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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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毅王与穆二姐定亲的事一经传开, 许多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不久之前刚刚解除婚约的裴家。

    尽管在解除婚约之后两家关系出现一定程度的破裂,但双方长辈毕竟是多年老交情, 彼此同在官场都是偏拢太子的一方。虽亲家做不成,同僚关系却还在继续,相互都不希望被辈的原因动摇彼此的立场与关系。

    尤其造成两家解除婚约的最主要责任在裴家,相比提出退婚的穆家,知悉内情的裴尚书更恼火的是自己的儿子。即便在与穆家解除婚约之后,裴家亦没有成全裴成绎的爱情,裴尚书甚至勒令儿子务必要与沈南霜断绝关系。

    因为这件事裴成绎承受家中极大压力, 就连行动上也多多少少受到家中约束。穆裴两家解除婚约之后,裴成绎再不曾踏进穆家半步, 而广恩侯世子穆文筠也已经许久不曾约他出来饮酒畅谈。

    原是无话不谈的同窗知己, 此时却坐在酒桌前相对无言。

    “喝吧。”穆文筠兀自倒酒:“本来想狠狠骂你一顿,看你现在这副德行也不知该从哪里骂起。”

    得知裴成绎为了别的女人闹退婚,穆文筠早就想叫他出来当面对质。谁知裴成绎受家中约束,而他家也乱成一团粥,各自为各自的事焦头烂额, 直到最近家里把妹妹的婚事定下, 穆文筠才终于决定来找他。

    事实上, 裴成绎也正是听了穆清清的婚事, 才会出来见穆文筠的:“清清的事,是我有愧于她。”

    穆文筠面色不豫:“既然有愧, 何必当初?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又是想做给谁看?”

    数月不见, 裴成绎看上去形容憔悴, 不知道的还当负心之人是穆清清而不是他。裴成绎苦笑:“我无意在你面前表露这番情状。”

    他轻轻摩挲杯沿:“如果我不是因为退婚的事, 恐怕只会更加惹你不快吧?”

    穆文筠怒拍案:“姓裴的, 我算是看清你这这混账到底什么嘴脸!”

    “但我真心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裴成绎抬起酒杯:“自罚一杯,你随意。”

    穆文筠看他仰头灌酒的动作:“你该赔礼道歉的人不是我。”

    “我知道,但我无颜再去见她。”裴成绎闷头倒酒,“知她过得比我好,至少能够抵消我心头的一丝罪孽。”

    穆文筠冷笑:“如此轻易就能抵消你心头的罪孽,那要用什么才来抵消你对她造成的伤害?”

    裴成绎默然:“大概是我的报应。”

    但见他神色颓靡,穆文筠一时也不明白究竟这俩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他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那般毅然决然,我不信你完全没有考虑到后果。难道仅仅因为家里的反对、你爹的逼迫就能把你变成现在这副反常的模样?你还是我认识的裴成绎吗?”

    “不,是我设想不够周全,是我当初太天真……”

    穆文筠看裴成绎一直往杯里倒酒,终于忍无可忍按住他:“裴成绎,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是你先负了人,令我妹妹受尽耻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后悔?”穆文筠面色乌沉:“既然当初选择你的路,就要为你的所作所为负责到底。就算后悔,也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现在这样只会令我不耻。”

    他砰地一声放下酒杯,起身离席,头也不回。

    留下裴成绎独自面前一张酒桌两个酒杯,他自嘲一笑,兀自倒酒闷头饮尽。

    厢房门外躲着一人,她形色闪缩,不时朝里边张望,确定穆文筠已经离开才蹑手蹑脚跨进房。

    一声‘裴公子’在耳边响起,裴成绎饮酒的动作一顿,醉醺醺地瞥了过去……

    *

    穆清清与毅王的婚事传开以后,郑宝郁登门来找过她:“我还以为这事没那么容易成,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你们竟然就定亲了。”

    郑宝郁唏嘘不己:“听毅王府都已经开始布置新房了,别是没等我眨眼你就已经嫁过去,再眨眼连孩子都有了吧?”

    穆清清其实也没想到赵弈动作那么快,几天前才派官媒把亲事下来,转天就让人把问名纳采送聘礼全给办了。

    速度快得就连她都有些不适应,郑宝郁严重怀疑:“他该不会真的早有图谋,不然怎么可能连聘礼都准备得这么快?我可警告你,就算要嫁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他要娶也得风风光光才能把你娶走,绝对不能太委屈自己。”

    穆清清心宽道:“没事,我的嫁衣还没做好呢,他就是再快也得等我把嫁衣缝好才行。”

    郑宝郁瞅她手里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凤鸾龙鳞没绣好,思来想去,坐在她旁边的位置道:“要不然我帮忙做一部分?”

    穆清清讶然:“你不是不想我这么快嫁么?”

    郑宝郁撇嘴:“虽然我不喜欢毅王这么猴急的性子,可既然是你自己喜欢的,我当然希望你们有情人早成眷属。”

    穆清清莞尔:“郁姐姐对我真好。”

    郑宝郁舒眉,一边商量哪部分帮她绣一边道:“我可能就没那么快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现在过过手瘾也好。”

    穆清清闻声一顿,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那日我把太子狠狠数落一顿,”郑宝郁回以一笑,淡然把那天的事与穆清清了,“我看他气冲冲走了,估计心里都快气死了,想必日后也不可能娶我这样的女人作太子妃罢。”

    穆清清没想到郑宝郁把话得这么绝:“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肯这么低声下气地讨饶,也许这已经是他作出转变的第一步了呢?”

    至少换作从前穆清清是绝对想象不了这样的太子的。

    郑宝郁陷入沉默,摇头:“平安寺的老方丈曾与我过,正因我心中有爱,才会无时无刻陷于忧怖之中。”

    “可这样真是太累了,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我已经不想去等他转变了。”

    只有离于爱者,才能无忧且无怖。

    穆清清定定看着她:“郁姐姐已经不喜欢太子殿下了么?”

    郑宝郁没有回答,却露出释然的笑。

    彼时穆清清还不知道,就仿佛是在向旧日的爱情作道别一般,郑国公府里的那池鸢尾花已经被一株株郁金取代。

    而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郑宝郁与虞鸿舟的接触越渐频繁。

    此时穆清清全副心力专注在她的那件嫁衣上,原先是用作与裴成绎成亲所用,解除婚约之后一直压箱底,直到最近才被她给重新拿出来。

    那天她问赵弈介不介意,赵弈嘴上是不介意,表情酸得像颗未成熟的李子果。这要不是因为赵弈听她不缝完不嫁他,生怕重做一件要等更久,恐怕也不能这么快接受了这件红嫁衣。

    为此穆清清决定把整件款式做些改动,埋头忙活了好些天,这天叶氏没头没脑撞进来,一进门就朝她哭。

    穆清清起初听得懵懵懂懂,后来才知父亲以要收沈南霜为干女儿要挟,只要叶氏肯答应,从此他都再不提和离。

    叶氏气得心口疼:“听沈将军父子要回北济,你爹那个死脾气舍不得那个贱胚子去边关吃土,非要收她作干女儿,还等沈家父子一走,就把她给接进府!”

    事隔多时,穆清清险些都快忘了父亲心里那点九九,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候旧事重提。

    在此之前广恩侯的意思更坚决,后来穆裴两家的婚事因为沈南霜给散了,他被皇后提进宫里狠狠敲一番,这才略略收了这份心思。

    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儿的婚事已有着落,广恩侯无端又起了收干女儿的心思,只不过这次看来更加深思熟虑,还知道拿住叶氏的软肋威胁她。

    叶氏这段时间被丈夫冷落怕了,本来想把女儿跟娘家的辈牵线,从而得到娘家对她的扶持。如今牵线不成,娘家的人不怎么搭理她,叶氏真怕被和离,回到娘家一无是处。

    难得广恩侯主动递来橄榄枝,叶氏当然巴不得接,可一想到要被林氏的女儿登堂入室,她心里就憋屈之极。于是她起女儿的算盘:“姓沈的贱胚子当初抢了裴成绎,现在居然还有脸进穆家的门?她怕不是知道你要嫁走了,就以为能够心安理得鸠占鹊巢吧?咱以前的账都还没跟她算呢,万不能让她给得逞了呀!”

    “要不你跟毅王,让毅王去劝你爹?毅王如今身份大不相同,我看你爹就挺憷他的,他的话你爹肯定听。”叶氏两眼放光,“对,让毅王替你出头,不然咱就不嫁他!”

    “……”

    叶氏的心思全作脸上,穆清清又哪会不知道她就是看不得情敌之女进这个家。她轻叹一声:“倒也不必让他出面,我自己来吧。”

    叶氏一脸诧异:“你来?”

    当天穆清清就去敲开广恩侯的书房。

    广恩侯刚把收养沈南霜的事跟叶氏,转头鲜少求见的女儿就来找他,想也知道怎么回事。广恩侯拉长脸:“怎么,你母亲让你来的?”

    “母亲?是我来给父亲送汤盅了。”穆清清只字不提叶氏,免得本就诸多龃龉的老两口又生事端。着她把特意从厨房要来的灵芝鸡汤给端了进来,“女儿能留在侯府的时日不多了,心中总是惦念着家里的人。父亲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万般操劳。女儿不孝,能给你端汤的时候少之又少。”

    广恩侯接过女儿递来的调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指了张太师椅给她:“哪是不孝,是有心了。”

    穆清清文文静静地落座。

    广恩侯看她低眉顺眼,想到这孩子即将要嫁的毅王,表情不由自主放缓和:“毅王府也在京城,日后没事也能多点回家走动。我看毅王对你有心,想必不会多什么。”

    穆清清温声道:“虽然泠然居是女儿自居住的地方,但出嫁之后一直空置也不是个事,若是家里其他人想用,便拿去用吧。”

    广恩侯刚要点头,就听穆清清接着:“但如果是沈家姐的话,女儿恐怕心中隔阂未消,倒情愿任它空置算了。”

    广恩侯一口汤险些没呛嗓,黑起脸:“果然是你母亲让你来的罢?”

    “父亲一定要拉母亲事吗?就算她不我迟早也会知道的,是我自己想来的。”穆清清惋叹。

    广恩侯冷哼一声:“她要不是心虚,何必非要针对南霜?我不跟她算旧账,她就是死性不改。”

    穆清清瞅着理直气壮的父亲,目色幽幽:“既然父亲都这么了,那女儿是否也该问问,当日沈家姐中伤女儿构陷她之事,还记得父亲会还女儿一个清白,不知彻查得如何了?”

    她不提广恩侯都已经忘了,顿时哑口无言。

    穆清清当初也没想过要父亲如何替自己作主,否则这句话早就该问了:“穆裴两家的婚事已经解除,女儿其实不想旧事重提。但若父亲执意要把沈姐接入府中,恐怕便是女儿不想提,这件事在我们家永远也绕不过去。”

    广恩侯想过这件事提出来,家里有多少人会反对,所以他首先想到要塞住叶氏的嘴,其次便是老太君和宫中的皇后。家里的辈他完全不当回事,最大的阻力便是大儿子穆文筠,儿子穆云凌可能会跟着跳脚,但他就从来没想过最先找上门的竟是穆清清。

    他以为女儿都要嫁出去的人,家里的事肯定不会多管。再者穆清清从来也不会多事的性子,即便有也是心里闷着,从来不敢向他提出歧义的。

    难道是因为有了毅王在背后撑腰,从前唯唯喏喏的人现在也有脾气了?

    广恩侯心中百转千回,穆清清大抵也能猜出一二。换作从前也许会伤心的事,现在却出乎意料的毫无波澜。也许是早有预料,又或许是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人,穆清清已经不会再被其他人左右:“虽然女儿能够理解父亲对心中那位的亏欠之情,也能够理解父亲想要弥补照顾沈姐的那份心意,但父亲眼里只有别人的女儿,却由始至终从来没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过呢。”

    “希望父亲以后不要再以对别人的愧疚作为对妻儿不负责任的借口了,”穆清清幽幽道,“毕竟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也从来没有一丝愧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