铜门,外面的人定是听得见声响,果不其然,瞬间便是有声音顺着暗门而来。
楚映枝怔了片刻,转身便是想跑出去,可是腿软地都起不了身。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楚映枝泪流满面,恐惧在暗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到达巅峰。
那种深水中的窒息感又是来了,她无助地闭上双眼,不想面对下面的一幕,整个人快要被恐惧和遗憾窒息。
她心如死灰,但是她不能死...
对,她不能!
她重生这一世,是为了公子,如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是导致公子死亡的那个节点还并未改变,她不能,她不能死!
那被猛然扑灭的火苗又噼啪有了几丝亮光,微弱地让猛烈的风都饶过这一丝最后的希望。
楚映枝混沌的大脑逐渐明晰,她要救公子,前世的遗憾,绝对不能再发生。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把锋寒的匕首,刀鞘脱落在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也从未如此清晰。
被赐予的封号卿云,是假的;被赐予的封地淮安,是假的;被宠爱的映枝,是假的...
但是,但是,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这世间一切东西都是假的,但是,但是她的公子...
她的公子是真的。
脚步声愈来愈近,“踏”,“踏”,“踏”...
她在心中默念,就是现在!
她猛地睁开眼,锋寒瞬间对准前方人而去,不顾一切地狠劲是她前所未有,所有的成败都在此一举。
长袖甩动,匕首刺入衣物,径直向下划破划,然后“砰”地一声,被一柄拂尘落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泪流满面,恨自己的没用,没有刺中人...
等等,拂尘?
那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平生罕见的急迫:“公主,快走。”随后俯下身搀扶起她,不管她听没听清,急促地在她的耳边叮嘱道:“公主,不管你今日听见了什么,都只当没听见。公主殿有人知道你来了御书房吗?皇上刚巧出了御书房,不知何时回来,时间急迫,快是告诉老奴。”
楚映枝懵懵的,随即从刚刚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双手紧紧握住安山刚刚被匕首刺裂的袖子,在有些混沌的脑子中搜寻着,慌张道:“有,有清穗,只有...只有清穗。一路上我不知道,但是公主殿的只有清穗。”
楚映枝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那道圣旨,背面深深的血印赫然可见。安山神色复杂,一眼看出了楚映枝今日原本的意图,原本要将她推出去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也停下了脚步,为楚映枝极快整理着仪容,随即准备拉着楚映枝从暗门而出。
楚映枝吓坏了,以为安山要将她交给父皇,颤抖着挣开,后退。嘴中满是祈求:“安公公,公公,不要,不要把我交给父皇。不要把枝枝交给父皇,枝枝,枝枝还有事情要做,枝枝不能死...”
安山这才知道自己的行为让公主误会了,但是来不及安抚她情绪,快速道:“皇上约莫还有一刻钟回到御书房,待会你便,你是在皇上出去的那段时间内进来御书房的。”
着举起了她手中那道圣旨:“枝枝,你今日什么话都未听见,你是来请求皇上赐婚的。赐婚后你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自己的驸马,连夜开十二道宫门出宫,去见谢大人。”
“枝枝,你一定记住,你今日什么都未听见。你只是被骄纵贯了,心中实在欢喜那郎君,再忍不得一天。原本困倦休憩了,不料很快便醒了,醒之后便来到御书房,想要求皇上赐婚,赐婚后即刻便出宫。”
楚映枝愣愣点头,就像是抓住了一颗浮木。
安山躬身,递上自己的手,楚映枝身体颤抖地搭上去:“安公公,为何要救我?”
安山搀扶着公主,在一阵慌乱后终于露出了点笑,这笑在此时很苦悲,却让楚映枝出奇地冷静了下来。她的心不住地颤抖,停留在那片沉溺的深水中,可是她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听见安山:“公主那时候太了,救了老奴一命,如今应该也记不得了。老奴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知恩图报。公主,按照老奴的做...”
安山看着面前镇定下来的公主,藏起浑浊眼眶的两滴泪。他苍老的手上是她白嫩的手,她也还是从前那个的模样。她自长在皇上身边,他看着便像是自己的孩子,谁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好呢。只是他一个阉人,如何也不得这话。
楚映枝原本冷静下来的身子,在听见“皇上驾到”的那一刻,又轻微地颤动起来。她呆愣在木椅上,手中的帕子被攥了又攥。
眼见着就要出事,安山快声提醒道:“公主,刚才是老奴不对,老奴给公主赔罪,如今皇上来了,快是行礼。”
她这才惊醒过来,转身那一刻望向父皇,那张威严却慈爱的脸,那个从将她捧在手心中的人,明明只是隔了淮安半月,她却恍若隔了两世。前世她死于十八岁,她心寒地想,她是因为父皇的大业而死的吗?
她怔住的眼神,让皇帝不禁皱眉,以为是安山训斥了她什么,笑着开口道:“算了,她从便不遵礼,如今这也没有旁人。枝枝,过来,让父皇看看,怎么不过半月,脸消瘦成这个模样。”
楚映枝下意识摇头,随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在皇帝有些怔住的目光中,她轻轻挂起笑,像往常一般撒娇道:“父皇怎么能这般,枝枝明明最懂礼了。若是父皇再这么,枝枝就去向皇祖母告状啦!”
安山轻声一笑,公主只是单纯,搬出如今在佛寺修行的皇太后,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也呵呵大笑起来:“好,好,映枝最懂礼了。刚从淮安回来,如何就来了父皇这处,该好好休息的。”
明明是平常的话语,楚映枝却听出了与常日不同的东西,她衣袖下的手腕被刻出道道红痕,才能忍住身体的颤抖,装作平常语气道:“枝枝刚刚从床上起来呢!睡好了便来寻父皇了,一是想念父皇了,二嘛...”
她有些娇羞地低头,缓缓地拿出那道空白圣旨,手还特意遮住了染上些许血的那块。
安山在一旁帮着搭腔:“皇上,公主是看上了一家的公子,奴想着公主才及笄,还不急,便是劝了几句,谁料公主还和老奴急了,便是连礼都不会行了。”
这便是在解释刚刚楚映枝的异样了。
楚映枝眨眨眸子,撒娇道:“哪里有!枝枝都及笄了,及笄了便是能够嫁人了,枝枝只是想要...”
总算是明白了其中曲折,皇帝面上一笑:“这便是安山你的不对了,枝枝有了欢喜的君子,如何能够阻拦呢?就是不知我的好女儿,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啊?”
皇帝轻微挑眉,手中的扳指被不停转动。
直到他听见枝枝娇羞道:“承恩府世子,谢嗣初。”
一瞬间御书房寂静了,安山轻轻埋下头,楚映枝眨着眼睛,皇帝扣动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
谢嗣初,承恩府...
好人选呀。
若是去了别家,他还要考虑考虑。但若是是承恩府,驸马是谢嗣初,哪里还需要考虑。
一切都太合乎心意了。
皇帝眼眸发深,嘴角挂上笑:“谢世子一表人才,的确堪配枝枝,朕现在便为朕的枝枝赐婚。”
还欲再言几语的楚映枝松开袖中的帕子,她未想到如此容易,她抬眼望向龙座之上的父皇,他依旧高大威武,嘴角的笑却只让她骨髓发凉。
*
拿到赐婚的圣旨,奔出宫门的那一刻。
楚映枝看着十二道齐齐开的朱红宫门,在她身后一扇扇闭上。
前一世在火光漫天之时,她也曾于深夜破开十二道宫门,骑马直奔承恩候府,在一片废墟之中埋葬了自己的余生。
临死之时,红砖绿瓦,宫墙之下,她曾经觉得自己了无遗憾。
可如今看着最后一扇宫门闭上的那一刻,她用意念强装镇静的身子开始瘫软起来。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奔,马儿也被她惊吓到,向来温和的主人今天格外怪异。但是她的马也像她的人一般,认准了什么,认准了谁,便是绝对地信任。
起伏之中,离着宫门越来越远,腰间的圣旨上下晃动,楚映枝觉得她恍若逃出了深渊。
距离承恩候府还剩百米的时候,楚映枝下了马,一同下马的还有身后的清穗。暗中还有一人,是她自的暗卫十三。
她向来怕黑,如今却整个人混沌地没于黑暗中。颤抖的身子,低落的神色,明明手中便是赐婚的圣旨,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刚刚不能表现出来的胆战心惊,如今在黑暗之中,能够发泄个痛快。清穗不知道公主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应该是不想她去询问的,便敛起脸上的担忧,只在暗中默默流露些许。
楚映枝却感觉自己还是置身与御书房之中,在那个漆黑的暗门后,听着父皇她是一颗“棋子”。
她曾经赖以为傲的一切,原来都是如浮云一般。
宠爱,封号,封地,都是假的。
她步子有些踉跄,却嘶吼不出来,只是想着。
不能,不能这样,等会便是要去见公子了。如何能够让他见到如此模样的自己,她还特意换了美美的襦裙,戴了华贵的珠宝。
对了,她拿出腰间的平安扣。
终于,终于能够将平安扣送给公子了!
明明是一件很欣喜的事情,但是她为什么就是笑不起来呢?楚映枝强迫自己笑,在黑暗中一下一下弯起眸子。等到终于熟练了些,她转身“轻笑”着对清穗道:“清穗,可以啦!”
她才不要公子看见她不好看的模样呢!
她步子有些踉跄,却拒绝了清穗的搀扶,走向公子的每一步路,她都想依靠自己的力量。
黑暗沉沉,公子便是她的光。什么是假的都没关系,只要...
只要,她的公子是真的便好了。
她从来都只是为他而来。
她轻微地扬起唇,在那沉溺的湖中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顺着而上,眼见着就要被救赎...
*
此时,承恩府内。
安阳王世子加着那天的一群纨绔,正在品尝承恩府内的美酒。安阳王自己佳人在怀,看向谢嗣初的眼神都友善了不少。
他知道这子虚伪,但是谢嗣初的虚伪若是都用到这上面,例如呵呵,他挑了挑怀中美人的下巴。若是虚伪都用在这送来的美人上,再虚伪些,也是无妨。
谢嗣初温柔的眼中闪过冷漠。那个赌,今日便是要结束。于是他如往常般轻笑着开口:“安阳王世子,一月有余...”
还未等他完,原本沉迷美色的安阳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个赌啊。他还想着谢嗣初约他是为何事,原来是为了那个赌。他轻“呵”一声,眼中色|欲乍现。
如若他为记错,那公主长得...娇艳欲滴,国色天香,若是何时能够“品尝”一番...只可惜是公主,不过若是...
他抬眼,轻眯着望向面前的谢嗣初。
*
拿着圣旨,承恩府内自然无人敢挡。巧合又遇上谢嗣初正在宴请客人,引路的奴仆在楚映枝的命令下,便直接将楚映枝往宴会上引。
一旁想去通报的婢子被清穗拦下,楚映枝害羞地握紧手中的圣旨,她想直接去告诉公子,才不想让人通报。到了最后一个庭院时,楚映枝轻呼一口气,吩咐道:“都停下。”
清穗见公主终于欢喜了些,也就安心守在庭院外,想着明日便是要多出一个驸马,她都不禁替公主脸红了些。
清穗想着都脸红,楚映枝便是更不用了。
原本的失落被她狠狠地掩埋住,想着日后的生活,她有些娇羞,怀揣着前所未有的期待向着那通亮的屋子走去。
还未等到门边,她便听见了一群公子哥的轻笑声,她有些害羞地握紧了手中的圣旨,腰间的平安扣也在月光下盈盈地发亮。
恍若走出了黑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希望和光明。
她迈向台阶,掩藏起刚刚几欲将她击碎的击,露出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她就快要,成为公子的新娘了。
她会拥有全天下最好看的嫁衣,和全天下最俊美的夫君。
这世间一切是假的都没有关系,哪怕她是假的都没有关系。
只要,公子是真的。
“一步,两步...”她的嘴角慢慢漾开笑,想起公子在她耳边轻声的呢喃:“爱慕枝枝。”她从未觉得自己的乳名如此好听,心也从未跳动地如此之快。
她藏起所有的悲伤,奔向自己唯一的光明。
就在她要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公子那清润温柔的声音。
她不可抑制地弯起眼,漂亮的眼眸闪着光,恍若一片皎洁的月光。
她听见公子那清润温柔的声音,在一片公子哥的取笑声中轻蔑道:“楚映枝开始喜欢我了,我赢了,赌约到此为止。”
明明不止公子一人的声音,就连远处的酒楼都还听得见喧嚣声,但是她的耳中就只有那一道声音。
她笑得僵硬的嘴角缓缓放下,下一刻却又机械般地抬起,刚刚为了见公子,她练习地太久了,如今有些控制不住了。
她拼命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嘴角还能不能不笑的事上,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楚映枝开始喜欢我了,我赢了,赌约到此为止。”
“楚映枝”,“赌约”,“赢了”,为什么公子也要将她听不懂的字眼放在一起呢?
她甚至还没有察觉,面上已泪流满面,心中止不住撕裂地疼。
那一片月光,突然就碎了。
她又开始沉溺那片深海,只是这一刻,她再也不想反抗了,她任由水草将她缠回去。
她想,她就该死在前世那一片火海之中,重生一世又如何,如今又是要再死一次。
原来,她的公子也是假的呀。
她轻声笑了起来,在屋内人的欢声笑语、趣声中,她的笑声被缓缓掩藏,就连带着眼中绝望的悲伤一起,从此不见天日。
“假的,都是假的呀。”她轻轻笑着,踉跄着一把扯下了怀中的平安扣。手就那么握着,直到平安扣上满是血,那娇嫩的肌肤不过一个时辰便再次被划破,她却浑然不觉痛意。
她觉得那欢喜、悲痛舍弃了最好,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是假的。
虚假的一切,哪里还需要欢喜悲痛,她默声流着泪。
无悲无喜,放开那方还未送出去的平安扣,听它“砰”地一声落于地面,成了碎片渣沫,就如同她一般。
碎个彻底。
通亮的屋,依旧是欢声笑语的一片,他清润的声音也混杂在其中。
她缓缓摊开手中的圣旨,从未觉得那么恶心。
她干呕地想把自己整个人吐出去,手中圣旨落地,她腿|软瘫坐在地上,脸上无悲无喜,只剩泪还在慢慢地留着。
她从怀中拿出那方匕首,开刀鞘。
刀尖这一刻对着她,那森寒的光顺着脸颊而上,她的眼漠然迎接着。
有那么一刻,她看着那锋寒的刀尖,想着它刺入骨肉也定是极快的。手缓缓望下,却忽然瞧见了那一方圣旨。
她看着自己的名字和谢嗣初的名字靠在一起。
“呕...”
她缓缓转变了刀锋的方向,狠狠滑下黄色的布帛的“赐婚”二字,随后起身,在身后人的惊呼中,徒手撕裂了这张她苦苦求来的赐婚圣旨。
清穗颤抖看着眼前的一幕,控制不住地惊呼:“公主!”
她未理会清穗的呼声,只是漠然翻手,手中黄色的碎布轻飘落在地上。
她踉跄着身子,无视所有人,向着府外走去。
她几近讽刺地想,毁坏圣旨是死罪,可她一颗棋子,还未到用的时候,好像也死不了。
心中却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了。
从屋内“赌约”出来的那一刻,她便是死了。
她后悔自己未死在那片湖中了,若是死在了那片冰凉的湖中,她便是不会失去她的公子了。
从今以后,她没有公子了。
这大概是她此生最后的悲怆。
*
“公主!”
通亮屋子里的欢声笑语突然就停了下来,向来冷静自持的谢嗣初,这一刻眸子都慌了。他颤抖地推开门,却只看见沾满血被人摔碎的平安扣,和被撕扯成碎片的圣旨。
他颤抖地跪下,身后的奴仆的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他颤着手,慌乱中几次拼错,拼接出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了赐婚二字。他再不顾什么,追了出去。
来得及的吧,来得及的,她那么喜欢他。
一个赌,不会的...
他此时还保持着隐秘的自傲,他从第一面便看出了公主眼中的欢喜。是那种他即便如何玩弄,都永远灿烂的欢喜。
他不知欢喜的根源,却知道欢喜的浓厚。
可是,明明就是如此,他的心为什么在害怕呢?她不会离开他的,她那么喜欢他,她只是...伤心了。他哄哄便是好了,就像从前一般,甚至不用他哄,她便自己欢欢乐乐入了他的怀中。
终于,他看见了她。
她踉跄着摆开身旁婢女的手,却不过两步就扑到地上,看得他心疼极了。
他急忙追上去,一把将面前满脸苍白和泪痕的人搂入怀中。
她哭的那么伤心,一定是因为太欢喜他了,那便是不舍得与他生气的。他不知自己的想法为何如此卑劣,也拼命地掩去其中的慌乱与害怕。
他无法接受另一个可能,成功将人带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担忧又是减少了一分。
她都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哄哄便是好了。
楚映枝面无表情,被搂入怀中时,也只是嘴角稍稍动了动。她又是想要干呕了,但是这人将她固得好紧,她连干呕都只能咽下去,真难受呀。
于是,她轻轻道:“放开我。”
她不愿意称呼他的所有名讳,在她心中,那些都不是他的,是另一个人的。
他不是他。
谢嗣初自然听见了,却只是将她搂得更紧,温润的声音轻哄着:“枝枝,是我错了,今后我定是不会如此了。”
楚映枝眨眨眼,只觉得毫不在意。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他错不错与她何干?
但她有一个疑惑,她抬头问道:“为何那天我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骗我,你摇头了呢?”
谢嗣初一下愣住,那时她醉酒模样,撒着娇软软问他,他...
见他不答,楚映枝再次眨眨眼,其实也无所谓了。
“放开我。”
她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情感。
谢嗣初一下就慌了,听见公主的那一刻,看见碎掉的平安扣的那一刻,拼好撕碎的圣旨的那一刻,他都未如此慌乱。
可面前这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却让他实实在在地慌乱了。
他欲开口,却被楚映枝挣扎着离开了怀抱,他怕伤着她,不敢抱得紧,最后她还是摆开了他的手。他的眸一下子变得晦暗,衣袖下的指骨青白。
他未再追上去,只是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她走得极慢,像是摔到了,这时他才发现她的衣裙上满是血痕。
他心疼得不像自己的,想要追上去,想着无论她如何抗拒,他都是要将她带回府中为她上药,却突然身后出现一人。
他脸上是银质面具,齐齐遮住整张脸,伏身跪下,用不知是何语言低语着。
谢嗣初原本要追上去的步子缓缓停下来,目光灼灼望向跪下的人:“消息准确?”
伏首之人点头,随后退下消失于夜色之中。
谢嗣初皱眉,远处的枝枝,身影踉跄。他放下眼中一向温和的笑,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皇宫,随后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踉跄地,一步步走回了皇宫。
依旧是那十二道朱红宫门,一扇扇宫门依次开,楚映枝一眼望去,有着宫灯也就漆黑的道,直直地通往埋葬她的深渊。
她却未再向后望上一眼,就如同当初一扇扇门走出一般,她一步一步,踉跄着身体,缓缓走入。
待到最后一道宫门关闭,楚映枝转过身子,隔着十二道宫门,悠悠地向着远方望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见了。
从前她最厌恶黑暗,如今,她的世界,却只剩黑暗了。
晕过去的那一刻,一道黑色锦服身影急速而来,在她跌下去的那刻接住了她,他沉默地抱住他心中最为珍视的珍宝,慢慢得向前方走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
谢嗣初被拦在了宫门之外,看着她一道道走入朱红的宫门。
他想起刚刚银质面具男子所言的一切,缓缓地掀开衣袍。
那向来端方的公子,狼狈地跪下,这沉默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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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