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地头转了一圈回家, 刚坐下来歇着喝了口茶,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大满兄弟俩这几天闲暇的时候就用沈惊春留下来的废料练练手学木工,一听敲门声, 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开了门, 正对上一张愁容满面的脸。
不过等门一开,这张脸上的愁容就换成了笑容,张口就道:“这可是沈娘子家?”
着就要往里走。
大满双手把着门却没让开, 只皱着眉头看着来人道:“这里是沈娘子家, 你是哪位?”
来人既然这么问, 那肯定是不认识主家的,且这人眼神飘忽不定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大满更不会没问清楚就放他进门。
那人笑了笑, 伸手往旁边一拽, 就从大满的视线盲区里拽了个人出来,他一看, 可不就是几天前卖身给沈家的钱大妮么。
大满往前迈了一步探头一看, 不止钱大妮, 她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丫头, 瞧着也就比沈家的沈蔓略高些, 他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丢下一句等着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家人也来家里几天了, 他们全家都是再和气不过的人, 此刻看到大满冷着一张脸进来, 沈惊春不由奇道:“怎么了?来的是谁?”
大满轻咳一声, 缓和了脸色才道:“是钱大妮, 领着她来的瞧着像是她爹,后面还跟着个丫头应该就是她那天的妹妹, 娘子,我看她爹可不是什么好人,您要担心些才是。”
担心是不可能担心的。
沈惊春倒是比较好奇,这个钱大妮的爹知不知道他闺女卖身到了哪家。
当初沈明榆兄妹两个被强抢到太平镇之后,她跟陈淮找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恐怕见过的人都毕生难忘,胡莱那样健壮的人,都被她几拳放倒了,钱大妮都到了卖身葬母的地步了,她爹又能是什么壮汉?
而且卖大闺女还带着闺女一同来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的将闺女也一起卖掉的算。
如果钱大妮的爹真的知道她是卖到哪家来还的这个主意的话,沈惊春倒要夸他一句勇气可嘉了。
“没事,你去叫他们进来吧。”
门外,等门一关上,钱大妮的爹钱山的脸色就垮了,狠狠在大闺女身上拧了一把,恶狠狠的低声道:“等会进了门,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求的这沈家娘皮把妮也一起买下。”
他着又一巴掌拍在闺女头上:“等会你就使劲哭,求着沈家把你买下,不行就磕头,女人心肠最是软,我倒不信你把头磕破了,这家人还不把你一起买下……哼,如果事情办不成,等着你的是什么你知道的。”
姐妹俩挨了两下,头也没抬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沈家的院门很快再次开,大满粗声粗气的了声进来,就站到了一边。
钱山一进门,就被站在两边的张大柱父子的冷脸给唬了一跳,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被迫咽了下去。
父女三人跟在满身后进了堂屋,沈家也没人上口茶水什么的。
钱山心中不屑之极,正待开口,一抬头就瞧见前面沈惊春稳稳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想的起来其他。
他们夫妻两个到太平镇闹的时候,钱山是看见了的,更是亲眼看着眼前这个身量纤细苗条的沈娘子是如何几拳放倒了胡莱那样一个大汉。
可恨大妮这个死丫头回家居然没是卖给了她家。
钱山脸上挤出一个笑来:“沈娘子是吧,我家大妮……”
话没完,就直接被沈惊春给断了:“籍契带来了吧?”
钱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伸手就要到怀里去拿籍契,掏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将钱妮往前一推,满脸讨好的笑道:“沈娘子瞧瞧我家妮,也是在家里干惯了活的,洗衣做饭喂猪放牛什么都会。”
沈惊春唇角一勾,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怎么,买你家大丫头还送丫头不成?”
钱山笑容一僵:“沈娘子真是笑了,不过我家这个丫头也不贵,你买大妮花了十两,这个的只要五两罢了,很便宜的。”
他着用脚踢了踢钱妮。
这丫头本来就生的瘦弱,钱山这一脚力气又不,钱妮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晃就摔了下去,她紧咬着牙却没哭,双手撑着地面慢吞吞的跪稳了,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钱山见这死丫头居然敢不听自己的话,心中恼怒正要动手,便听沈惊春道:“你要孩子就领回家去,死了都没人管,你家大丫头却是卖身给我家了,先将籍契拿来吧?”
钱山是真没想到沈惊春根本就不是个按理出牌的。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劝他别孩子,然后讨价还价一番,买下钱妮吗?
钱山有些僵硬的扭头看了看大闺女,手刚伸到一半,就见大闺女一下跪了下来,却不是冲着沈惊春,而是冲着他这个当爹的,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磕的又重又响,抬起头时额头磕破都见血了。
“爹,我的卖身契已经签了,我如今已经是沈家的下人了,家里还有你跟大哥在,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管,你要是想把妮卖去窑子里你尽管去,先不她这个样子,人家买不买,只如果你敢卖,前脚卖进去,后脚我就去书院闹,大哥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你不怕外人他不顾家里姐妹死活,就只管去吧。”
一番话得又快又急,钱山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骨碌爬起,揪着他的衣领就把籍契摸了出来要给沈惊春。
钱山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揪钱大妮的头发,只是手还没够着,一只茶碗就直直的朝他面门砸了过来。
这要是被砸中了那不得头破血流?钱山吓的肝胆俱裂,身子一歪勉强躲了过去,就听那茶碗砰的一声砸到了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碎了,下一刻杨婶就拿着笤帚簸箕过去将茶碗碎片扫了起来。
钱山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勉强稳住了心神一回头就见沈惊春已经站了起来,正一手接过了钱大妮的籍契,满脸不善的看着自己,另外一只手则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这……胡莱一拳被飞的景象不受控制的又冒了出来。
就是再借钱山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闹了。
沈惊春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朝一边坐着的豆芽道:“拿五两银子来。”
豆芽立刻将腰上的荷包解了下来,将里面的银钱一把倒在了桌上。
她这个荷包里全是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数了半天也不够五两,干脆又一把装了回去:“钱不够,我回房去拿。”
钱山看的心头一片火热。
这沈家是真的有钱啊,连个丫头身上都装了这么多钱,这大妮倒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卖身到沈家来,以后不得月钱也能有不少。
现在她卖给了沈家又如何,他也总归是她老子,到时候这些月钱还不都是他的?
钱山心里算计的很好,面上却一点也没露出来,等从豆芽手里拿了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妮,还是有点不死心。
沈惊秋一瞧,捏着拳头就朝他隔空挥了挥:“拿了钱还不走,还想挨嘛!”
钱山一听挨两个字,立刻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这个男的跟女煞神长的那么像,不得就是她的哥哥,女煞神能够几拳放倒胡莱,这个男的要是动起手来,他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钱妮从地上爬了起来,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钱大妮,低声道:“姐,我走了。”
钱大妮眼中虽有不舍,却只点了点头,没开口一句话。
眼看着父女俩要出堂屋了沈惊春才开了口:“等一下。”
钱山几乎是立刻就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沈惊春。
沈惊春指着钱妮道:“这个的,我出三两。”
她这么做并非是滥发好心,而是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
院试对陈淮来是肯定没有问题的,若是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当初也不会年纪就被陆昀这样的大儒收为弟子,乡试即便今年考不中,以后也肯定能中,无论如何她们家以后的下人都是少不了的。
而下人什么的,自然是从培养起来的最好,到以后繁衍几代就都是家生子,对于这些人来,自然是主家越好,她们就越好,轻易不会背叛。
从钱山父女进来,她就一直在观察。
钱大妮就不用了,能狠得下心卖身葬母,又用大哥的前程威胁她爹的,是个拎得清的,而且沈惊春没开口买钱妮之前,她眼中虽闪过一丝失望,可神情很平静没有丝毫怨怼,更没有跪求沈惊春将她妹妹一并买下。
而这个钱妮被她爹一脚踹到,若是一般的丫头,恐怕早就哭求沈惊春将她买下了,可她并没有,等到买钱大妮的银子交接完,她也只是不舍的同钱大妮了个招呼就走。
再者,钱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钱山却只将两个女儿发卖,丝毫不提家中儿子,想必这俩丫头也早就被钱家给伤透了心了,卖身进来之后必然不会再心里记挂着钱家。
沈蔓翻过年来也六岁了,可大概是从没过几天好日子,又有沈老太太那样的奶奶在上面时时盯着,即便如今他们家分家出来日子好过了,丫头在家有几分活泼,可只要出了沈家的院子,看上去也仍然有几分胆怯,跟村里的同龄人都玩不到一起去。
钱妮这样的如果买来放在沈蔓身边,现在倒也算是个玩伴,到时候再调教调教,必然是个忠心的好丫头。
钱山心头一喜,脸上神色却冷了下来,板着脸道:“我家妮养到这么大可花了不少钱了,三两也……”
话没完,再次被沈惊春断:“行,既然觉得三两少了,那你领着人走吧,反正我家也不缺这一个丫头,这么买来还要供她吃喝,得好几年才能上手干活。”
钱山本想讨价还价,哪怕能多一两银子都是好的,可他卖大闺女的五两银子倒手,心中高兴一时忘了这女煞神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了,此时听沈惊春不买了,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钱妮这个年纪的丫头,卖给人贩子也不过三两,而且人贩子转手卖出去,鬼知道会将人卖到哪里去,哪像卖到沈家这样方便,到时候逢年过节的要是有赏赐,还不得都交给他这个当爹的?
因此勉强稳住心神道:“若是旁人出三两那我肯定不卖的,只不过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大妮既然卖到你家,我也不忍心叫她们姐妹分离,三两就三两吧。”
张大柱一家怕钱山闹起来都在门外站着的,听到这样无耻的话,简直都要忍不住吐他一脸口水了,可想到沈惊春还在里面,到底不敢放肆,只得在门外怒视着钱山。
沈惊春嗤笑一声,连嘲讽的话都懒得了。
跟这种人多一句都是浪费口舌:“你明日将籍契拿来,签了卖身契我再将银子给你。”
谁知钱山立刻就摆了摆手不用,从袖袋里又摸了一张籍契出来:“我带着呢。”
……
好家伙,准备的可真齐全啊。
沈惊春都不知道什么好了,无语的叫豆芽去书房让陈淮又写了一张卖身契来,双方签完字按了手印交了钱,不耐烦的挥挥手叫钱山快滚。
等人一走,钱家两姐妹就砰的一声在沈惊春面前跪了下来要磕头。
虽她已经买了这两人,可沈惊春还是看不惯这样跪来跪去的,尤其钱大妮,之前给钱山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已经都流血了,再磕几个头,只怕还要出钱给她买药膏子,干脆一弯腰一手一个将人给拎了起来。
“行了,也别跪来跪去了,我们家不兴这一套。”
沈惊春手一松,又坐了回去:“我丑话在前面,我把你们姐妹都买来,可不是烂好心,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沈家的人了,以后不要叫我知道你们跟钱家还有什么牵扯。”
钱大妮姐妹两个巴不得以后不跟钱家有牵扯呢。
家里几个兄弟,大哥因为是个读书人,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别她们姐妹俩了,就是俩兄弟他也不放在眼里。
而那两个弟弟,在大哥那里受了气,转头就会发泄在她们姐妹俩身上,稍有不如意就非即骂,她们姐妹俩在家里那真的是吃的最少干的最多,一年到头都过不上一天好日子。
听沈惊春这么当即就指天发誓,从今天开始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死人,这一辈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现在这些还为时尚早,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自然就能知道你们是个什么人了,到了我们家也算是新的开始了,以前的名字就不要用了罢。”
姐妹俩立刻道:“请娘子赐名。”
“先前大满满和白露就是按照节气来取名的,你们既然是姐妹两个,就叫大雪雪吧。”
沈惊春完,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家老娘真是个取名天才。
古代不兴主子跟下人用同一个字取名,二十四个节气除掉立春、春分、立秋、秋分四个和清明,还有十九个,现在用掉了五个,后面再来十四个都不用担心取名的问题了。
“雪年纪还,我也不指望你能干什么活,以后你就跟着蔓蔓,照顾好她就行。”
已经改名叫雪的钱妮一听无有不应。
解决完名字这个问题,沈惊春才想起来之前钱大妮威胁她爹的时候的家里大哥是个读书人的事,不由问了几句。
钱大妮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大哥是县里英华书院的学子。”
祁县也算是地大物博,闻道书院名声在外,吸引了不少外地人过来求学。
可闻道书院岂是那么好进的?想要浑水摸鱼或是人品不行的,就算砸再多钱,他们都不收的,久而久之,这县里就渐渐冒出其他几座书院来,而这英华书院在祁县是除了县学外,仅次于闻道书院的学府。
钱家既然穷到都要卖女儿了,那钱大妮的大哥能考进英华书院,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容忍当爹的卖掉自己的妹妹,是脑子进水了吗?
沈惊春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你大哥叫什么名字?居然能容忍两个妹妹卖身,他读书人的名声不要了?”
钱大妮有些犹豫该不该实话。
反倒是钱妮推了她姐姐一把:“姐,我们都卖给娘子了,有什么不能的,回娘子的话,我大哥叫钱荣,之所以默许我爹卖……”
“不是……”沈惊春下意识的侧了侧头:“你大哥叫啥?钱荣?是不是个子不算高长的黑黑瘦瘦的?”
这可真是巧了,前几天遇到钱大妮的时候,她还想着她知道一个叫钱大妮的,现在倒好,她又认识一个叫钱荣的。
钱家姐妹俩睁大了眼睛,钱大妮诧异道:“娘子认识我大哥?”
沈惊春冷笑一声:“岂止是认识,还跟他有仇呢。”
当初要不是这个钱荣撺掇着孙有才过来找麻烦,她必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朝孙有才动手,也就不会有后面买五十亩的庄子的时候跟孙有才竞价的事了。
沈惊春完看钱家姐妹一脸菜色,到底还是缓和了神色道:“放心吧,钱荣是钱荣,他的事算不到你们头上来……不过你哥不是清高的很么?这次怎么会默许卖亲妹啊?还一卖就是俩?”
钱妮本来就对这个哥哥多有不满,现在听到沈惊春跟钱荣有仇,更是毫不隐瞒的将钱荣的事情了出来。
原来这钱荣一直跟孙有才走的很近,年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孙有才被人勾的进了赌坊,这钱荣可是他身边的狗腿子,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先赢后输是每一个赌坊都会给赌徒们下的套,孙有才二人自然也不例外,刚开始确实赢了不少,可没多久就开始输,短短两天孙有才就输掉了一千两,钱荣身为他的狗腿子,钱不多,但前后也输了一百两进去。
钱荣自然没这么多钱,还是孙有才给他垫了几十两。
后来越输越多,孙有才拿不出钱来,就被赌坊找上门,孙屠户听后大怒,可到底是亲儿子,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家里现钱不多,变卖了不少产业才将这笔钱还上。
孙有才有个有钱的爹,钱荣可没有,那一百两之后,他又输了一百多两进去,赌坊的人找到太平镇钱家,又砸又拿,当场断了钱荣一条腿,还扬言只宽限三天,三天后如果不能将这笔钱还上,断的那可就是钱荣的手了。
手就是读书人的命,没了手以后怎么拿笔写字?
钱山只犹豫了一天,就把家里的田地给变卖了,眼见着还差点钱,又把他媳妇最后的一点嫁妆给拿去当了,他媳妇是家里独女,当初嫁到钱家几乎带了娘家全部的家当,后来全都贴到了钱家,如今娘家父母都没了,这最后一点嫁妆是全部的念想,被钱山抢走当掉后直接气吐了血,熬了三个月前几天才终于去了。
而钱山筹够了钱保住了钱荣的手,可他的腿要治好却也要不少钱,如今三个月过去,他的腿也逐渐好了起来,六月去庆阳府参加院试又要不少钱,这才将定了主意将钱大妮姐妹两个卖掉凑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