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世子火葬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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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映枝苍白的眸色中隐隐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喉间的药苦、凉、涩,轻咽下仿佛已经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她面色越发地苍白, 长如蝶的睫毛缓缓掩下, 原本还挣扎着的意识也缓缓陷入昏迷之中。

    这药...

    不, 此时她不能晕过去。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楚映枝掩下的眸中满是平静,手深深地掐住脆弱的掌心。

    在几番痛苦的颤动之中,她终于让自己意识清醒了下来,睫毛的颤抖陡然停住, 像是一只青蝶倏忽顿住了煽动的翅膀,带着一种凝滞的美感。

    她缓缓地抬起双眸,平静地望向怀抱住她的人。

    他一身黑衣, 面上是她陌生的面容,她知道他是谢嗣初,但是在这一刻, 她轻启唇。

    “你是?”

    她的唇色苍白,面色苍白,眼神却恍若毫无波澜的湖面。

    短短的一句话, 仿佛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她又是轻咳起来,嘴角逐渐溢出淡淡的血丝。

    谢嗣初用了一月才堪堪练出的独属于楚映枝的冷漠,在这一刻,冰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曾经预想过千万种与枝枝再重逢的方式。

    或许他战死沙场, 马革裹尸,她在城墙之上看着大楚的一世安康

    或许她凤冠霞帔, 红妆十里,他在坟墓之中携着过往欢喜长眠。

    总归是生死相隔,她永生,他赴死。

    可未想过是如今这般。

    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破庙死的是他,不是心。

    谢嗣初死在了大雨淋漓的破庙之中,可躯体没死,爱没死,心没死。

    痛苦,也没死。

    他的眸恍若被细的藤蔓缠住,藤蔓上的尖刺缓缓刺入眼眸,曾经掩藏在眼眸中的无望与痛苦丝丝缕缕从尖刺破开的洞中溢出来。

    他望着她。

    她嘴角盈满了血,艳丽的血丝在苍白的脸上点缀,徒增一抹诡异的生气。

    偏偏,楚映枝平静着一双眼,也不太在意自己此时还在“陌生人”怀中,她轻轻地抬起眸,没有看谢嗣初,而是轻轻地看了一眼清荷的方向。

    清荷面上一副担忧的眸,手中的软剑还未放下,上面依旧是淡淡的血光。清荷的身后是日常服侍她膳食的两位婢女,柳春和柳冬。

    她眸光散了一瞬,随即收回眼神,看向面前一言不发的人。

    她听见他缓长的呼吸和跃动的挣扎,搀扶住她身子的每处都在温柔地矛盾着。

    挣扎?

    她可不许他挣扎。

    她轻轻地勾起些笑,眼眸中的柔光一瞬间化开了平静,她许久都未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叫谢嗣初有些看呆。

    她的手轻轻抚上谢嗣初的脸,沿着下颚寻着贴合处。她眸光中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寻到的那一刻,突然全都亮起来了。

    恍若一片星河。

    她轻启唇,扬起的唇角带了些浅薄的笑意。

    “谢嗣初,这人|皮|面|具倒是比从前的精巧。只是,你如何知道,枝枝不想看见你的脸?”

    她轻声唤着自己“枝枝”,平日里撒娇时她便这边唤自己。

    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地,好像那些伤人的话都恍若甜言蜜语。

    这话全假也不为过,但是她真挚着一双眼,让人看了便觉得她的半分不假。

    清荷知晓公主那些弯弯绕绕的计谋,此时自然半分不信,可谢嗣初恍若理所当然地信了十分。

    她不想见他。

    他一早便知道的。

    其实,不用...她再提醒。

    如若今日未出现意外,他不会出现在枝枝面前的。但是此时的解释不免徒劳,枝枝明显也不需要这无用的解释。

    他那些在一瞬间突兀升起来的微渴望,还未喧嚣些时日,就在这淡淡的一句玩笑话中消磨殆尽。

    谢嗣初突然觉得自己狼狈得可怕。

    不该,不该这样的。

    从破庙那日之后,他便再未奢望过与枝枝有关的一切。但是此时,这好像也只是徒劳的辩解。

    他出现在此,如此情况,如此姿态。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狼狈让他的一切无所遁形。

    他微微弯下头,心中有种别样的茫然,他从来无意在枝枝面前如此狼狈。

    即使这狼狈,是枝枝予他的。

    但枝枝似乎并未算放过他,她柔着一张脸,轻笑着望向清荷身后的柳冬。

    柳冬此时面色有些发白,身上的衣裙沾了半面血。一旁虚虚倒着三四个黑衣人,看着已经没了生机。

    倒是好功夫。

    楚映枝温柔着眉眼。

    “柳冬,上前来些。这些日子,倒是我未好好看过你了。”

    柳冬僵着身子,缓缓上前,毫不辩解,默然跪在楚映枝身前。

    楚映枝弯了眼眸,见如此听话,便不再看她,转身看向眼前的谢嗣初。

    她此时还在他怀中,他的手揽着她纤细的腰,她的头虚虚抵在他的胸膛上。

    明明是很亲密的姿势,却让人觉得两人之中有一道巨大的鸿沟。

    楚映枝“看见了”这条巨大的鸿沟,心中撇撇嘴,她才不愿这般。

    怀中有她,谁许他如何模样?

    她心中不悦,眼眸抬起,轻轻拨开他的手,就像拨开脏物件一般。

    见状,清荷忙从身后搀扶起楚映枝,不敢再多看对面的世子一眼。

    起身时,楚映枝露出了半截手臂,一道红微微在谢嗣初眼前闪过。还未等谢嗣初反应过来,楚映枝悄然用衣袖掩下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淡笑着走到柳冬面前,抬眸望向谢嗣初。

    “如若世子知道我不喜欢世子这张脸,戴了方还算合适的面具再出现在我面前,那如何会不知道我亦不喜欢世子那的人呢?”

    着眼眸从柳冬转向清荷,轻声笑道:“虽然我的丫鬟,一个个,的确都不及世子丫鬟武功高强,但是总归是我的人,世子你呢?”

    谢嗣初顿了一瞬,枝枝已经将话得太明显,她一早便知道柳冬是他的人。

    那是多早呢?

    前些日子,还是...一开始?

    如若是一开始便知晓,枝枝为何要留下柳冬,故意留下...

    谢嗣初眼眸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收起那些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再有的心思,像是最后一次般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

    他的思绪不算纷乱,但是处境的确狼狈。无论枝枝是何时知道的,都实在不算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一生也罕有几次这种狼狈,算了算应该都用在枝枝这了,此时原就应该转身便走,左右这里没人拦得住他。

    但是怎么办呢,他将头伏得更低,有些无奈地笑,有些东西,从来比他的狼狈更重要。

    背对着枝枝,他的眸光变得温柔起来,他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如若此时有一方镜子,他便能看见他温柔的眸光中藏满了悲伤和眷恋。

    如若楚映枝此时回头,哪怕只是一眼,也能从这悲伤和眷恋的蛛丝马迹中寻着些未来的影子。

    或许只是分毫,便能改变。

    但她没有,她轻笑着看着一言不发的柳冬,“忽略”着身后同样一言不发的谢嗣初。

    那被藤蔓刺入眼眸留下的细缺憾到底还是愈合了,待到楚映枝再装过身,望向谢嗣初时。

    她便只看见了谢嗣初那双温柔虔诚的眼。

    这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柳冬的事情被她戳穿,以谢嗣初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她从一开始便在算计他。

    她从一开始便知道柳冬是谢嗣初的人。

    那两个原本伺候她用膳的丫头,是她派人暗中让她们洒了粥,再借由失职将柳冬与柳春提拔到她身边。

    她过,她不是谢嗣初,她给每一种可能都留足了后路。

    那日在城墙上,从她计划要报复谢嗣初开始,她便为自己留好了后路。

    她如何对谢嗣初,她都有把握让谢嗣初回到她身边,任她继续折磨的后路。

    那就是,她身上的毒。

    那日在城墙之上,她咽下喉中的甜腥,想着以她的病牵制他的可能性。

    如若那时她只觉得可以试试,待到了淮安,经历了诸多事情后,她便是肯定这是一条可行的后路了。

    不得不,她后面如此肆无忌惮,多少也是因为她并非身处绝境。

    后面发生的一切,几乎一步步肯定了她的计谋。

    谢嗣初越在乎她,这毒越能牵制住谢嗣初。

    她要教他,丝毫逃避不得。

    多少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她不太在乎就是了。

    她最初只是想要借这病与他拉扯,让他一遍遍痛苦,直到麻木。

    可后面她逐渐不再需要了,因为她已经让他足够痛苦。这病便彻底成为了她让他不得逃避的退路。

    她要他在拉扯之中,痛苦地厮磨。

    她要他在痛苦之后,正视他的爱。

    故而她特意让柳冬到了她跟前,让柳冬能够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故意在柳冬面前吐血,面色苍白,食欲不振,昏倒。

    借由柳冬之眼,她对自己孱弱的身体毫不掩饰。

    她便是要让谢嗣初看见。

    教他惶恐,教他担忧,教他离不开。

    她以为她转身能够看见一双痛苦的眼,无论是为她的欺骗,还是她的病。

    但是她未看见。

    谢嗣初温柔着一双眼,轻轻地望着她。他保持着她曾经在他怀中时,他抱着她的姿势,没有变换动作。

    他的眼神温柔地恍若夜间无边的月,撒下带着些许凉意的月光。

    楚映枝有些不解,对这温柔,对谢嗣初。

    为何,是这个态度?

    不上来,但是楚映枝厌恶谢嗣初这种眼神。这种无波无澜的温柔,像是那十日她在酒楼上重复看到的一般,他对每个请他写信的人都是这么笑的。

    那便,不该对她,如对那些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