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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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茂男神榜和女神榜第一名同坐在一张咖啡桌前, 每一帧都美好得像电视剧截图。

    然而当事人沈愉初被四下各路眼神盯得寒毛直竖,瞟了眼窗外,“出去?”

    季延崇不忘实习生身份, 自然落后她半步。

    自从知道他演技有多精湛, 沈愉初畩澕獨傢整理就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暗嘲。

    嘁,真能装。

    出了大门, 向右拐进大喷泉旁的花园路, 路边种了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正是落叶漫天的时节,仍带暖温的秋风摇曳,遍地棕黄,踩上去有细碎的咔嚓声响。

    季延崇将手中的咖啡递给她,“还没喝过。”

    沈愉初沉浸在思考中, 无意识顺手接过, 垂首认真道:“设置秘书岗绩效考核, 除了常规的出勤率、文件处理正确率等,再额外设定工作态度考核项目, 由对接同事分。”

    季延崇意料之内地轻微点了点头, 问道:“怎样避免恶意负分?”

    “评分实名制, 只有秘书本人不知道谁了多少分。”沈愉初抿了口咖啡,敛目看一眼,拇指抹掉杯口的口红印, “有权限分的都是经理以上级别的员工, 应该会比较爱惜羽毛和同事情谊。”

    季延崇低“呵”了声,大概是被“爱惜同事情谊”这句逗笑了。

    口红印擦不掉,被抹糊开来。

    沈愉初觉得自己了句废话。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担心恶意分的问题。

    因为只要开放分权限,秘书处有一个算一个, 绝对被积怨已久的同事们爆负分,一个都跑不了。

    “继续。”他往前走,眼角笑意蔓延。

    沈愉初跟上去,“再加设一个末尾淘汰制,每季度淘汰一名老员工,另招新人,这样可以避免一次性大换血而造成的青黄不接的局面。”

    季延崇颔首,“按月淘汰吧。”

    哦,对。

    沈愉初想起来了,他不是想搞好源茂,是想搞垮源茂,当然是盼着越乱越好。

    “今天为难你的那个,叫什么名字?”他顿住脚步,棕叶在脚边旋出一片范围漩涡。

    沈愉初在秘书处的悲惨遭遇早在内网论坛传开了,她不过心地哦了声,“你艾琳啊。”

    “艾琳。”季延崇沉沉重复一遍,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下,“总要杀鸡儆猴的,我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沈愉初忽然有点想近前去,把他眉间的阴郁扯平。

    明明长相少年感满满,怎么起话来老气横秋阴恻恻的。

    还好她及时克制住了自己。

    她左右看一眼,压低声音道:

    “改进秘书处……你能了算吗?陈怀昌还在上面呢。”

    “他现在自顾不暇,管不上这种事了。”他语气极度不悦,横瞥她,“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极具毛流感的眉毛,弱化了天生凌厉的眉峰,这时候紧紧拧在一起,倒是有点年少冲动的感觉了。

    沈愉初忍住逐渐泛滥开来的笑意,仍旧一脸严肃问:“你算从哪里下手?找马良才吗?”

    秘书处名义上是挂在营运副总裁马良才底下的。

    “起这个。”大少爷仿佛又被开启了什么不虞的记忆开关,脸色暗暗沉下去,“马良才对你也不怎么好。”

    沈愉初持续低头跟咖啡杯上的口红渍作斗争,顺口答道:“老马其实不错了,只是——”

    “只是能力差、性格烦、嘴碎、爱推卸责任。”男声音色更低了,晦涩得几乎降下雷雨。

    “呃……”沈愉初噎住,为他极为妥帖的形容,“差不多吧。”

    太贴切了,活灵活现的马良才被勾勒在眼前。

    季延崇不吭声了,兀自向前走。

    沈愉初莫名其妙,加快脚步追上去,踅身探出头侧看他,问道:“你要对付老马了吗?”

    季延崇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你好像很喜欢他。”

    沈愉初一愣,摆头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她被马良才压榨得不能再压榨了,怎么可能喜欢。

    感觉就像是……毕业后才得知一直很烦人的教导主任被换掉了,高兴中又带点空荡荡的失落。

    他将她的情绪尽数囊入眼中,垂下眼,往她手机里发送数份文件。

    经历过孙宏达的事,沈愉初几乎当即就明白这些是什么。

    “罪证”。

    是马良才违规的证据。

    手机在手中的分量,变得沉甸甸。

    第一个案子为引,是她曾经做过的,针对一家3D印企业的尽职调查。

    一一点开,都是马良才在任期间通过的投资项目。

    粗粗看上去没有太多关联,难为季延崇能把这些项目联系在一起。

    七拐八绕的壳公司被卸下面纱,最终的控股股东都和马良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愉初越看脸色越凝重,再看向孩的眼光简直肃然起敬,迫切追道:“这些离岸公司的股东信息,你是怎么扒皮出来的?”

    “想知道?”眼尾一扬,掀出浅浅的得意。

    沈愉初觉得他下一句就要提出些非分的条件了,立刻板住脸,“不想。”

    季延崇无谓地耸下肩,假装失望。

    沈愉初的冷淡只保持了一秒钟,再度震惊,长喟感叹道:“原来老马暗地里薅了源茂这么多羊毛。”

    “嗯哼。”

    沈愉初怎么看都觉得他欠兮兮的。

    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的都市女性,她下定决心不计较男生的各种幼稚行为。

    于是她沉着着一张脸,凝神分析,“孙宏达的事正在风口浪尖上,陈怀昌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处理马良才。”

    “你想怎么处理?”季延崇盯着她的睫毛,突然发问。

    “我?”沈愉初不可思议地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了算吗?”

    “对,你了算。”

    太过理所当然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真的。

    沈愉初深受鼓舞,“我觉得……就轻拿轻放吧,老马虽然人是烦了点,但也不是太坏——”

    话还没完,季延崇的不满已铺天盖地袭来,“为什么你一直在替马良才话?”

    沈愉初目瞪口呆,“不是你让我的吗?!”

    “轻拿轻放?”季延崇攻击性爆炸地冷笑,“他想得美。”

    沈愉初心累地呷了口咖啡,觉得口中这又酸又苦的滋味,和孩子心性简直如出一辙。

    “喂。”沈愉初叫住他,“十倍工资还算数吗?”

    “算数。”

    超前几步的男人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大步走回来,语气僵直,“咖啡我买的。”

    沈愉初近乎无语,“那我再买一杯还给你?”

    季延崇深深看她一眼,迅雷不及夺走她手里的咖啡,就着杯口的口红印喝了一口,抿了下唇,挑剔地啧了下,“真难喝。”

    做下判断,嫌弃地塞回她手中,转头就走。

    耳垂烫了,隐隐发痒。

    沈愉初在一轮接一轮的深呼吸中,跺碎了满地脆黄的落叶。

    大少爷真病得不轻了,改天劝劝他早点找个医院入院治疗吧!

    *

    马良才的事,一天后,沈愉初在食堂听Ana讲了后续。

    Ana神神秘秘端着餐盘坐到她旁边,抑制不住昂扬的情绪,“Amanda你知道吗!老马申请提前退休了!”

    “啊?是吗?”沈愉初佯装讶然,手里握着的筷子配合地抖了抖。

    “嗯嗯!”Ana用力点头,兴奋道:“你还不知道吧!一大早科林来找老马,在老马办公室里谈了将近一个时,然后俩人一起上去总裁办了,估计跟陈总聊了,不知道聊了什么,反正下来就要退休了。”

    沈愉初做惊讶状,“是这样吗?啊真不可思议啊。”

    Ana狐疑地看她,“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沈愉初深深觉得她很有必要向季延崇进修一下装样儿的艺术。

    她立刻摆出严肃脸,“我是太惊讶了,以至于不出话。”

    Ana想了想,好像也得过去,便没再追究,转而起工人最关心的事,“哎,对了,你们部门的季度奖发了吗?”

    沈愉初摇头,“还没。”

    Ana苦兮兮地狠咬一块牛肉粒,嚼筷子嚼得嘎吱嘎吱响,“最近在Lyn手下受的委屈太多了,等发了季度奖,我要去黄姐的私房菜大吃一顿泄愤!”

    周明端着餐盘过来,坐到俩人对面,正听到个末尾,好奇问道:“黄姐的私房菜是什么?”

    “你们都不知道吗?新开的网红店,主创意菜,每天超多人排队。”

    着,Ana点开点评软件给他们看。

    照片里排队的人乌泱泱望不到头,四位数的人均消费额赫然在目。

    隔壁桌拼桌的同事嗤了声,“你现在去就没人排了。”

    Ana诧异道:“为什么?”

    “新闻都曝光啦!他们家为了营造生意很火爆的假象,专门雇人排队的,两百一天呢。”

    Ana追问:“那到底好吃吗?”

    那同事是受过伤害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特别难吃!别看点评软件上那些大V软广,在微博上搜一搜,全是吐槽又贵又难吃的。”

    Ana赶紧低下头去搜,粗扫过去全是吐槽,不免垂头丧气,“啊……还真是啊……”

    沈愉初安慰地拍拍她,“别难过,就当又省一笔钱了,买件新衣服吧。”

    桌上的同事们就着话题聊了起来,“黄姐的私房菜真是挺难吃的,和黄氏餐饮一贯的水准不符啊。”

    “黄氏餐饮又是什么?”

    “一家餐饮公司,我们常见的好几家连锁餐厅都是黄氏旗下的。”

    着就报了几个名字,都是耳熟的饭店,引得大家连连点头。

    “黄龙饭店是最早的一家,我爸妈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就开了。昨天我妈还跟我吐槽,越做越难吃,还越来越贵。”

    本地人大多都吃过黄龙饭店,一时都不免为老板丢掉初心而欷歔。

    有人刚来,插话道:“你们不知道吗,黄氏最近倒大霉了。你们的那几家餐厅全停业了。”

    “为什么啊?”

    “原因多了去了,消防设施不合格、卫生许可证到期未换领,还涉嫌偷税漏税。”

    “全都关了,是得罪人,被盯着举报了吧?”

    “就算是,也是因为自身做得不合格呀。”

    “那倒是,还是应该规范经营。”

    “对对,我昨晚看新闻曝光黄龙饭店的后厨,太脏了!天哪我一想到那个画面都要,呕——”

    谴责黄氏餐饮的话题终了,桌上又兜兜转转回工人本命话题,“季度奖能早点发就好了。”

    “我岳父岳母前后脚住院了,住院费一大笔,我盼着季度奖救急呢!”

    “我也是,我女儿有好几个兴趣班都到期了,天天等着发季度奖交学费。”

    “不知道年终奖有多少。要是还不错的话,我就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添点钱置换一套大一点的,我爸妈今年退休了,想把二老接来一起住。”

    ……

    沈愉初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家的期许其实很朴实,囿于格子间,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就盼望着季末年末的一点奖金。

    而当他们满怀期待畅想如何花掉奖金的时候,完全不知有人正在暗地里筹划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源茂。

    可是这能怪季延崇吗?

    沈愉初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思考怪圈。

    季延崇只不过是抓出了被高管们藏匿起来的阴暗,曝晒在阳光下,让高管们自食其果受到应有的制裁罢了。

    但,事实就是,不管他本意如何,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覆巢之下无完卵。

    孙宏达等人被请走“协助调查”的消息爆出的当天,源茂股价直接跌停,即便源茂尚未发出官方公告,再开板后依旧一路暴跌,昨日盘中最大跌幅超过了6%。

    市值蒸发只是个开始。

    源茂实在太大了,太多太多的人会因为源茂坍塌而失去养家糊口的来源。

    对季延崇来,源茂只是一个聊以消遣的游戏。

    但对源茂的普通员工来,源茂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基础。

    她明白,再多的普通员工,都不会存在在季延崇的考虑之中。

    不需要共情,她本来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趁着午休还没结束,沈愉初找了个机会把季延崇叫了出来,【老地方见。】

    发完都唾弃自己。

    那条梧桐路上也就见过一次,怎么就成老地方了。

    算了算了,眼见午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踩着高跟鞋噔噔蹬蹬往楼下跑。

    季延崇已经等在那里了,不知无意还是故技重施,又递给她一杯咖啡。

    沈愉初上过当了,没接。

    季延崇也不勉强,收回去,“什么事?”

    为了让他答应,就要把条件开得有诚意一点。

    至少听上去有诚意。

    “我帮你把陈怀昌拉下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但话刚出口,她就警惕补充,“违法的不行。违反公序良俗的也不行。”

    他眼神聚焦的时间好像有点长。

    沉默的时间好像更长。

    大概过了一辈子,季延崇才慢慢的、服气的、尤其老套的,对她竖起拇指,因为气到极致而变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让你,对陈怀昌,做违反公序良俗的事。”

    沈愉初在他受挫的眼睫里尝到了心虚。

    怎么办,明明是她有求于人。

    心里已经起了鼓,可是多年职业惯性使她没有选择退让,强势道:“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遵守公序良俗的人。”

    “我的确不是,但我不会让——”季延崇掀起眼皮深远望她一眼,叹了口气,“算了。”

    这下沈愉初真的心虚了。

    不过,也不能怪她把他揣测得太坏吧,想想他一直做的事情,她只不过是合理揣度。

    合理揣度。对,没错。

    她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踮了起脚,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条件是什么?”他别开眼睛,面无情绪扑克脸。

    该谈判了,其他情绪都可以暂且放一边。

    沈愉初挺直腰背,重落地面,“你要保证普通员工的待遇不受损害。”

    他好像还没缓过来,一言不发望着远方的车流。

    今天的风好大,卷起满地落叶,吹得她头发乱舞。

    沈愉初心慌意乱,盯着他大风中也岿然不动的风衣衣摆,胡乱话当描补,“对你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完就后悔,台阶都堵死了,还不如不。

    她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沈愉初愁得想跺脚。

    果然,季延崇脸上的无可奈何满溢出来,“没有一句话那么轻松。”

    沈愉初讷讷看着他。

    察言观色的能力更上一层楼,谈判技艺却一朝倒退回学生时代。

    “不过。”一个大转折,重新点燃了沈愉初心尖的火焰。

    “可以考虑。”

    他故意拖慢的腔调,不影响她眼里一瞬亮起。

    “条件是什么?”

    现在换沈愉初问同样的问题了。

    季延崇斜她一眼,“一起吃顿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