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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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星稀,村民早已歇下。

    狗蛋儿“哐”的撞开家里的旧木门,在破旧的石墙上蹭下两抹黄土灰。

    对着门外择菜的老翁慌张地喊道:“爷爷!姐她...她没气了!”

    老翁浑身一颤,扔下手里的菜就跟着狗蛋儿进屋里去。

    “八年本硕,一朝猝死!” 在草席上睁开眼的叶问今,狠狠地骂出声。

    “我还没开口腔诊所,还没当老板!刚刚煞费苦心地考个了编制!最辛苦的日子才刚刚要过去!可恶!”她摸着身下扎手的席子内心更是翻涌着苦涩。

    “妞儿?”老旧的木门被一老翁一把推开,手里拿着一节大拇指长的白蜡烛,火苗颤巍地忽明忽暗。

    “妞儿,你可算醒了。狗蛋儿还你咽气了!我就他那张嘴吐不出什好词儿来!”老翁将蜡烛立在桌上。便凑近来握着叶问今的手,细细摩挲着给她冰凉的手带来些暖意。

    “谁的!方才我怎么喊姐都不应!一伸手才发现没了呼吸的。怎得起死回生了?”老人背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儿,脸上充满稚气,那双眼里又是震惊又是欣喜。

    “你也晓得你堂姐病重,光拾些晦气话来忤逆你姐!”老翁一手捏着叶问今,一手指着狗蛋儿的大脑门儿。

    “我...这是...”看着眼前争论的二人,叶问今只觉一阵剧烈的头痛,记忆千思万绪涌入脑海。

    此身名为叶子,曾是叶家姐。叶子高烧没有熬过这一夜,自己也在连续的工作中猝死在手术台上,正巧穿越到这副身体里。

    叶问今拍拍混乱的脑袋,抚着自己的胸口通气。

    突如其来的记忆涌入她的脑内,一时充斥着繁多的画面,叫她心里只剩坠坠的疼。

    爷爷颤巍巍地举着碗漆黑的药汤来,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破布裹着碗边。

    他的手颤抖,带着药液止不住的摇晃,偶尔有几滴翻出碗沿。先用那块洗薄了的破布抹了一圈,才递到叶子手里。

    “妞儿,喝了吧。看来这方子有奇效,明日里爷爷再给你多熬两帖。”

    叶问今接过碗,看着这黢黑高瘦的老头,和自己过世多年的爷爷极像。她的爷爷是个半吊子中医,平日里喜欢研究些中药古籍,偶尔也煎些汤药拿与她喝。末了给她块冰糖,:“这叫苦尽甘来。”

    好个苦尽甘来。

    甘还没来,自己先尽了。

    她喝着那药,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进碗里。给那苦添了一分咸。

    她虽想念自己的爷爷,却也没有到落泪的地步。她一瞬便察觉到这份苦涩应是叶子死前弥留的情绪。

    不舍爷爷与堂弟,后悔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甚至因为自己体弱多病,到最后一刻都在拖累他们。

    叶问今也不客气,在心里直骂叶子窝囊。叶子作为叶家姐,被教的教养极好,连大些声话都费了老鼻子力。

    叶家祖上便是开药堂的。徒有个老字号的名头,生意却做得不大,祖传的忠义堂直到他爷爷手里也只不过仅一间店面。虽然里头都是真材实料,外行人却不懂得分辨,开了这么多年也就将将糊口。

    后来叶子父母承了忠义堂,那中药馆在他们夫妻的加持下开得有声有色。不久便换成了二层楼,甚至还有一家分店。除了抓药外,偶尔看些伤寒、中暑之类的毛病。

    不过她十岁那年,一场瘟疫在军队中蔓延,她的父母急于救人,听了朝堂的号召上了战场。

    那时叶子还不太会写字,爷爷往前线寄了十来封家书都石沉大海。她的父母从此杳无音讯,不知生死。

    叶子在那场瘟疫中落下病根,加上失去父母的刺激,她日夜咳嗽,三五日便发烧。

    那场瘟疫几乎掏空了溪台镇各药材商贩手里的存货,瞬间提高的药价使各大药堂生意惨淡。

    父母走后忠义堂由爷爷和老管家一起掌管。爷爷虽是个老中医,却不善于管理经营。后头终于是入不敷出,为了得些现钱给孙女治病,就将医馆便宜变卖给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叶子的伯父叶绍元。

    叶问今大口喝完这碗伴着泪的中药,接过爷爷递来的手帕擦嘴。是手帕,其实不过一块老旧的破布,摸起来是极顺滑的,可以看出原本的材质应算得是上成。

    她顺了顺气:“叶子这名,我不喜欢。从今往后,我改叫叶问今。”

    往日病怏怏的孙女儿难得有了精神头儿,却突然出要改名这话了。老翁疑惑了不两秒,当下却也只对孙女的病好些感到庆幸,也应下了,拿走了空荡的碗。

    回头一想,“不论往日,只问今朝。这名儿倒好哩!”

    爷爷是个有文化的,读过不少古医书。

    又想着自己的孙子整日喊着要改名,毕竟往日大家只觉着名好养活,就随便给孙子起名狗蛋儿。

    天下叶子繁多,却总是到了冬日凋落的,想来叶子这名,确实算不得吉利,改了也好,免得压了孙女的气运。

    “妞儿,那你好生歇着,要不爷爷给你温点粥喝?”爷爷从缸里舀起一勺子水冲洗瓷碗。末了用那帕子擦干手。

    “不用了爷爷,我喝饱了。您早些歇息。”

    爷爷将手心搭在叶问今的额头。他的手早就皱皱巴巴,浮现着深浅不一的褐斑。她也不躲,反倒觉着亲近,特别是身上那股中草药味,叫人安心。

    他的手心温热,见孙女儿不再发烧,脸上总算是有些笑意。

    “好,爷爷明日去摊子里,给你抓些补药。咱家孙女儿,好起来一定是水灵儿的,到时候找个好夫婿,便不再过这般苦的日子了。”

    爷爷给她拢了拢被子,便走到隔壁房间歇下了。

    虽然叶问今很快接受了自己穿越的设定,但她难以入睡。

    好冷。

    环顾四周,可以是家徒四壁。这家环境十分破旧,看窗外的枯树应是冬日里了,身上却盖着薄被。但她也不能抱怨,毕竟为了给叶子治病,爷爷将自家老宅都变卖了,如今那豪宅是伯父母一家住着。

    家里仅剩的财产就是这屋子带的半亩地和那中药摊子。是中药摊子,其实只是在伯父母药堂门口卖些寻常的补汤或是清热解毒的凉茶。

    那点薄利十之八九都收入伯父母手中,爷爷只拿那十分之一养活两个孩子。

    伯父母是二爷爷那支的,从前药店没有叶子父母开得好,趁机接手忠义堂后靠着从前攒下的口碑,日子也是过得有滋有味。

    从前爷爷管忠义堂时,还能够支撑一家的开销。除了经营不善之外,另一件事才是爷爷变卖忠义堂的直接原因。

    那段日子连逢阴雨,中药竟一夜之间全都霉变,毁于一旦,忠义堂本就要价不高,这会儿更是将老本都赔出去。按理,药材皆于木柜里干燥储存,不会单纯因梅雨天气大批霉变。倒是蹊跷。

    不过从前的事,无法考究。当下还是先考虑着如何赚钱,不然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

    第二日,叶问今与爷爷一同出摊。

    “哎,妞儿,你还是在家休养几天。身子刚好,莫再受了风寒。”

    “无妨,这身子刚好,就是得出来透透气。”

    到了忠义堂,得上是豪华的。

    足有两层高,堂内高悬一牌匾,用金边镶嵌写着——“真不二价”

    是变卖,不过是她的伯父母趁火劫。一个药馆,仅仅卖了二十两银子。像叶子这般泡在药罐子里,就是爷爷时常给她上山采药,那些银子也支持不了多久。

    自己是个病秧子,只有爷爷和一个大字不识的表弟相伴。这不巧了,刚好凑齐老弱病。

    天蒙亮,爷爷入后堂,将火生起。

    “爷爷,我来。您告诉我怎么做就行,如今我需要活络活络筋骨才能好得快。”她动了动膀子,在这年头,不练得强壮些该如何生存。

    见叶问今面色从未如此红润,爷爷是将信将疑,只命她将药炉搬上灶台。

    “好嘞。”

    待将一排药炉搬好,叶问今感到后腰闪电般刺痛。天杀的,不能把职业病带来了吧。

    叶问今用两块抹布覆盖着药炉的边,腰马合一,才将这个如壮汉肚子般大的药炉搬出后厨。

    重重放在摊上,震的那木架子吱喳作响。

    “爷爷,您每日干这活吗?”她擦着鬓角的汗珠。作为医生她的锻炼还算是充足,但也费了不少力。

    爷爷看起来极瘦,明显日常就没进什么油水,又每日干重活,她心疼极了。

    二人在摊前站着,偶有常客提着壶来买茶,见着叶问今便稀奇。往日里不曾见过这般美人,虽着布衣,但肤色极白,偶尔面露冷色让人欲罢不能。

    “哟,叶老头,这是哪儿来的娘子?”

    “我家妞儿,身体好些出来转转。”

    “只听叶妞儿病了,从没见过,竟生得这般俊俏。”

    叶问今听了抱以敷衍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想到这是给自己伯父母赚钱,就没什么好脸色。

    环顾四周,这忠义堂开在溪台镇最繁华的青云路上,来往人流不少。

    各店铺门口偶有贩支个摊子卖点玩意儿,好不热闹。

    “妞儿,饿了吧?去买个烧饼吃。”爷爷心疼自家孙女,想着今日起得早又只喝了点稀粥,怕她又坏了身子。

    叶问今拿着轻飘飘的三文钱,去到最近的一家摊。

    “老板,烧饼怎么卖。”

    “两文一个。”

    “怎的比其他店贵上一文呢?想来是与旁的有什么不同罢?”

    “姑娘是个明白人儿。我家用的是华庄的铁锅,这锅的价就比别的贵二百文哩!光是贵倒也不算,我家的烧饼受热均匀,外皮酥脆而内里香,内陷儿用的是上好的精肉,嫩而不柴,口味也是极佳。不然,在这青云路如何做得了生意。”

    老板长得一脸老实板正的样子,有新客来便也毫无保留的推销着自家烧饼。

    “那给我来一个。”刚把两个铜钱放到老板手里。

    她眼里看着烧饼,心里头却念着华庄。华庄,大概是卖铁器的店,那锅确实造得不错,锅底光滑平整,边缘的刻字也清晰。若是将来开个医馆的话,倒是有必要去了解些。寻常的医馆倒是不太需要铁器,但口腔是不同的,需得有趁手的器械才能够如鱼得水。

    那烧饼还没烙熟,只听一阵嘈杂。

    面前的老板四处张望,神色惊慌地:“不卖了不卖了!王老八来了!姑娘你晚些再来我给你多烙一个。”他匆匆将钱塞在叶问今手里,推车就跑了。

    “谁啊?”各贩光顾着跑,没人回答她的话。

    铜钱掉落在地上,叶问今俯身去捡。

    只听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走来,时不时有重物和木杆被推翻在地,甚至有橘子滚落到她的脚边。

    那人声音雄厚:“叶老头,按例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