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
赐婚圣旨一下, 皇后眼前一黑,人就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皇后就见和敬公主哭的眼眶红肿:“皇额娘, 您好好儿的, 好不好,儿臣害怕,皇阿玛不疼儿臣, 把儿臣嫁给那样一个莽夫, 儿臣不愿意, 儿臣不想嫁,儿臣只有您了。”
她甫一听到圣旨,就悄悄的守在养心殿外, 看了一眼那人, 却见那人长相粗犷,虎背熊腰的, 一点都不符合她心目中未来额附的模样, 她是天之骄女, 才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听着和敬公主如泣如诉, 皇后的眼眶红的几欲流血:“我的儿, 圣旨已下,你皇阿玛心意已决, 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嫁给皇帝多年, 她知道皇帝凉薄冷情, 可她却不知道, 皇帝竟能凉薄如斯, 对侍奉了他多年的嫡妻竟丝毫不留情面,对自己唯一的嫡女, 更是狠心。
堂堂富察家嫡女,中宫皇后,她一辈子谨记身为皇后的职责,为天下女子做了表率,到头来,也落得个丈夫厌恶,儿子早夭的下场,就连自己也命不久矣。
皇后眼睛红的骇人,她随意抹了眼泪,劝了和敬回去休息,自己强撑着病体起身:“伺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圣旨是下了,为了皇室颜面,更改是不能,但她还是要为和敬争取更多的好处,无论如何,也要确保和敬后半辈子平安无恙,荣华一生,否则,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谷翠擦了擦眼泪,扶着皇后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难得的没劝的话,而是顺从的替皇后更衣梳妆。
谷翠叫人拿了一身正红色掺金线的牡丹花衣裳,又准备了一整套的凤簪首饰,仔细的替皇后穿上。
皇后神情恍惚的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衣着依旧雍容华贵,可她的心境,早已不复当初。
养心殿,皇帝亲手写下圣旨后,自己静坐了许久,然后就听到了皇后求见的消息。
他眉头微皱,心里不大愿意见她,但碍于他刚给和敬赐了婚,也不好就这么让皇后回去,便叫吴书来把人给请了进来。
皇后虚弱的自己站都站不住,谷翠甫一放开皇后跪地行礼,皇后便紧跟着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皇上。”
皇帝此时神情早已恢复正常,瞧着皇后病态,一头青丝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恒生许多,他猛然发觉,他好似已经许久没有细细的看过自己的皇后了,自永琮夭折后,上次还是他头一次踏入长春宫,的,还是要把和敬抚蒙的消息。
这么一想,皇帝心里难得对皇后有了怜惜,他暗暗叹了口气,亲自把皇后扶起来坐在炕上,口气是皇后久未听到的温和关切:“你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还亲自来了?若是想见朕,派人传话就是了。”
皇后嘴里泛着丝丝苦意,她苦涩一笑:“真的吗?臣妾真叫人来传话,皇上就会去长春宫见臣妾吗?”
到底,她不信皇帝了,所以宁可她自己遭罪,也不想再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对上皇后问询的视线,皇帝难得的沉默了。
若皇后当真派人来请,他不准不会去,还会视若无睹。
吴书来见帝后二人有话要,悄悄的给殿里伺候的奴才试了个眼色,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殿门给关上了。
见皇帝如此表情,皇后嘲讽的笑了,早就知道的事情,她刚刚竟还存了一丝希冀,多么可笑啊。
皇帝被皇后的眼神看得有些挂不住面子,他绷着脸佯装喝了一口茶水,“皇后有事,直吧。”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身子虚弱的有些颤抖,手掌只好死死的抓住炕桌的桌角借力稳住自己:“臣妾来,是想求皇上一件事,关于和敬的婚事……”
她刚提了一嘴,皇帝就有些不耐:“和敬的婚事,朕已经下了圣旨,绝无更改的可能,科尔沁部是蒙古第一大部落,嫁去科尔沁,也不算委屈了和敬。”
出于一个帝王的政治考量,这门指婚的确无可指责,皇帝把方方面面的因素和后果都考虑到了,唯一不曾考虑的,便只有皇后和和敬的心意。
被皇帝断了好不容易酝酿的话,皇后猛然一阵咳嗽,她用帕子捂着嘴,撕心裂肺过后,不着痕迹的紧紧握着带了一抹嫣红的雪帕:“臣妾知道,皇上一言九鼎,圣旨既出,天下皆知,咳咳……”
“臣妾也从未想过要您更改。”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皇后的断断续续,吃力极了。
皇帝眼底的幽暗散去了一些,捏着扳指道:“皇后能够体谅朕的用心,再好不过。”
皇后极力的抚着胸口,只觉得自己有些胸闷气短,同意就是好,不同意就是各种发怒,皇上独断朝纲,容不得人违逆,这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可是现在她明明知道,却依旧违逆,皇后有些想不通,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了半晌,皇后脑子里空空如也,她吐出一口浊气,有些气虚道:“皇上放心,臣妾来,是想求皇上,和敬的婚期,可否晚几年?和敬今年虽然十七,可她还是孩子心性,臣妾也不大放心她就这么为人妻。”
科尔沁部不同皇宫,和敬的性子,早晚会吃亏的。
皇帝沉吟片刻,没同不同意,只道:“色布腾已经年逾二十,男儿像他这个年纪尚未娶亲的,世家大族中当属罕见。”
其实也不是罕见,就是科尔沁部老早就盯上了皇帝唯一的嫡公主,不然他怎么早不进京晚不进京,偏偏挑了和敬到了出嫁年龄时来呢?
白了,蒙古科尔沁部是蓄谋已久。
皇后眉眼间都是疲累,可目的尚未达成,皇后也不甘愿就这么回去:“色布腾到底是男子,就算晚一些也无碍,和敬是您的嫡女,身份尊贵,就算您借口舍不得和敬出嫁,再多留和敬几年,难道也不行吗?”
至于以后,几年过去了,不定会出什么变故,若是和敬能够想开了,自然是好,若是和敬想不开,不准色布腾也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皇后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为了和敬,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皇帝瞥了皇后一眼,将她惨白的脸看在眼底,依旧不松口:“朕早朝时收到了折子,皇后不妨猜一猜,里面是何内容?”
“臣妾愚钝。”
她哪里有心思去猜这个。
皇帝浅浅的勾了勾唇,起身去了放了折子的御案边,把那份折子递给皇后:“开看看。”
皇后犹豫了一下,到底安奈不住心中好奇,便开看了两眼,只这一看,皇后就明白了皇帝为何百般不同意她的请求。
皇帝转身回到御案后的龙椅上坐下,不再去看皇后:“皇后若是无事,就回去吧,好好儿给和敬准备嫁妆,朕会告知内务府,尽快拟定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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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去了养心殿?”
柳清菡刚用了药膳,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双福点头:“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同皇上了什么,奴才瞧着,皇后娘娘从养心殿出来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怕是心愿并未达成。”
皇后要去养心殿,从永寿宫门前走是最近的路,无怪乎柳清菡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
柳清菡半躺着,淡淡道:“你瞧着,皇后身子可好?”
后宫嫔妃久不去长春宫请安,真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皇后了,不是没有嫔妃前去探望,只是皇后不乐意见罢了。
双福摇头:“恐怕不大好,皇后娘娘病体沉疴,脸色发青,瞧着……”像是命不久矣。
他没敢把话全乎了,但柳清菡还是听懂了,她挥了挥手叫双福退下,自己头疼的捏了捏太阳穴。
娴贵妃该得意了,她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的。
也罢,随她去吧,左右自己无力改变,更加阻止不了娴贵妃的野心。
腹中胎儿突然踹了柳清菡一脚,柳清菡捂住肚子,眉眼柔和。
皇后失魂落魄的回到长春宫,一口精神气儿没了,顿时倒了下去,她倒在地上,抓住谷翠的手,激动道:“谷翠,怎么就那么巧?怎么就那么巧呢?”
她想要多留和敬几年再出嫁,可是固伦端敏公主的折子竟比她更早的递到了皇帝案上。
那封折子里并不是旁的,而是色布腾祖父班第病重的消息,固伦端敏公主请求皇帝,要色布腾尽快完婚,这也是色布腾祖父的遗愿。
班第一旦亡故,科尔沁的势力必定重新洗牌,在此之前和敬嫁给色布腾,然后回了科尔沁,凭借和敬固伦公主的身份,定是能把科尔沁的一部分势力掌握在手中,这也是皇帝的想法。
在看到折子的那一瞬间,皇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皇后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永琏的死,因为前朝安稳,皇上对高氏作为视若无睹,如今又轮到了和敬,本宫绝不认命,凭什么为了稳定皇上的江山,要委屈本宫的一双儿女?”
皇后眼神骤然狠厉,好啊,不是班第病重吗?那她这个皇后也病重,左右她也撑不了多久了,能用自己这一条命,为和敬做最后一件事,也值了。
她就不信了,皇后崩逝,是为国丧,皇上还能不顾天下悠悠众口,硬是逼着和敬出嫁不成?
看出皇后眼底的狠色,谷翠心肝儿一颤:“皇后娘娘……”
就在宫里热热闹闹为和敬公主的出降事宜筹办时,皇后的身体日渐衰败,但她一片为母之心,依旧撑着身子清点自己的嫁妆,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和敬。
这日,娴贵妃来了长春宫,恭恭敬敬的带了内务府拟定的章程和吉日请示皇后,皇后连看也没看一眼,双目死死的盯着娴贵妃:“娴贵妃如今风光至极,皇上非但准许你插手嫡公主的婚事筹办,更是要你替本宫主持亲蚕礼,你究竟是何德何能?”
亲蚕礼是乾隆九年的时候,皇帝亲自命礼部拟定的章程,素来由皇后主持,是天下桑农妇女的典范,皇后只主持了一次,去年因她怀着身孕不便,故而不曾举行,今年恢复,此等荣耀却落在了娴贵妃身上。
娴贵妃恭敬的低着头,不去直视皇后:“臣妾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许是臣妾哪儿哪儿都合了皇上心意,皇上才这般信任臣妾的吧。”
她有意无意的咬死了信任二字,隐隐有炫耀和讽刺皇后的意思。毕竟,如今的皇后既不合皇上心意,也不得皇上信任。
皇后气的心肝儿发疼,她狠狠一眼扫过去:“你也别得意,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本宫落魄不假,可富察家没有,就算你继本宫之后,成为了继后,乌拉那拉家也给不了你任何帮助,你还是日夜祈求上苍,叫佛祖垂怜,赐给你一个孩子来的实在吧。”
她要是死了,凭借娴贵妃的身份,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后,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她也不想叫娴贵妃这个皇后做的这么轻松,一个无子皇后,注定了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娴贵妃手指紧握,皇后的话,无疑是戳中了自己的痛处的,无子,家世没有助力,唯有自己这个姓氏还算尊贵,她知道皇后的位置不好坐,可她还是想试一试,能够做妻,哪怕是继室,谁又愿意做妾呢。
“皇后娘娘如若没有意见,臣妾便按照册子上的如实回禀皇上了。”
皇后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娴贵妃,再不话,怕是,这吉日也用不着了。
也正是这日当晚,皇后叫了和敬公主叮嘱了许多事情,她感受着身体里渐渐流逝的生机,不舍的抚摸着和敬的脸庞:“我儿,你已经长大了,从今以后,你也该学着自己独立,尝试面对后宫中的尔虞我诈,皇额娘累了,陪不了你了。”
和敬公主哭的不能自已,她抱住皇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泪水不断:“皇额娘,您别丢下儿臣,您别丢下儿臣。”
皇后笑着笑着就哭了:“傻孩子,人哪里没有生老病死呢?额娘迟早都会有这么一遭的,只不过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看着你为人母,是额娘这辈子的遗憾。”
“除了你,额娘更遗憾,遗憾自己保不住你二哥,连你七弟也保不住。”
她几乎拼了自己这条命,才换来了永琮的降世,可永琮才在这世上过了不到六个月,老天就又残忍的把永琮给夺走了。
皇后吸了口气,倏然神色肃穆:“和敬,你要记住,额娘走后,一定要心娴贵妃,还有柔妃,柔妃深得你皇阿玛的宠爱,你记得,千万千万不可得罪她。”
临到了了,皇后才拨开了眼前的迷雾,她以前一直以为,柔妃生性温和,又重情义,结果她现在才看明白,当初,即便没有她,柔妃也能平步青云,而她,不过是做了柔妃的跳板而已。
还有娴贵妃,永琮的乳母为什么突然就得了天花?慈宁宫里太后护的跟铁桶一般,经常进出慈宁宫,着服侍太后的名义,就只有娴贵妃一人。
而且在她问娴贵妃要回宫务之前,后宫大半事情都是娴贵妃在处理,可天花一出,娴贵妃再也不推三阻四,她只提了一嘴,娴贵妃就把宫务还了回来,当时她未曾察觉出异样,如今细细想来,未尝不是娴贵妃为了撇清干系,故意为之,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这些事情,她这辈子是没有办法查明真相了,可她也不想告知和敬,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后半辈子活在仇恨之中。
“我……我知道了,皇额娘,您放心……放心……”和敬哽咽的不行,拉着皇后怎么都不肯放手。
皇后微微一笑:“这是皇额娘,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和敬,以后,万万不可再任性了,因为……除了额娘,不会……不会有人再护着你了……”
皇后的手骤然落下,长春宫里的人放声大哭,和敬更是哭的晕了过去。
养心殿,皇帝正提笔准备在娴贵妃递来的折子上批复一个准字,突然闻此噩耗,毛笔顿时从他手中滑落,污了面前的折子。
“皇后,你这是何苦?”
乾隆十一年,三月十一晚,皇后富察氏,崩。
皇后崩逝,是为国丧,天下臣民,皆要为国母举丧,不论皇家民间,皆需停止婚嫁取乐二十七日。皇帝当晚静坐养心殿一夜,第二日下旨,命娴贵妃与纯贵妃料理丧事一切事宜。
皇帝缀朝九日,以表哀痛,并亲自拟定富察皇后身后谥号,是为:孝贤皇后。
随后,又亲自撰写檄文,晓谕礼部,褒奖孝贤皇后生前贤德:皇后富察氏。德钟勋族,教秉名宗。作配朕躬,二十载,正位中宫,一十一载。逮事皇考。克尽孝忱。上奉圣母。深蒙慈爱。问安兰殿。极愉婉以承欢……宫廷肃敬慎之仪。德懋恒贞……此宫中府中所习知。亦亿人兆人所共仰者。兹于乾隆十一年三月十一日崩逝。眷惟内佐。久藉赞襄。追念懿规。良深痛悼。宜加称谥。昭茂典于千秋。永著徽音……知妻者莫如夫。朕作赋皇后挽诗。有圣慈深忆孝。宫壸尽称贤之句。思惟孝贤二字之嘉名。实该皇后一生之淑德。应谥为孝贤皇后。所有应行典礼。尔部照例奏闻。
其中檄文有几分真心,几分愧疚,又有几分怀念,旁人暂且不知,皇后崩逝,如她所愿,和敬公主需守丧三年,出嫁一事,暂且搁置,可和敬公主顾不得欣喜,她跪在皇后灵前,不知哭晕过去多少次,多少次醒来,仿若皇后依旧在她眼前。
皇帝每日前来长春宫吊唁时,总是能看到和敬哭的眼睛红肿的模样,心里不免一阵唏嘘,皇后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和敬了,到了最后,还在为和敬考虑,真乃一片慈母之心。
到了此刻,人死如灯灭,皇后生前所有的不好,在皇帝心里都烟消云散了,余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好。
皇帝吩咐人把悲恸的和敬送到东侧殿休息,余光瞥见柳清菡哭的断断续续,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又见她大着肚子,顾及她的身子,也叫她去了西偏殿暂行休息。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儿,一口热茶下肚,柳清菡冰冷的身子才缓了过来,之卉凑在柳清菡身边,拿了一枚鸡蛋准备替柳清菡滚一滚眼睛:“娘娘也真是的,您也不顾着点儿身子,哭的这么伤心,瞧您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柳清菡抬手挡了之卉的手:“不必了,待会儿不还是要哭,何必费这个事儿,给本宫揉揉腿脚,一会儿还是要去跪的。”
虽然她眼睛酸涩的不行,但她是松了口气的,这就明她不会被皇帝给盯上。
之卉只好把鸡蛋放下,开始按摩。
不过片刻之后,灵堂里突然响起一阵怒喝,随即就是嘈杂的哀求与哭泣,柳清菡神色一紧,就见有太监跑进来:“柔妃娘娘,李玉公公叫奴才来告诉您一声,外面出了事儿,您先别出去。”
柳清菡看了之卉一眼,之卉忙上前塞给太监一个荷包:“敢问公公,不知发生了何事?”
太监咽了口唾沫,怯怯的往外瞅了一眼,念及袖子里轻飘飘的荷包,又想着卖柳清菡一个好,便道:“是皇上训斥大阿哥和三阿哥不敬嫡母,无哀慕之诚,又,此二人断不可继承大统。”
“纯贵妃娘娘哭着求情,却被皇上给迁怒了……”
太监的声音回荡在西偏殿,之卉后怕的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
还好娘娘哭的伤心。
这事儿还不算完,皇帝回了养心殿后,尤不觉解气,特意下旨训斥上书房一众师傅,永璜的师傅谙达相继受到处分,其中和亲王弘昼、大学士来保、侍郎鄂容安各罚俸三年,其他师傅谙达各罚俸一年。
又是一日哭灵结束,娴贵妃和柳清菡一身素缟,相伴而行。
天色早已暗沉,夜间的风也有些凉,柳清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心翼翼的看着脚下。
娴贵妃笑了笑:“明日就是最后一日停灵了,明日过后,妹妹还是寻太医瞧一瞧为好,毕竟你怀着身子,可不能有半分差池。”
柳清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是算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宜多生事端,若是请了太医,落在皇上耳中,指不得臣妾也落得个和大阿哥三阿哥一样的下场。”
皇帝现在就像是一条疯狗,逮着谁都咬,就连娴贵妃,兢兢业业的理皇后丧仪,丁点儿问题都没有,也没得了皇帝一句辛苦,反而大阿哥的几个师傅,遭了无妄之灾。左右她也没觉得身子有哪里不舒服,还是过几日再吧。
娴贵妃唏嘘道:“起两位阿哥,纯贵妃也不知怎么样了,今儿纯贵妃告了假,是起不来身,就不来长春宫举丧了。”
着,她看了柳清菡一眼:“柔妃可要同本宫一同去咸福宫看望纯贵妃?”
此时皇帝尚未透出口风,娴贵妃就俨然以皇后自居,关切嫔妃,柳清菡心里瘪了瘪嘴,拒绝道:“不了,臣妾身子重,受不得累,娴贵妃若是想去,自去就是,臣妾先行回宫了。”
她意思意思的欠了欠身,转身就走。
娴贵妃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也去了咸福宫,她们二人丝毫不曾发现,暗处站了个人影,月光照过来的时候,那人赫然是和敬公主。
乾隆十一年四月初一,皇帝阅看翰林院所制的皇后册文,发现满文译文中将“皇妣”一词不心译成了“先太后”,这让皇帝勃然大怒,刑部尚书阿克敦被交刑部治罪。其他刑部官员见皇帝盛怒,加重处分,拟绞监候。不料,暴怒的君王尚不满意,责备刑部“党同徇庇”,故意“宽纵”,将刑部全堂问罪。其中包括满尚书盛安、汉尚书汪由敦、侍郎勒尔森、钱阿群、兆惠、魏定国,均革职留任,而阿克敦则照“大不敬”议罪,斩监侯,秋后处决。这样严厉的处分使当时官僚们个个胆战心惊。
众人皆以为皇帝对孝贤皇后情深,容不得人出半分差错,实则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重新趁此机会整顿朝堂罢了。
又两日,大臣上奏,西南久旱无雨,有人猜测,是否因国母崩逝,上苍哀悼之故。然不论原因为何,久旱苦的终究是民间百姓。
服丧未满二十七日,后宫嫔妃,阿哥福晋和公主,依旧是一身素衣,头上只素素的带了两朵绒花,连耳坠子都不曾佩戴。
柳清菡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日日穿着素服出入长春宫,虽则孝贤皇后梓宫于三月二十五日已经移殡景山观德殿,但长春宫中事物依旧没有停歇。
将事情处理妥当,柳清菡刚上了肩撵,才行了一段路,就被和敬公主从后面叫住了。
柳清菡一瞧见和敬公主,就有不好的预感,她客客气气道:“公主可是有事?”
和敬公主欠了欠身子,懂事道:“没什么大事,和敬叫住柔娘娘,是想对柔娘娘一声谢。”
她素来骄傲,如今肯放下身段称呼柳清菡一声柔娘娘,柳清菡心底越发警惕:“当不得,本宫不记得自己做了何事,如何当的起公主一声谢?”
和敬公主客气道:“这些日子,有劳柔娘娘辛苦,皇额娘大行,柔娘娘怀着身孕,还如此虔诚,和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事后,定会报答柔娘娘。”
柳清菡仔细量了和敬公主两眼,没瞧出有什么不对,但她也不欲多和和敬公主呆在一处,笑着收下了她的谢,就预备离开。
谁知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和敬公主不知怎的,脚下一个不稳,就撞到了抬肩撵的太监,肩撵瞬间落地,柳清菡被狠狠一震,肚子立时开始翻腾起来,素白的衣裳上见了红色……
皇帝匆匆感到永寿宫,迎面迎接他的,便是宫女手中端着的血水,血腥味儿刺鼻。
娴贵妃等人行了礼,便道:“皇上,柔妃妹妹动了胎气,太医要提前生产了。”
话刚落下,是柳清菡痛苦又凄厉的叫喊声。柳清菡在产房里,原本是极力保存着体力,还没叫出来过,谁让皇帝来的动静过大,她既听见了,就必然要叫皇帝知道她所受的苦。
这声音尖锐,夹杂着痛苦,皇帝狠狠拧着眉:“好好儿的,柔妃才七个多月,怎么突然就早产了?”
“这……”娴贵妃犹豫的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和敬公主。
和敬公主一听皇帝这么问,当即跪在了皇帝脚边,哭的一抽一抽的:“皇阿玛,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今日柔娘娘回去时,儿臣想给柔娘娘道谢,谁知儿臣眼前突然一黑,身后的宫女也没拉着儿臣,儿臣就撞到了给柔娘娘抬肩撵的太监,这才……”
皇帝捏着扳指,垂眸看着自己女儿,半晌,他叹了口气:“和敬,你先回长春宫吧,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皇后才没了,他也不好处罚和敬,况且此事真论起来,也不是和敬的错。
和敬公主捂住嘴点头,然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在她刚踏出永寿宫的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眼底的狠毒情绪一闪而过。
柳清菡疼的浑身是汗,雪白的寝衣都被汗水给浸湿了,下身的疼痛就好比被人拿着刀给劈成了两半,她脑子里已经顾不得许多,只会随着接生嬷嬷喊着的吸气,用力依言而行。
不知疼了多久,好像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亦或是更久,柳清菡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时,产房里已经燃了许多蜡烛,接生嬷嬷一脸兴奋的道:“生了,生了,是九阿哥,四月初八子时。”
柳清菡昏过去前,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难不成她儿子,还真是七阿哥转世?
外间,皇帝早已经回了养心殿,只留了娴贵妃守在这里,娴贵妃一听见婴儿啼哭时,还没等接生嬷嬷出来报喜,就有太监兴冲冲的进来,一脸高兴:“下雨了,下雨了。”
大雨瓢泼,连续不断的下了一整夜,第二日天光大亮,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旱情得以缓解,皇帝心情极好的下了朝,直奔永寿宫而来,张口就是要看他新得的儿子:“九呢,快抱出来给朕看看。”
石嬷嬷福了福身:“回皇上话,阿哥还在睡着,奴婢这就叫乳母把阿哥抱出来。”
乳母抱着阿哥冲着皇帝行了个礼,口中道:“九阿哥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一挥手:“免了。”
然后把头凑过去看襁褓中才出生的儿子,大红色的襁褓里,一个的婴儿,皮肤红彤彤的,眼睛紧紧闭着,只有一条长长的眼线,拳头握着放在嘴边,看的皇帝心底一阵柔软。
他问:“九阿哥是四月初八子时出生的?”
“回皇上,却是如此。”
皇帝闻言,更是龙心大悦,他今早得了消息,就很是高兴,这会儿再确认一遍,更是开怀,同样的生辰,尤其是这个儿子出生时,天降甘霖,简直是送了他一份大礼,皇帝心中的欢喜无以言表,只得重复道:“长得像朕,像朕。”
叫皇帝看了一会儿,九阿哥突然哭了起来,皇帝一皱眉,乳母立即道:“皇上,阿哥可能是饿了,容奴婢退下喂阿哥用膳。”
用膳,就是用她这个人形取奶器喝奶。
皇帝稍一点头就同意了,待乳母的身影消失不见,皇帝才想起来生了九阿哥的功臣:“柔妃呢?柔妃如何?身子可好?”
石嬷嬷恭敬回道:“回皇上话,柔妃娘娘生产时力竭晕了过去,现在尚未醒来,但太医已经隔着屏风给娘娘诊过脉了,并无大碍,皇上大可放心。”
“那就好,待柔妃醒来就告诉她,朕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晚些时候再来看她。”
慈宁宫里,太后也在感叹柳清菡这一胎生的真是好极了,几乎所有的巧合都叫她遇上了。
喜善道:“谁不是呢,柔妃怀着这胎的时候,皇上护的跟什么似得,如今九阿哥出生,久旱逢甘霖,也是生于佛诞日,真是福泽深厚了。”
太后喝了一口参汤:“柔妃,是个有福气的,有了九阿哥,只要她不作死,在这宫里,算是彻底站住脚了。”着,太后突然想起一事:“九阿哥也是不足月就出生了,不会九阿哥也身子孱弱吧?”
喜善忙道:“那不能,奴婢都仔细问过了,是九阿哥虽然不足月,但也只是身量了些,内里什么的都好着呢,再大一些,就和足月出生的没什么两样了。”
“那就好。”
话落,门外请安声响起,皇帝意气风发的踏着步子进来给太后请了安:“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笑着道:“起来吧,快坐,哀家一早起来就听见了喜讯,皇帝,你可是去瞧过九了?”
皇帝含笑道:“是,儿子去看过了,皇额娘,这世间,真有缘分一,儿子瞧着,九长得和永琮简直一模一样。”
要是柳清菡听见这话,必定会嗤之以鼻,刚出生的婴儿其实长得都大差不差,红彤彤的皮肤,连眼睛都睁不开,可不就一模一样了。
但这话太后喜欢听啊,太后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声道:“好好好。”
高兴过后,皇帝便提道:“皇额娘,九出生,儿子给他想了个名字,您听听看好不好。”
太后来了兴致:“哦?皇帝给九取了什么字?”
皇帝微微一笑,手指沾了茶水在炕桌上写了一个字,太后不禁念出声来:“琋?”
“正是。”皇帝笑道:“九一出生就带来了甘霖,给数以万计的百姓带去了希望,儿子以为,此字最是合适。”
太后微微垂眸,盯着那个字,听着皇帝的话,她心中感叹,怕是不止吧,永琋,不止给数以万计的百姓带去了希望,还有……皇帝的。
皇帝的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太后无有不从的:“永琋,是个好名字,不过皇帝,六阿哥和八阿哥都是永琋的哥哥,他们至今还没有名字,比他们的弟弟就得了名字,怕是不好。”
九阿哥既然与佛有缘,那她也不介意多替九阿哥着想,皇帝现在一心都是九阿哥,却不知,他一个不心,把九阿哥抬的太高,九阿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帝略想了想:“如此,那朕命钦天监算出几个好字,在永琋洗三那日,一起宣了。”
他这会儿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字眼儿能给六阿哥和八阿哥用的。
过了这件事,太后又道:“皇帝,二十七日已过,孝贤皇后的丧期也出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不知你心中可有章程?”
皇帝眉梢轻动:“听皇额娘这么,莫不是皇额娘有什么好的想法?”
太后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又犯了疑心病,她情绪瞬间淡漠了些:“哀家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多嘴问了一句罢了,若不是因为昨日柔妃好好儿的坐在肩撵上,都能被和敬冲撞早产,哀家也不至于提这么一句。”
太后的不悦之情显而易见,皇帝忙赔笑道:“皇额娘息怒,是儿子错话了,您消消气,儿子也没旁的意思,只是想着听听您的意思罢了。”
“这后宫是你的,不是哀家的,哀家一个老太婆,管不了那么多了,省的遭人嫌。”太后施施然白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态度尚可,就没再继续下去。
皇帝对于后宫之事,早就有所思量,这会儿见太后不悦,他也没多卖关子,直接道:“儿子与皇额娘想到一处去了,后宫之中长久的没个主事的,也是不好,虽娴贵妃现在管着宫务,但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儿子想,先晋娴贵妃为皇贵妃,至于其他的,怎么也要出了孝贤的孝期再。”
皇帝的想法与太后想的几乎没有偏差,太后心里的那口气儿终于顺畅了,但她并没有表现出高兴,反而皱眉道:“晋娴贵妃为皇贵妃?皇帝,如此一来,你是准备出了孝贤的孝期后,就直接册立她为后吗?”
“虽娴贵妃不是最好的,可她却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继后不需要好的家世,只需要担负起一个皇后的职责,替他安定后宫即可。
作者有话要:
姐妹们,明天不宠幸万贵妃了,本宫快累肾虚了,不好不好,该歇歇了。
注:檄文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