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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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清将卷轴翻来覆去地量。

    外表明明是长公主赠予的卷轴, 可上面的字却不再相同,为什么呢?最奇怪的是原本看不懂的文字现在却下意识地读懂了意思, 这些文字正是当日她误以为沈南霜所遗落的那本书面上的那几个文字。

    穆清清陷入思省,不怪乎长公主又差人把书送回来,原来是真的错了。

    可到底是怎么弄错的呢?

    穆清清差人去把自己派去长公主府还书的仆从找来,那名仆从听书送错了,吓得扑通跪地:“那日的得您吩咐,接过卷轴不敢怠慢,当天上午就去了一趟长公主府……的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

    穆清清寻思:“你过来瞧瞧是不是这卷?”

    那名仆从上前瞪着眼努力观察, 一脸确凿:“就是这卷没错!”

    “……”

    穆清清无语:“你识字么?”

    那名仆从咯噔跪下:“的家中贫苦,只跟领班识过几个大字, 再难一点的就……”

    看来就算半途弄错了他恐怕也发现不了, 穆清清心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算了,你先下去了。”

    仆从如释重负地退下之后,穆清清盯着案面的卷轴出神。

    是巧合吗?如果只是不心拿错了,为什么除了上面的文字, 裱装的卷轴一模一样?那内容呢?除了最开始从赵弈手中接过时掀看几眼, 事后她并没有展开看过, 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内容。

    只怪她从千秋苑回来以后魂不守舍, 到底差仆从送出去之前就已经变了,还是经仆从之手送走以后才变的, 穆清清无法确认。

    穆清清思虑许久, 终是决定解开丝束, 将卷轴展开。

    万幸书中文字也能看懂, 可当穆清清一字字往下看以后, 渐渐发现古怪之处。

    因为书中所述正是当下所处的赵氏王朝, 并且其所交代的故事背景、人物名字均与她所知悉的朝代人物完全相符。

    难道这是本野史传记?

    穆清清下意识卷回封面看名字,然后狐疑地翻了回来,带着几分探究地接着往下看。

    很快,一个书中人物的名字跃然纸上。

    沈南霜?

    穆清清心中微讶,细细往下看,发现书上不仅出现沈南霜的名字,还有沈家父子、裴成绎、太子、就连郑宝郁也出现其中……

    最后,穆清清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名字上面,心中腾升出一股莫可名状的不可思议。

    “难道长公主殿下戏弄我?”

    穆清清迷迷糊糊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过很快这个结论就被否定了。因为继续往下看就会发现,就算长公主有心戏弄,也绝不敢杜撰一个这样惊世骇俗的故事。

    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沈南霜,从的将军之女挤身成为太子妃,紧随太子登基步伐登上后座之后,她经历了皇后到太后的蜕变,一步步走向女皇之路,最终改写的是整个赵氏王朝的命途。

    穆清清猛地将扎入书中的心神抽了出来,彼时已是冷汗淋漓,胆战心惊。

    这绝不会是长公主胆敢杜撰的东西,一旦落入他人手中,这是足以斩杀九族的灭顶大罪。

    穆清清不敢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胆敢杜撰这种东西,联想到关键人物沈南霜,莫非是有人想害沈将军?

    那为什么这样的东西却又会落在她的手里?

    一想到她曾在毫无所觉之下轻易将这卷书交到不知底细的仆从手里,穆清清顿感头皮发麻,心惊胆战得难以呼吸。

    也不知当日送往公主府时,长公主到底开卷轴看过没有。如果看过,她又是怎么想的?她会不会觉得居心叵测之人其实是自己?

    穆清清吓得六神无主,只觉随时有人从四面八方跳出来包抄侯府,然后治她穆家一个谋逆之罪。

    这时响起一记敲门声,惊得穆清清双肩一抖,门外的丫鬟出声道:“姐,世子夫人派人来找,是世子爷回府了。”

    “知道了,告诉她我随后就到。”穆清清匆匆卷起书轴,找了个盒子锁进去。

    出来的时候日暮西山,斜阳斜在走廊一隅,穆清清深吸口气,令自己定下心神。

    穆文筠连着几日早出晚归,傍晚有约,原是回来换一身衣服就要走,却被妻子唤住了。

    他与妻子也是依存父母之命而缔结的婚姻,妻子杨氏是叶氏给他挑的,是书香门第、端庄秀蕙,但性子怯弱无甚主见,穆文筠与她感情不深,平日都是相敬如冰,如非极要要紧,杨氏轻易也不会来找他。

    穆文筠被杨氏留下,不多时穆清清就来了。

    “胡闹,简直胡闹!”

    得知父母之间的龉龃,穆文筠气得来回踱步,怒声斥责杨氏:“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不早点跟我?!”

    杨氏成婚至今还不曾受过丈夫这般喝斥,灰着脸垂首掩着泪色,穆清清只得让她先出去:“嫂嫂刚嫁进侯府不久,许多事别人也不定会与她……再,这种事本也不是可以随便声张的事。”

    穆文筠压了压脾气,懊恼地坐在下来:“我原以为是祖母的意思,没想到竟是父亲……”

    “母亲嫁入侯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什么林氏女亦未嫁进侯府,母亲这是犯了什么错?父亲竟为了个外人耿怀多年,如今还为了外人之女闹离休,这、这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成何体统!”

    这些话她已经听了太多,穆清清没有接话,只是:“我让凌弟去陪母亲,一方便是希望她能好过些,再者也是让凌弟看好母亲,莫让她再去招惹父亲不快。”

    “父亲那边我去劝过,可未必奏效。所以才想让大哥你来,你的话父亲应该能听得进去。”

    “我知道了,我会去劝劝父亲。”穆清清来时,穆文筠已经从杨氏口中得知这几天二房的不依不饶还有穆云凌的胡闹,心中叹息:“这些天我不在家,得亏你扶着逸娘。她那性子跟闷葫芦似的,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一声。”

    穆清清听着他的抱怨:“嫂子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你相处。”

    “她嫁入侯府不过半载,与家里其他人都不熟。虽然偶尔我会过来与她走动,但你也知道我俩性子都闷,我照顾不了她什么,她总归……也是希望能得夫君的照顾。”

    穆文筠欲言又止:“怪我,是我没能好好照顾她。”

    “我能明白大哥的苦处。”穆清清知道穆文筠其实并不喜欢杨氏的,可他虽不曾苛刻责怪,但丈夫的冷淡对杨氏而言已经是一种极刑。

    穆清清从杨氏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倘若没有沈南霜的出现,就算她如期嫁给裴成绎,换来的也只会是像哥哥嫂嫂这般互相折磨的结果。

    不自觉间,穆清清脑海浮现被她锁起来的那卷书。

    她猛地了个激灵,因为想起了从那卷书中看到的关于自己的结果。

    华灯渐上,天色已暗。

    穆清清回到泠然居,下人准备的晚膳已经送来,但她实在没有胃口,索性将门阖起,点灯卧坐窗下,重新掀开那卷书。

    从大哥的轩然居出来以后,穆清清的脑子冷静许多,她算将整卷书重新翻看一遍。

    第一遍看得惊涛骇浪,满心都是不敢置信,很多细节都被她给忽略了。第二次重新翻开,这次穆清清看得极加仔细,斟字酌句,反复推敲。

    书的开篇是从沈南霜的身世起,比穆清清从父亲口中得知的更为俱细,也因此祖母与母亲当年的阴谋与私心得以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地展现。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穆清清终于能够理解父亲为何无法原谅母亲的所作所为,并且不顾一切地想要补偿沈南霜的那份愧疚之心。

    林蓁娘确实是整件事最无辜的受害者,沈南霜若不是侥幸得到沈将军的庇护,也许根本活不到今天。

    穆清清盯着天上的月光出神。

    如果事实真如书中所述,那她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应不应该继续劝阻父亲。

    穆清清摇了摇头,迫使自己集中精力往下看。

    行文所书皆以主人公沈南霜为轴心,讲述的多半是发生在沈南霜身边的故事。描写穆清清的部分其实很少,每次提到都是以裴成绎的未婚妻囊概。

    有些事情穆清清也在场,有些事情则是她听过的,但无论哪一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奇怪的是再往后看,有一部分出现前后文截然不相符的衔接之差。

    就比如前文明明出现裴成绎于千秋苑当众提出退婚之,可当穆清清再往后翻,却发现两家完全没有就此事引发任何争议,甚至前文中的裴成绎与后文中的他判若两人,就仿佛……

    前文作了重新修改,导致与后文内容衔接不上一般。

    穆清清万般不解,她细细观察两部分,既没看出修改痕迹,也没摸出拼接痕迹。她只得放弃摸索,接着往下看,终于来到了令她费解的其中一部分剧情。

    书中提到,太子为沈南霜的率性与纯真所动,于随后相处的时光中日久生情,为了她竟生出另立太子妃之心。

    *

    沈南霜回到家时,见沈思鹄一人持剑而立,院墙的灯盏于风中摇曳,拉长了少年人颀长的背影。

    “这么晚还练剑么?”沈南霜施施解下披肩,显出一身浅朱的云裙罗裳。繁丽的发髻与以往的随意不同,珠环玉翠,竟是不出的华美,透出极为鲜见的女人味。

    沈思鹄站在墙角的阴暗面,火光照不出他的半边侧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闷闷传出:“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南霜‘啊’了一声:“我在京中结识了几位姐妹,今日她们带我去逛铺子,一不留神忘了时间。”

    “让你担心了?”沈南霜笑着把他拉出来,“我的身手虽不及你,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几个姐妹不是逛逛胭脂铺子就是逛成衣店,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沈思鹄顺着她的动作慢慢从阴影中走出:“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么?”

    “可那是对方好意,我总不能不给面子。再我毕竟是女子,就算不擅扮,也不能整日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吧?”沈南霜在他面前转一圈:“你觉得我现在这样不好看么?”

    沈思鹄嘴唇嚅动:“好看。”

    “怎么了?你不对劲。”沈南霜极有眼色,哪会看不出来沈思鹄心里有事。

    “我……”沈思鹄张口欲言,临到嘴边又改口,“我今日去见穆家二姐了。”

    沈南霜心中一顿,神色未变:“你去找她?找她做什么?”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你跟裴成绎的事。”

    沈南霜捧住他意欲别开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知道了又怎样?”

    沈思鹄被她的动作给愣住,却也没有拨开的意思:“她会祝福你们。”

    沈南霜眼里闪过一缕讽刺,重新专注眼前:“那你呢?”

    沈思鹄陷入良久的沉默:“……我不想你跟裴成绎在一起。”

    “为什么?”沈南霜眼里闪现一簇光。

    沈思鹄想要将脸别开,却被她的双手固住,只能张开沙哑的嗓:“我不想你被别人抢走。”

    沈南霜眼里的光慢慢聚成了笑意,她松开沈思鹄:“你看,你就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不甘不满,于是就闹脾气。”

    沈思鹄皱眉:“我不是孩子,是你没把我当男人。”

    “我把你当弟弟。”沈南霜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假装没发现他的动作僵硬,“你是我最疼爱的好弟弟。”

    沈思鹄眸色渐渐黯淡:“就算……就算只是弟弟,我也已经不了。”

    他扳住沈南霜的肩:“你有什么心事完全可以跟我,我也能够帮到你。”

    沈南霜感受到肩上的力度,不解他今日的反常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穆清清跟他了什么?她调整呼吸:“你是家中独子,爹只有你一支独苗。我不会让你有事,就算有事也应该是我保护你。”

    沈思鹄拧起双眉,沈南霜为他舒开:“只有等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你才能够帮得了我。”

    沈思鹄握住她伸过来的那只手心:“你真的会需要我吗?”

    沈南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欣然道:“当然,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2

    昨夜挑灯看了半宿,多亏长年累月的作息规律,穆清清还是早早醒了过来。她给自己洗了个冷水脸,感觉精神恢复一些,这才出门去见千秋苑的祖母。

    虽然自从穆老太搬去千秋苑以后已经免去辈的问安,但穆清清是她从养在身边的人,其他辈可以免的规矩,在穆清清这里是免不得的。

    自从裴成绎为了沈南霜在千秋苑闹悔婚后,穆老太的心境极为不顺,见了谁都没好脸色。尤其穆清清来时,她背过身敲木鱼念经,愣是能把人晒在身后一上午。

    穆清清知祖母心中有气,气她对付不了沈南霜,气她留不住自己的未婚夫。所以她任罚任怨,一上午乖乖跪着,什么时候祖母消气了,什么时候她也就当罚完了。

    可这日不知是否受到书中内容的影响,穆清清来了禅房,盯到祖母毫无情面的背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叹。

    穆老太听见了:“你叹什么?”

    这几日穆清清天天来,天天安安份份地跪着,不话也不埋怨。穆老太还道她虔心忏悔甘心受着,原来心里也是有想法呢。

    穆清清没想到自己只是不慎溢出一声叹,穆老太就搭理自己了。孰料穆老太要的就是她主动开口,哪知穆清清太实在,白白磨了好几天。

    好在穆清清也没有直言无心之失:“昨日凌弟回来了,我让他去陪母亲。父亲那边有大哥劝,只不知这回能不能劝得动。”

    穆老太冷笑一声:“你母亲那是活该,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

    深知当年因果的穆清清显出几分不认同,穆老太眉梢挑高:“难道你觉得我错了?”

    穆清清鲜少忤逆穆老太,当然不可能去挑她的刺:“自从父亲把话挑开以后,母亲已经安份许多,终究还是要看父亲的意思。”

    “文筠那孩子在你爹心中有几分地位,让他去还是能得通的。”穆老太本也不是最担心儿子儿媳和离的事,家里真要是劝不住,再端出宫里那位也不迟,“我担心的是你的婚事。”

    穆清清没接话,穆老太见她又不吱声,顿是恨铁不可钢:“裴家儿都已经把话到这份上了,你是真不着急,还是觉得一切家里都会替你兜着?”

    “那……”穆清清无声低吁,缓缓启唇:“祖母是想听清清心中之意,还是只管让清清全凭家中作主?”

    穆老太双眼一眯:“哦?难道会有相驳不成?”

    “清清已经听明白裴公子当日所坦露的心迹,”穆清清鼓足勇气,“既已无心,何必强求……”

    穆老太提声断:“你明知这是中宫授意,怎还尽些负气的窝囊话?难不成家里要为你作主,反是逼迫你不成?”

    穆清清心里的那鼓气一蔫:“我没有这个意思。”

    “家中那么多个辈,唯你最得中宫属意,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穆老太谆谆道:“你与裴家郎君的婚事我已经写信告知你的姑母,这事她会想办法替你作主,你别放在心上。”

    着,穆老太将压在一边铜架上的花笺取了出来:“这是你姑母给的邀贴,三日后她在宫中举办赏樱宴,盛邀京中贵女入宫参宴。听郑家宝郁病愈康复,你姑母一来是想瞧瞧未来儿媳恢复得怎么样,再则还想见见你。”

    她将花笺塞进穆清清手里,执手轻拍:“你去了可不许再负气话,倒叫你姑母失望寒心。”

    穆清清嘴唇微启,立刻招来穆老太冷眉横对:“你母亲如今这个模样,长房没个能支棱起来的人,若是连你姑母都不帮衬,日后可别怨祖母没个照应。”

    穆清清捏着花笺的手劲慢慢松开:“我知道怎么做了。”

    “还有三日后的赏樱宴你五妹妹也会去,她不及你识大体,你在宫里当多些照拂她。”穆老太冷睇她一眼:“出去吧,盈盈在外边等着,我还有些话要吩咐她。”

    穆清清应声退下,果然在庭外见到侯等多时的穆盈盈。

    不知是否错觉,穆盈盈眼里闪动着难以言喻的雀跃与得意,在见到穆清清的时候尤为明显。许是在穆老太眼皮底下,穆盈盈少有的没在她面前冷言冷语,两人粗粗过招呼,穆盈盈就被简嬷嬷给请了进去。

    穆清清没作逗留,转身出了千秋苑。

    她不确定祖母今日把穆盈盈叫来,是有几分分宠之意。但可以确定的是祖母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如果她连穆家最大的支柱中宫皇后都不能笼络住,那么长房也没必要支棱起来。

    反正母亲本就不讨祖母喜欢,倘若父亲坚持和离,长房没了能够话事的当家主母,内宅大权势必要分出去,二房王氏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穆清清心中轻叹,低头盯着手中花笺,忽觉这场赏樱宴好似在哪里听过。

    等等,赏樱宴?

    回到泠然居,穆清清翻开那卷书,果然找到赏樱宴的那段剧情。

    皇后娘娘惦记着早春时候因过敏而倒下的未来儿媳,掐算休养的时日也不短了,待确认已经好全之后,特意吩咐宫人筹备赏宴,一方面是为郑宝郁调解心情,另一方面是想让太子与她见一见面……

    再则,招来众位名门闺秀进宫赏宴,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四皇子择娶贤妃。

    而穆盈盈恰恰是在侯选之列。

    今春宫里樱花盛放,花开时节长风破空,殿前卷起落英一生。粉白的瓣叶辗转飘入亭间人的酒杯中,微微荡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赵弈无视落花之美,一口饮尽杯中酒。

    对座的太子失笑摇头:“好酒慢尝,你要是再这般牛饮,可别怪我把酒收了啊?”

    太子好藏酒,但凡经他手出来的,哪壶不是陈年老酿?

    好酒被人这般糟蹋,难怪心疼了吧?

    “我就喝你几杯,顶不过你那一窖子私藏的零头。”

    太子气笑:“我这是气吗?我是怕你吃醉。”

    赵弈不是好酒之人,但也不是没酒量。北关黑沙最冷的时候,再烈的酒灌进嘴里都能面不改色:“只要我不想醉,就不会醉。”

    “我就怕你装醉。”太子拿他没辙,“你回京这几场宫宴,哪次不是让我替你摆平的?你就知道装醉……”

    “今日不能装了,母后可是跟你好了,非去不可。”

    赵弈默声盯着杯中飘浮的花瓣:“去,我也没不去。”

    “自你回京以来母后提了那么多次,每回都被你推了。”太子松口气,“若是往后你真有算留在京中,这种事情躲不过,早作算为好。”

    赵弈平静道:“我明白。”

    太子见他反应也不是那么抗拒,可每回皇后提及之时,怎么就总有些推三推四的阻力在拉锯?

    “上回你未经父皇就把黑符现出来,事后父皇虽未言明,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里却是不舒坦的。母后怕他对你不满,总归是想为你添些助力。”

    如果赵弈一回京立刻乖乖将黑符令献到圣案,以当今天子贪于揽权的脾性,不管赵弈争回黑沙兵权有多么艰辛,他会毫不客气地将黑符收入囊中占为已用。然而因为赵弈在公主府的那一出,天下人皆知四皇子为太子争得黑符,迫于太子|党众的压力,皇帝再不能够堂而皇之吞占己有,这是惹来天子不满的主因。

    皇帝子嗣众多,新生的皇子不足满月,后宫佳丽年年在增,他自认正值盛年,自是不肯放权的。

    赵弈不冷不热地应了句:“老头子还不服老,也不想想靠嗑|药生的儿子有什么值得沾沾自喜。”

    “你这次回来变化真多。”太子不由多看他一眼,至少这种话从前只敢在心里骂,现在都已经敢直接骂出口了,“宫中耳目众多,还是心为好。”

    皇后派的内侍来问,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太子和赵弈相继起身。

    “不过经此一事,母后应是彻底对你放了心的。”寄养的皇子不比亲生,纵使皇后待如己出,心里始终不可能一碗水端平。

    因为就算赵弈从不被皇帝所喜,也怕稚子心中抱存孺慕之亲。就算世人皆道太子与他手足情重,可皇后始终保有心眼,不敢放松警惕。

    而今赵弈不惜与皇帝反目也要将辛苦得来的黑符令转交太子手中,足以显现他对太子的赤诚忠心。

    “母后总是心事过重,倒不如让她少些顾虑,把身子骨养好来,少几根皱纹,安享天年看谁笑到最后。”赵弈其实并不在乎皇后的顾忌。因为他清楚明白若不是被皇后收养,即便身上留的是皇家血脉,没有母族的扶持,在皇子众多的天家亦不及草根。

    他能有今时今日的一切,皇后与太子的恩情如山,绝不会违背与忘却。

    “你这话可别被她听见,否则能被你再气出几根皱纹。”太子既好气又好笑,一巴掌往他背上拍,结果发现没拍动,这才想起这子如今生得肌肉结实人高马大,早已不是时候那个跟着自己到处跑的鬼头了。

    赵弈低低觑了他一眼:“皇兄得空也该多些锻炼,酒少点喝,莫把身体熬虚了。”

    “好你个混了,胆敢取笑本太子!”

    兄弟俩一路嘻笑闹骂,赵弈眉宇微舒,一时竟似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时光。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回来了。

    到了皇后行宫,内侍把太子请走了。赵弈大老远已经瞥见樱花树下佳人满盈,他两眼微眯,似在想要确认着什么,一道笑声送风而至。

    “不知我们弈儿眼神如何?可曾瞧见了哪位好姑娘没有?”

    赵弈稍敛心神,回头正见皇后穆氏在长公主的陪同下从别宫徐徐踱出。

    “儿臣眼神不如何,乍一看去还不如满枝樱花来得好呢。”

    长公主取笑道:“樱花再好,可惜花期太少,只怕还没赏够也就凋谢了。四弟还是别强求,今儿让母后给你讨个人间富贵花,够你美一辈子的那种。”

    赵弈扯了扯嘴角:“美一辈子不敢,我就怕侍候不了。”

    长公主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讨嫌?待会真要是看上哪家姐,有本事别追着找你母后讨要。”

    皇后制止她俩继续辩嘴:“好了好了,今日是来赏樱的,那么多姐都等着呢。”

    长公主熄了火,挽在皇后一侧。赵弈自动自觉来到另一边,皇后笑看他一眼:“你能来就好,看不看得成都没关系,若是看得成自然更好。”

    赵弈但笑不语,他见太子没跟上,皇后体贴:“宝郁就在前边的园子,本宫让太子去陪陪她。”

    估摸还是不想太子占他风头,毕竟就算是挤作侧妃良娣,也比区区四皇子好。

    3

    穆家今日赴宴有两位,穆清清与穆盈盈同乘入宫。两人平日交情一般,私下几乎没怎么话,前不久刚出了穆云凌的那桩事,两房关系就更差了。

    但有穆老太嘱咐在前,穆清清又是姐姐,免不得要对妹妹多加照顾。她捡了几条需要注意的点与穆盈盈,穆盈盈冷冷睇她一眼:“我也不是头一回入宫,你真以为规矩只有你学得会?”

    穆清清闷头将一条条数完:“不光是规矩,我们在宫中行走本应谨言慎行,心一些总不会出差错。”

    “姑母乃是当今皇后,太子可是我们表哥,谁不长眼敢惹咱们穆家人?”穆盈盈嫌她装腔作势,故意在自己面前端架子,“需要注意的地方祖母都已经与我了,就不劳烦二姐姐了罢。”

    见她不想搭理,穆清清只得收声。

    来时她将赏樱宴的那部分内容默记在心,因为原书中的这时候她与裴成绎的婚约并未发生任何问题,因此祖母也没有将花笺给她,而是交给了穆盈盈,由穆盈盈独自入宫赴这场宴。

    书里这部分写得并不俱细,因为与关键人物沈南霜牵扯不多,但提到了一件事。

    同天赴宴的长安侯府吴三姐暗中买通宫仆,佯作不慎闯入太子所在的房间,设计用药与太子发生关系。事后太子愧于令她德名亏损,不得不将她扶为侧妃。

    原书中的郑宝郁似乎也因种种原因暂搁婚事,谁也没想到太子婚事刚刚暂搁却发生了这种事。这件事在心性高傲的郑宝郁心中留下极大的创口,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太子冷言相向,导致太子渐生烦厌,下意识疏远了她。

    听郑郁宝今日也将赴宴,穆清清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她得让郑宝郁心守着太子,莫被吴三姐有机可乘。

    马车停在外宫宫门,宫门早已停靠各家马车,侯等在侧的宫仆立刻上前引她们进入文陵门,很快来到樱花树下。

    皇后娘娘亲自发的花笺,前来赴宴的人只多不少。

    落花纷纷,佳人无数,穆清清看得眼花缭乱,独独不见郑宝郁。穆盈盈不爱与她待在一处,借口与她分开走了,穆清清见状也没拦着,正想找个宫人问一问,却在余光瞥见沈南霜的身影之时愣住了。

    原书之所以没有详细描写赏樱宴中发生的事,是因为那段剧情是借由旁人之口予沈南霜听的,当时的她并未在场。

    吴三姐的这次介入不仅离间了太子与郑宝郁,并且伤了沈南霜的心,而这根刺一直扎在她的心底,并为沈南霜日后的内宫斗争中扳倒吴三姐埋下伏笔。

    沈南霜似乎在寻找什么,并未注意到穆清清的视线。穆清清不知应当如何与她相处,索性也避而绕道。

    两人各自分开,不多时内侍高呼一声皇后娘娘驾临,众贵女争相循着那个方向而去。穆清清离得较远,草草瞥去一眼,人太多了,皇后没瞧见,倒是高挑挺拔的赵弈在鸟依人的一众贵女当中显得尤其惹眼。

    一时间,穆清清也不知自己应不应该上去凑个热闹。

    她已从书中得知皇后设宴的目的,本质上这与她并无干系。

    按四皇子赵弈的年纪早就应该完婚了。他虽不是得宠的皇子,但毕竟为皇后抚养长大,又与太子兄弟亲厚。哪怕现在什么也没有,只要他朝太子一经登基,势必来个大翻身。

    事实上,自从赵弈取得黑符令,他在众臣心中地位早已有了飞跃式的飙升,否则又有多少人愿意拿家族女儿作赌注,赌他有朝一日权倾朝野,带来数之不尽的好处。

    穆清清静静看了会儿,受她所托的宫人回来告诉她郑宝郁正与太子一处,这才略略放了心。宫人又:“简姑姑请您到行宫稍侯,皇后娘娘有事召见您。”

    穆清清一顿:“有劳带路。”

    穆清清随宫人离开之时,赵弈正被皇后和长公主左右挽着,这边指一个大家闺秀,那边点一个世家千金。赵弈疲懒地扫过一眼,问他如何,答复可有可无。

    长公主性子急,被他气得直跳脚。皇后极有耐心,倏见自家房头亲,召人把她叫了过来:“这是二哥家里的嫡闺女,家里排老五,时候那么一团,如今也出落得婷婷玉立,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哥?”

    穆盈盈施施而出,有模有样地行了宫礼,羞答答地唤:“四表哥。”

    皇后从发丝儿量到裙尾,处处透着满意:“盈盈你时候见过的,这丫头就亲你。当年你若不是去了黑沙,母后原是想把她……”

    “原来是五妹妹。”赵弈勾着淡笑,“前些日子登门探望老太君,正巧路过听人提起五妹妹的事迹。”

    穆盈盈挂在脸上的笑意闪出一丝莫名,紧接着就听赵弈慢腾腾:“看不出五妹妹这般娇玲珑的人儿,身法竟与云凌不相伯仲,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这下穆盈盈的笑脸挂不住了,面上血色一下褪得干净。

    皇后虽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但也听出赵弈话里的几分讽刺,面色的亲切淡了些:“孩子胡闹,被你得倒叫我听糊涂了。”

    赵弈事不关己地将脸别开,皇后这时也放开了穆盈盈的手:“不必拘谨,到处走走瞧瞧,今年的樱花开得极好。”

    穆盈盈嘴唇嚅动,皇后已经拉着赵弈去看下一位姑娘,边走边:“你若是不喜欢穆家的孩子,母后也不强求。盈盈这孩子品性随母,原也不是顶好的选择。”

    赵弈却道:“穆家教养出母后这般端庄贤惠的一国之母,必然是不会差的。”

    皇后瞥了他一眼,笑:“母后也不想自卖自夸,这一园子的大家闺秀,总会有比穆家好的。”

    “是挺好的,”赵弈目视前方,看的却不是满园子的闺秀,“可儿臣也见过更好的。”

    “你呀……”皇后顿声:“非要跟母后拗不可么?”

    赵弈摇头:“儿臣很少想要求得什么。”

    曾经的他不敢去求,只是因为他怕求而不得,但并不是他不能去求。

    皇后沉默:“你让母后再想想。”

    赵弈没有要走,倒是皇后没了赏花之意。她的心腹近侍简姑姑来到身边耳语,皇后留下长公主陪他就走了。

    被迫留下的长公主与他干瞪眼:“你跟母后净什么哑谜?”

    赵弈反问:“既是哑谜,你怎么就不猜呢?”

    长公主最酸书生迂腐,她家驸马就一个。

    赵弈把长公主气走后,身后也来了一名内侍附过来耳语。

    “先别动她,看她究竟想干什么。”赵弈冷哼一声,“还有,别让那些女人有机会沾上太子。”

    内侍应下,寻思不知该不该禀:“方才奴才瞧见简姑姑于行宫引见一人。”

    “好像是穆二姐。”

    原本不急不慌的赵弈身型一顿,僵着脸:“你谁?”

    作者有话:

    四皇子:我真没有背着你偷偷相亲,求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