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陈淮夫妇一走, 陆池很快就反应过来,沈惊春前一段话的是这个新开的书局的问题,后一段话的却是雕版印刷的问题。
这世上难道不都是雕版印刷吗?
还是在别的地方又出现了新的印刷方法?
陆池在中堂来回走了几步, 还是忍不住追出门去想找沈惊春问个明白。
可他夫妇二人都是身高腿长的, 耽搁了这么一会,早就走的不见人影了,陆池也不再迟疑, 当即就叫府中下人套了车往陈淮那座宅子去了。
另一边夫妻俩个从陆家出来, 却没有立刻回家去。
家中一应家具都是齐的, 日常要用到的东西昨日陈淮已经跟大满都买了回来,跟陆池的话当然只是为了脱身。
现在她们却是要去牙行雇一名烧菜的婆子。
陈淮这次就是为了院试才来的,昨日是才到没有办法, 这才亲自下厨做了顿晚饭, 但不可能以后都是他做饭,沈惊春的厨艺也只能是烧熟了能吃, 而大满更是连她都比不上, 到牙行找个短时间烧饭的婆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两人走在街上, 倒也没有急着去牙行。
沈惊春逛过很多次祁县, 但祁县跟庆阳府比起来就是四五线城市跟北上广的差别。
女人大多喜欢逛街, 沈惊春这样的性格也同样不例外。
考虑到兜里银子的问题,到底还是到了南城区才开始放开手脚逛了起来。
地方大了相应的物价也会变高, 在祁县那边一碗素面只要六七文, 但倒了庆阳府这边直接涨到了十文不, 连分量都还没有祁县多。
饶是这样, 路边的面摊到了饭点也坐的满满当当的, 夫妻二人等了一会,才等到两个沿街的空位。
摊主听到她的声嘀咕, 倒也没有因为他们乡下人进城而看不起,反倒和善的笑道:“价格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这沿街的摊位费,也比县城里要贵的多,若是面不涨价,只怕这生意做起来也是要赔本的。”
同桌一起吃面的大娘也笑道:“何止是吃食贵呢,连人力也贵了不少呢,在我们老家找人干活,一天三十文包吃住,那可是挤破头的,但在这庆阳府,哪怕一天六十文,人家也嫌少,更有那有手艺的就不要了,恐怕一天上百文都是常事。”
沈惊春见她言语颇为爽利,加之也像是从乡下来的,便朝她一笑道:“我看大娘似乎对这城里的事颇为熟悉的样子,想请教大娘若是雇一个做饭的婆子,一天得花多少钱?”
“这就看要具体要求了。”
那大娘将她二人上下量一番,夫妻俩长相都是不俗,虽穿的素净但衣裳看上去很新,尤其是男人,大夏天的还穿了两件,外面那件鸦青色暗纹襕衫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我瞧这位郎君应该是这次进城赶考的吧,烧饭婆子若是短期的话要比长期贵的多,只做两餐大约要一百文一天,三餐更贵些,恐怕要两百才够了。”
沈惊春奇道:“这是为何?”
那大娘道:“短期肯定是不住家了,若是只做两餐,早上还有时间收拾家里,三餐的话得早早往你家去,只怕一天都要耗在你家,自然贵些。”
沈惊春听的连连点头,表示受教,又借机问了些其他的问题,双方聊的很愉快。
没多大会沈惊春就知道了这大娘姓蒋,原来是庆阳府附近南□□人士,老伴去世后儿子将她接到了府城来,平日里就帮着带带孩子,如今大孙子孙子都去了学堂,她闲来无事出来到处逛逛,家就住在沈惊春他们家前面一条叫做莲花巷的地方。
陈淮很快就将一碗面吃完,看媳妇跟人聊的热火朝天,那蒋大娘被她哄的差点要将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给她听了,便忍着笑意起身去将三人的面钱都给付了。
一碗面再磨蹭也总有吃完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意犹未尽,蒋大娘起身要付钱,面摊的老板娘才道:“这位郎君替你付过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架空的年代还有其他的穿越前辈,反正就目前为止,沈惊春听到过很多五花八门的称呼,辟如称呼男子为公子、少爷、郎君,称呼女子为姑娘、姐、娘子。
蒋大娘一听,这可了不得,忙掏了钱就要给沈惊春。
陈淮道:“劳烦大娘陪着我媳妇了这么会话,请一碗面还是很应当的,大娘不必客气。”
蒋大娘见他语气真诚不似作伪,便也没有扭捏,直接又将钱收了回去笑眯眯道:“那大娘我可就真不客气了,你们要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直接来我家找我问便是。”
着就将自家的门牌号又给报了一遍。
沈惊春便笑道:“我家就在莲花巷后面的柳树巷里,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的便是。”
“呀……那是你家啊。”蒋大娘惊道:“那院子都锁了几年了。”
“我夫君在祁县读书,等闲也不往这边来,又怕租出去自家人进城没个落脚处,这才一直锁着。”
“原来是这样。”三人出了面摊往一边站了站,蒋大娘又道:“咱们两家住的也近,以后可要常来往,若是沈娘子放心,这烧饭婆子我帮你寻摸一个如何?你可不知道这城里的牙行都是狮子大开口,尤其你男人还是个读书人,若是你俩一同去,只怕少不得要多出些钱了。”
“自然放心。”沈惊春笑眯眯的道:“我家就一天两餐好了,大娘若是帮我寻到好的,我再谢你。”
“那感情好,我也不要你其他的谢,就你家树上那桃子,能饶我几只便好。”
两人又了会,定好下午带人过去,就各自散了。
等那蒋婆子一走,陈淮就忍不住笑道:“我倒是头一回知道你哄起人来,原来这么厉害,只怕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那蒋大娘也被你哄的去摘。”
沈惊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得意道:“这才哪到哪,我这才使了三分劲呢,郎君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可要使出十分劲,把你哄的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才行。”
陈淮心道这哪要哄,只怕她勾勾手,自己命都能给她了。
……
吃罢午饭,不用再去牙行,两人便又沿街逛了起来。
沈惊春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每次跟室友逛街,她们都喜欢给自己男朋友买东西,她以前有点不能理解,直到现在她自己结了婚跟陈淮一起出来逛街,才能体会当初室友的一两分心情。
尤其是陈淮简直是个行走的衣架子,而古代的衣服放量都不,任何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像是量身定制的一般,尤其是他平时穿的都很素净,且多是竹青、鸦青、黛蓝、天水碧这种。
可一旦换上艳色的衣服,更是整个人都变的不一样了。
一个字就是绝。
从成衣店出来,她自己没买两件衣服,反倒是给陈淮前前后后买了七八件,好在古代的店铺买的多一般都有送货□□,两人留下地址,到时候自有人将衣服送到家里去。
出了成衣店,见沈惊春逛街的兴致不减,陈淮的太阳穴就开始突突直跳了,爱逛街且有钱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到底还记着蒋大娘还要带做饭婆子去家里的事,沈惊春逛了会就很自觉的提起了回家的事情。
二人提着大包包进了巷子,陈淮看着门口停着的马车就皱了皱眉。
古代的马车一般都有标记,尤其是大户人家,眼前这辆马车陈淮一眼就认出来是陆家的,再走进了些,便见大满正在大门前来来回回的不停走动。
瞧见沈惊春与陈淮的身影,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飞奔着就冲了过来:“娘子姑爷,先前家里来了个大老爷,是姑爷的什么师兄。”
陆池不话板着一张脸的时候确实还挺能唬人的。
那通身的气派和架势瞧着倒是比之前到过家里的高县令也不差什么,大满被他唬的那是声都不敢出,好在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在,听到那大老爷能准确的出自家姑爷的姓名来历,大满才敢放人进院子。
陈淮皱眉:“人在院里?”
“先前倒是等了好一会,就不久前忽然来了个人了几句他就走了,留了个人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这边正着话呢,院子里双福听到动静就走了出来,看到陈淮两人也是双眼一亮,行了个礼就道:“公子和娘子回来啦,我们老爷有点事情想问问二位,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时间再去我们府上走一趟?”
陈淮想也不想直接道:“现在不太方便,等会家里还有点事。”
双福直接傻眼。
在他看来,这陈公子对自家三位老爷一向恭敬有加,尤其是大老爷。
双福是真没想到,这陈公子居然也有拒绝大老爷的一天,他张了张嘴好一会才道:“可我家老爷那边还等着……”
“怎么?”陈淮目光冷冷的看着双福,唇角往上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来:“我夫妻二人莫非是卖给陆家为奴了不成?但凡主家召见,连个不的权利都没有?”
这话可就严重了!
这要是被家里主子知道了,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恐怕为了安抚陈公子,他一顿都是逃不掉的,双福顿时脸色煞白。
沈惊春笑道:“好啦,这位哥也不过是听令办事罢了,你为难他做什么?你叫双福是吧?你直接回去与大师兄实话实,我家里下午确实还有事,等什么时候忙完了再登门拜访,想必师兄大人大量,也不会因为你没请到人迁怒你的。”
双福满心苦涩却又无可奈何。
这夫妻二人一个笑脸一个冷脸,是定了主意不跟他去陆家的,双福只能告辞驾车回家。
等人一走,陈淮就忍不住冷哼一声:“这双福仗着他爹是个大管事,行事是越发张狂了。”
沈惊春笑道:“你与他计较什么?他再张狂也是陆家的下人,跟咱们家又不搭噶。”
大满跟在后面拎着东西,听着这话越发的夹紧了尾巴,提醒自己心行事,这姑爷可了不得,连那样的大老爷都能拒绝,只怕自己要是得罪了他,在沈娘子耳边吹吹枕头风,自己一家就要被发卖了。
三人进了院子,大满提着东西进屋,陈淮就在桃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才从陆家出来,这大师兄就追了过来,想必是想到了你之前提了一嘴的印刷问题,莫非真有其他的印刷方法不成?”
之前沈惊春问起的时候,他其实是注意到了,可到底是自家媳妇,且陆池注意力不在这里,他也就没问。
现在想起来,沈惊春当时那个语气分明就是知道其他印刷方法的。
沈惊春点点头:“我知道一个叫毕昇的奇人,发明了一种泥活字,用一种胶泥刻字的方法,如同印章一样,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印,后用火烧硬了就变成了泥活字,常用的字通常会烧制许多出来,按韵分类放好,用的时候则按照书面排序将这些单独的字捡出来,一个个排进框内印刷。”
“他有配置一种药剂,排版好了之后用火一烤,等药剂融化,用平板将字压平,药剂凝固后就可以刷墨印刷,用完之后再用火烤,药剂融化这些字模就可以轻松取出,再按韵收好已备下次再用。”
陈淮听的惊叹连连,大赞这方法实在是妙。
乍听之下,这样的办法可能费时费力,可像陆家的书局,印书一印就是很多本,用这种活字印刷就很省时省力了。
“那这毕昇?”
他问道。
沈惊春只知道有个叫毕昇的奇人,却没提及他其他的消息,若是此人还活着,这活字印刷多半已经风靡全国代替雕版印刷了。
沈惊春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我没见过真人。”
那可是北宋的发明家,沈惊春穿越一回,金手指开的再大,也不可能跨越历史洪流,把毕昇从另一个位面请过来。
陈淮听了这话也不失望,看着沈惊春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块绝世瑰宝。
沈家以前那个养女,他是见过的,相貌才情比不上自家媳妇不,连人品也被自家媳妇甩出不知道多少条街去,两相比较之下,宣平侯府的人得有多眼瞎,才会将这个才华横溢的养女赶出家门?
沈惊春被他这灼热的目光看的有点遭不住,伸手挡在了他眼前:“你别这样看我,这个方法也不是我发明的,你若想告诉你师兄,只管去就好了,只是到时候别将人家毕昇的功劳占为己有就是。”
“即便这个方法不是你想出来的,可若是没有你,只怕还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有人想出来,不论如何,这个功劳都少不了你的。”
陈淮着顿了顿:“老师这些年来教我良多,虽是师徒却更胜父子,我与大师兄他们不怎么来往,可到底也还有几分香火情在,没有办法便也罢了,现在有你这句话,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家业败了,而且若是我猜的不错,他所的那个重在经商的徐家,恐怕就是你表妹家。”
沈惊春愣了一下,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表妹的就是去年到平山村投奔了他们家的徐欢意姐妹。
做生意么!本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事情,大家良性竞争无口厚非,有利于促进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可按照陆池的,这个徐家这样不折手段想要搞垮本还是世代相交的竞争对手,其行为不可谓不卑劣,这比恶意竞价压还要令人厌恶三分。
沈惊春本来就对徐家姐妹的父亲徐雍没甚好感,现在一听搞陆家的也是他们家,更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别是我表妹了,就是我亲妹家干出这样下作的事情来,我也不齿与她相交,他家现在这样不择手段排除异己,我倒要看看他们家最后又能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要知道古往今来,但凡干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最后都会变成损人又损己。”
两人坐在树下着话,没多大会,蒋大娘就领着做饭的婆子上门了。
门虽是虚掩着的,可蒋大娘倒是很懂礼节,没有直接推门就进,反倒是在门外扯着嗓子喊道:“沈娘子可在家么?”
沈惊春这边收了话头,看陈淮回了屋才应声道:“在呢在呢。”
大跨步到了门边将门拉开就将人往里请。
来的并非只有两人,还有个瞧着八九岁的子,瞧着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一见沈惊春也不憷,张口就道:“漂亮姐姐好。”
女人么,谁不爱听好话,沈惊春被他这句漂亮姐姐哄的心花怒放,到了石桌前抓了把下午逛街买的蜜饯果子就往他手里塞。
蒋大娘老脸一红:“这是我家孙子,名叫二虎,散了学听到我要到你家来窜门子,死活要跟着一起来,还不把菜篮子拿上来。”
着就在二虎脑袋上拍了一把:“都是自家后院里种的时令蔬菜,不值当几个钱,沈娘子也别嫌弃。”
二虎笑嘻嘻的就将胳膊上挎着的菜篮子往桌上放。
沈惊春眼一瞧,里面放了一把长豇豆,几条茄子并两条丝瓜,瞧着都水灵灵的,显见是才从地里摘回来的。
她也没有拒绝,笑呵呵的就朝蒋大娘道了谢。
蒋大娘见她收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带着孙子来,还特意将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菜带了些过来,就是看在这家男人是个要参加院试的书生的份上,对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而言,能考上秀才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若等这书生考上秀才,随便指点二虎几句,只怕也很受用了。
这么想着又指着一边默不出声的妇人道:“这就是我给沈娘子找的烧饭婆子,姓方,烧饭的手艺与酒楼的大师傅自然是比不得,可在这坊间也算是排的上号的,沈娘子要不今天晚饭试试她的手艺,工钱什么的都好。”
沈惊春闻言便量了一下这方婆子。
先前逛街的时候,她还这庆阳府就是不一样,都看不到人穿补丁的衣服,谁曾想这么快就见着了。
方婆子身上的衣服不仅了补丁,还了好几个,衣服也是洗的发白了,好在干干净净的不论是领口还是袖口都看不见油污,交握在腹部的一双手看着也很干净,指甲修剪的很齐整没有一丝泥垢。
这么一瞧已然满意了几分。
蒋大娘见她露出满意的神色又道:“沈娘子可否借一步话?”
“自然可以。”
着就领着蒋大娘去了厨房。
“我这方婆子手艺好那是一点不作假,这借一步话也是想问问沈娘子可否将两餐改为三餐?”
沈惊春一听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话。
蒋大娘被这眼神看的头皮一麻,硬着头皮道:“这方家妹子做三餐只要一百五十文,还将你家里的其他家务也全包了,很划算的,我之前的别人做三餐要二百文,也是真的,你们要是去牙行找人,还要出一笔中人费给牙子。”
之前的聊天让沈惊春感觉这蒋大娘是个挺和善的人,刚才进门的时候也知道先在外面问问,而不是直接推门进来,更添几分好感。
现在听她这么,到底还是将神色缓和了几分,问道:“这方大娘家中可是有什么难处?”
蒋大娘松了口气,解释道:“她如今跟着大儿子一家生活,但是她闺女死了,那后娘要将她外孙子卖了,她就咬着牙将孩子接了过来,但是多张嘴吃饭也要费钱,一天两天的还好,时间一长她儿媳妇就不乐意,话里话外的挤兑她们祖孙,方家妹子没法,只得带着外孙子从儿子家搬了出来,如今在城东那边租了间屋子过活。”
这么沈惊春就更不明白了:“既然给人烧饭的工钱这么多,哪怕只是一天两顿,也有一百文吧,房子又租在城东,省一些的话,应该也够生活了,怎么这方大娘看着却贫穷的很?”
“这不是还要供他外孙子读书嘛,而且短期的活也不是天天都有的。”蒋大娘着看了外面从进来就没变过姿势的方婆子一眼:“起来她家子也有天分的,才十二岁就考过了县试,那个后娘也是看他这么有天分,才心肠恶毒的要断他前程。”
这还真是……叹为观止。
世间后妈千千万,每一个后妈都能刷新她对后妈这个角色的理解下限。
一百五十文包了全部的家务,倒是不贵,因此便道:“行吧,先看看她的手艺,可以的话我这边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