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哲学味儿
刀子将铁锹拿下来插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朝着崽子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开始用铁锹扒着地上的枯叶枯枝。
“坟吧……”
崽子又问:“什么是坟啊?”
刀子有点儿奇怪这家伙怎么连「坟」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耐心解释着。
“人死了,将人埋里头就叫坟。”
崽子坐在车上直起身板儿。
“那、那为什么要有坟呢?”
刀子想了想,道:“人死了后埋了,埋成个土推立个碑,要也是留个记号,知道死了的人在哪儿,不然找不到地儿,到哪里祭拜去。”
低头扒拉枯叶子的刀子没有注意到崽子在三轮儿上扣的死紧的双手以及大眼睛里隐隐的不安与害怕。
“那、那要是……”崽子声音而哑,甚至是有点儿不敢问,“要是没埋呢……”
刀子一铁锹下去,却插到了树根,一脚踩铁锹上面用力地往下踹,实在是沉不下去便只能从树根里边儿又拔了出来。
“那就找不到了呗,死的时间长了就是一堆骨头,再长点儿就连骨头都没了,谁还认识谁啊。”
没埋,所以找不到了……
没埋,所以才找不到的……
眼泪在眼眶里转儿,崽子使劲将眼泪擦擦,但是眼泪还是掉了。
他不知道要埋的,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要埋的……
刀子换了一个地儿,掘着土往三轮儿车上装。
“来,往后边儿挪挪。”
崽子反应了几秒,往前边儿挪了挪,低下的头没让刀子看到他眼睛里的泪珠子。
挑着土的刀子:“……”
算了……
刀子将土卸到了崽子后边儿。
装了半车,应该也够了。
刀子将铁锹插在车上的土堆里,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看向抱着膝盖低着头的崽子。
“咱走……”
刀子察觉到崽子有点儿不对劲儿,问“咋了?”
崽子没有回应。
刀子走到他的跟前儿,弯腰低头试图看清崽子低下的脸儿。但脸没看到,却看到了往下落的泪珠子。
刀子对着这么一个跟雕出来的男孩儿有点儿慌了。
“你、你哭了?”
崽子不应他,压抑到极致的不安让他哭的连声音都没有。
刀子挠了挠寸头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哭总得有个理由吧?刚才来的时候不也挺高兴的吗,怎么就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就哭了呢?
将自己的手在身上使劲儿擦了擦,刀子这才跟捧玉似得将崽子的脸儿给捧了起来。
“真哭了……”
崽子拿沾了土的袖子擦着眼泪,一双大眼睛早就擦的红肿,看得刀子这个在泥里滚过的男人都开始有点儿担心了。
抓着崽子的手腕儿,刀子教育道:“脏,土跑眼睛里该难受了。”
崽子又把头低了下去,带着鼻音声「嗯」了一下。
刀子实在是想不通这家伙怎么就哭了。
“你怎么哭了?”
崽子低头掉着眼泪没有吭声,将手指头放在嘴里啃咬着。
完全摸不到头脑的刀子简直想在原地转了,寸头撸了一把又一把,不知道原因,他这性格既不会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是不是这车坐着硌的屁股疼?”
崽子大眼睛里无神而很惶恐,滴出来的清水鼻涕连吸都没吸,拉成丝坠到了两只脚丫子中间。
想也不是……
“冷了?”
崽子抱着自己的双腿,双臂逐渐收紧,扣的指甲发白。
刀子莫名地跟着心疼,但真不知道理由,也不知道做什么,急得恨不得将脑袋挠掉一层皮下来。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嗯?”
崽子还是没有吭声。
刀子又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弯着身子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三轮儿车前儿,坐到了三轮车上。
“坐稳了吗?”
刀子回头看着车上的崽子,直到过了半个钟之久,刀子这才看到崽子默不作声地将脑袋沉了一下。
三轮儿车在石子路上缓慢地前进着,吱吱呀呀的,像一只幕昏下压着头前进的老耕牛。
刀子一边踩着脚蹬子,一边隔着半车的土往后看着,心脏处坠的跟压了几坨秤石似得。
漂亮的人哭起来真是让人跟着难受的要命!
到了大院儿,刀子将三轮儿车停在草坪中间,下了车硬着头皮又转到崽子的跟前儿看看他哭完了没有。却发现泪珠子还在掉着,脑袋压的死低。
刀子又撸了撸自己的寸头,想来想去也就想起来了他家四爷。
这事儿是不是了点儿?
刀子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将手机又揣回了兜里,将车上的铁锹拿下来开始往下卸土,卸一下看一眼崽子。
土还没卸一半儿,谁知道大院来了一个人。
刀子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将铁锹给夯过去!
尤潜椋身着一件米白色风衣,鼻梁上挂着那架雷不动的金丝眼眶,笑的如沐春风,斯文如是。
尤朝忠从来只认一个孙子,而尤潜椋会来大院儿,当然是听到消息特地来见某人的。
刀子掘着车上的土,愤恨之下不心将土弄到了崽子的背上。
脸上的不耐烦立马变成了慌乱,放下铁锹就将崽子从车上抱了下来放到地上,将他后背上的土拍了拍。
“没进耳朵吧?”
崽子还是低着头没吭声。
尤潜椋走近,看着低着头一直落眼泪的家伙,问刀子:“你弄哭的?”
刀子瞪了他一眼。
尤潜椋大度而又无奈地对着刀子笑笑。然后走到崽子的跟前儿蹲下,用自己带着薄茧的拇指将崽子的泪痕给擦了。
崽子红着眼眶对着尤潜椋抬了头。
刀子拧着看着那个成熟稳重,儒雅万千的师者半跪在地上,不找到怎么就让他想起了以前在了解的时候,奶奶带着他去他老家的镇上的那个带着红十字的老教堂。
这个男人,装的时候温柔的要命,款款而来,犹如救赎,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但大多时候却嘴损的要命,比起他见过的最下流的痞子都不遑多让。
照刀子看来,这老东西实在别人那边儿装儒雅装的难受,便整天逮着他发泄来了。
“怎么哭了?”
一句话,尤潜椋问出来的效果远比刀子要好的多。
成熟的男人往往让人心安,大概便是如此吧。
崽子又擦了一下眼泪,宛如看着一株救命稻草一般地看着面前的尤潜椋,不安到找不到焦距的大眼睛渴望着、求救般地……
“不埋、找不到……骗人的,对、对不对……”
不明情况的尤潜椋当然听不懂他的意思。但他却隐约抓住了崽子的恐惧点儿在哪儿。
“当然找得到,东西只是丢了,只要还在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刀子就这么站着看着尤大教授胡叭叭。但也没有断。毕竟当老师的肯定比他会哄孩子,他也实在是不想让崽子哭了。
不过崽子刚才的事儿……
刀子拧着眉若有所思地了一句话。
“人死找不回来了吧?”
尤潜椋:“……”
崽子转头看向刀子,刀子对上崽子蓄泪的大眼睛一愣,“找、找的回来,找不到人还能找不到鬼吗?是吧,呵呵……”
崽子从地上地上起来,攥着自己的衣角。
尤潜椋面色担忧地去扶崽子的肩膀,崽子却攥着自己的衣角,肩膀微动,让尤潜椋的手从他的肩上滑落,看着满草地的坑,没有再掉眼泪,却像是哭了一样。
刀子跟尤潜椋看着崽子走到别墅里,却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崽子上了楼爬上床,十指拧着床单,四肢蜷缩,宛若一条上了岸的鱼,在不能呼吸的阳光里垂死挣扎。
尤潜椋看和别墅,掏出手机个电话过去。
“枭,那孩子哭了。”
一句话,没有来得及强调,没有来得及明原因,那边的尤四爷就已经将电话给挂了。
以为尤潜椋吃了瘪的刀子正想损两句,尤潜椋却看着被挂了的电话勾了唇角,笑意直达眼底。
将手机给收了起来,尤潜掠看着刀子。
刀子一察觉道这位尤大教授看他的眼神儿,就知道这老男人发表人生言论的时候就要到了。
“你信不信一个人哭,总是有理由的。”
刀子:“昂!”
一本正经的些不用的屁话,当教授的是不是拉个屎都非得要拉出点儿哲学味儿?
刀子完就开始掘土。
尤潜椋倚在三轮儿车车上,侧身看着走入眼中之人。
“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吗?”
刀子:“别逼我一铁锹夯你脸上!”
尤潜椋还是笑,却没再看他,扬起头的时候,目之所及皆是落寞。
意思是……
“你哭的话,我也会回来的……”
一句话刚完,尤潜椋就被刀子一铁锹夯在了后背上,以至于脸朝下直接摔在了那堆软土上。
“我哭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