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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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蔺域非,一瞬间周遭的场景和声响都远了,他听见有人在笑,那笑声混乱又尖锐,刺激着心脏恐惧震颤,跳动的声响阵痛了耳膜,蔺域非一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从浑身僵硬冒汗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软软,哪里不舒服?”蔺域非皱着眉,心急地去探他的额头,却摸到一手冷汗。

    蔺爷爷见状,也没有多问,直接让人去叫了医生。

    言软的状态还是很不好,人看起来有点恍惚,但他一直抓着蔺域非的衣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蔺域非半搂住他,对蔺爷爷道:“对不起爷爷,我先带他去休息一会。”

    蔺爷爷其实也有点担心,他年纪太大了,自己见惯了风雨,却见不得这些辈们受难,“没事,快带他去吧。”

    蔺域非于是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把言软整个抱起来,带进一间卧房,门一关上,房间内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言软慢慢能够放松下来。

    “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明明那个名字,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

    蔺爷爷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不用细想就知道,一定跟蔺域非有关。

    果然,蔺域非拉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手掌抚平他脸上的汗珠,道:“你的身份证我不是没有见过,你并没有真的改名字,你也没有真的想改,对吗?”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坦白,关于你过去的经历,我找人调查过了,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很抱歉。”

    “……都过去了,不要怕,软软。”

    言软不出来话,蔺域非的身影逐渐在泪湿的眼里模糊,他被巨大的无助笼罩住,之所以没有跌落下身后幽深的黑洞,全都是因为蔺域非那句“不要怕”把他给托住了。

    他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是他已故的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父母走时他才三岁,长大到现在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父母的音容面貌,他不愿意再和那群亲戚联系,于是他的父母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一并被锁在遗失的记忆里。

    他守着这个唯一的名字,好像守着别人都不稀罕的宝物,直到他上学时,遇上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

    一模一样的名字,却是完全背离的两条命途。

    那个言玉光鲜亮丽,父母恩爱家境优渥,而他是个多吃一碗饭都怕被当成是累赘的孩。

    他太羡慕那个人了,羡慕到每天放学都背着书包慢吞吞地等那人走后,偷偷跟在他背后,他看见言玉背着崭新的书包,脚上的新鞋每天都会换一双,放学时路过摊想吃什么就买,站在路边等家里的车到来,他看见言玉的父亲,有时是母亲开车来接,总会把他举高抱起来……

    他这样看着另一个言玉,就好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是他有错,时候他总是自卑自责,万事先找自己的不对,本该平行的两条线还是相交了,是他的渴望的眼神太过炽烈,偷跟过多次后,还是被发现了。

    那个言玉张扬又自信,不论做什么都有一大群人围着,跟自卑又懦弱的他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那时候还很,不懂什么是校园霸凌,虽然那段被欺负留下的阴影一直伴随着他长大,渗透了他的骨子导致他更加自卑的性格,但他却始终先觉得,自己有错,他从别人那偷来的一点甜,总要吃上更多的苦来偿还。

    他是向来挨不还手,挨骂只会沉默接受的,他那时候为数不多的经历告诉他,遇到困难遇到危险,只能自己蜷缩起来沉默下去。他那时候,好不容易被好一点的人家收养,哪怕挨了欺负,也因为怕给大人添麻烦而选择撒谎,只自己和同学玩闹,不心把衣服弄脏的,而大人们,他们只看见脏污破损的衣物,看不见底下斑驳的伤口。

    他两头不吃好,压力越来越大,孩子也会有压力,而在孩子的世界里,一句莫须有的威胁,都能让天地崩塌,他挨的时候都没有哭,却因为那个言玉恶狠狠地,“以后不许你叫这个名字,不然就死你!”而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人躲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他真的好害怕啊。

    他们残忍地给他取了个名字,于是在逃离那里之后,他告诉别人,他叫言软。

    这其实是个曾带有侮辱性的名字,可是它的主人逆来顺受,沉默地接受了他,即便后来自己回想起学时候的事也能一笑,却也再也没有改,一开始是不敢,后来是觉得太麻烦了没有必要,但其实到底都是心底残留的阴影在作祟。

    他甚至已经开始抗拒自己本来的名字,害怕自己被人发现有这样一个似乎很可笑很不值得一提的,黑暗斑驳的过往,于是当别人再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他只觉得浑身凉意上涌,过往没有放过他他觉得他错了他隐瞒了大家他恐惧恐慌,是他优柔寡断,该换不换,徒留两个血迹淋淋的名字。

    蔺域非等他哭完这好大一场,抱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拍着背轻哄,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安抚他,后来,言软哭累了,慢慢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再等醒来时,言软已经出现在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因为好好地敷过所以起来时没有很肿,他仅仅慌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蔺域非就躺在他边上。

    “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蔺域非在他有动静那刻便醒了,他也休息了一阵,此刻醒来嗓音还有些刚苏醒时的沙哑。

    言软又躺回去压在他胸口,闷声道:“对不起,我果然搞砸了。”

    蔺域非捏他的脸,亲他,“是我该对不起,你今天本来就生病了,我不该带你出门受罪,至于爷爷那里,他也很担心你,不要担心他们会责怪,都是自家人,从我今天把你带回去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了,在我这里,你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肚子饿了吗?家宴是几个表嫂姑姑们做的,她们还给我们包了,饿了的话把饭菜热一下我们就能吃了。”

    言软有点感动,“你也没有吃吗?”

    蔺域非起身,这张床容纳两个男人还是有点挤了,他伸了伸,亲了下言软,“我自己吃怎么能吃得香,起来吧,软兔,叔叔给你热饭吃。”

    言软笑了,“谢谢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