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鱼尾巴
光熹微,露水带着秋日的凉意坠入泥土。清的第一抹阳光堪堪爬至山顶时,枯黄的山包上已经有不少伙计走动。
“听了么?昨天晚上山下好几处着了火,又是那祁支干的!”
“又是那子?!”
“可不是嘛,但是这回可不一样了。”门前处理食材的伙压低了声音,“那姓祁的找死,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非要闯,自己一个人跑就算了,那死子,竟然把魔君的猫给偷了!好家伙,你他啥不偷,偷魔君的猫?!嫌命太长啊?”
一旁扫地的男人年纪稍大些,他瞅着那伙手里动作,心肝一颤,“你这没杀好的生鱼怎么给拿这儿来了,去去去,一会拿山下去杀!可千万当心别犯了魔君的煞。”
“哎,知道知道,我一会就下山。咱那祁支呢,那子挨了咱们魔君一顿好了,最后关头终于捱不住,把他来往和偷的东西都尽数交了出来,这才保下了一命。”
“啧……”
……
新的一天,新的趴墙角。
破败院的窗台上趴着一只鼻头黑黑的猫。猫抖了抖耳朵,细长的尾巴随着窗外的蝴蝶左右摆动,悠闲自在模样。
昨夜将它送回院,谈昭便又出了门,直到天光落到院前时,道尽头才出现他的的身影。
“咩呜”的一声,猫从窗台轻盈跃下,热切地跳进了男人怀里。
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袍,通体沉黑,绣着红纹滚边腰带与发间的红绸相辉映。天光乍破,凉意衬托着五官凛冽,少年青涩和男人硬朗夹杂。
“想谈昭昭啦?”
谈昭褪去了眼底的低沉,眉间露出一抹笑意。指尖在猫雪白的下巴上轻轻挠了挠,他抱猫走进屋子。
猫轻叫着,亲昵地蹭了蹭男人手背。
不可察时,蓝色瞳仁中闪过一丝寒意。
叶春渺的二次出逃再次以失败告终,她一夜无眠深思。
昔日与她相伴成长的弟子们都无辜枉死,她走了狗屎运苟活了下来,又阴差阳错被谈昭捡走,她如何能只想着苟且偷生。
既然天意不让她离开,那她就留下来,为昔日同生共死的弟子们报仇,给仙派一个交代,也不枉父亲耳提面命“仁义”二字。
谈昭将猫托在手上上,指腹轻轻刮过它的鼻头,像是在对它,又像是自言自语:“昨晚吓坏了吧?都怪我,怪我没保护好你。”
猫乖巧地歪过头,细长的尾巴搭在他的手上,撒娇似的“嘤”了一声,嗓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谈昭笑:“你猜,谈昭昭给你带什么来了?”
正在这时,林朝便从道上走来了。谈昭嘴角笑意敛下,他放下猫,随手抽了本书置于面前。
“魔君。”林朝走进屋子,恭敬垂首。
“。”
“元一节将至,长老堂的意思是在金河台祭天,上告慰先人、下祈福族人。”
谈昭乜他一眼,“这事和我做什么?他们自己决定就好了。”
“长老堂的意思是……”林朝支吾了嘴,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垂下头:“长老堂的意思是,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宜嫁娶之日……岳家那女儿……”
“砰”的一声,窗台花盆忽然摔下,土和瓦片碎了一地。
谈昭弹了弹指尖的石头末,冷冷抬起眼,“宜嫁娶还是宜奔丧?”
林朝头顶冒汗:“宜、宜奔丧,不,宜……什么都不宜。”
啧,催婚呢?
叶春渺饶有兴致地看热闹,懒洋洋地扫过谈昭冷冽的面容,心中轻嗬了声,像谈昭这样的疯男人,居然还有人上赶着把女儿往他怀中送,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男人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敲桌面,“还有事?”
“是,时魔君走后,祁支交予了属下两张字条,道是魔君想要的东西。”
林朝呈上两截卷起的字条,字条外分别写着“壹”和“贰”。
展开写着“壹”的字条:
【半月前,叶郦来过。另,第二张纸条更重要。】
谈昭眯了眯眼,指尖跃起一簇青色火焰,叶春渺还没来得及瞟一眼,那纸条就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瞥了眼窗外,他皱眉展开第二卷 纸条:
【独自养伤实在无趣,不知魔君可否寻几个美人来陪我聊聊天?再不济,鼻屎也行?】
谈昭烧了纸条,面无表情看向林朝:“把祁支锁好,丢只狗进去。”
“……”
叶春渺抖了下耳朵,心底难得对祁支漫上了一丝同情。
来还是自己利用了他,那祁支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成天叫她“鼻屎”,怪讨人厌的,但好歹带自己逃亡时,对她也算照顾。
昨夜祁支被扣了“偷猫大罪”的帽子,遭了谈昭一顿好,也不知有事没有?
正出神时,谈昭的指尖落上她的头顶,“咩。”
塌上冷煞面孔的男人一改神色,眉间晕开了浅淡笑意,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条红色细绳,绳头挂着绿色薄片,薄片上刻着一个“谈”字。
谈昭将绳索系上了她的脖子,轻声道,“这院子锁着你你也难受,知道你贪玩,往后,我便不在这儿下禁制了。有了这名头绳,别人便不敢欺负你,我也能随时寻到你了。”
叶春渺心下一动,不下禁制?这意思是……谈昭要给她自由??
过了一会,谈昭离开了院,叶春渺马上从窗台跃了出去。
她没有急着跑,而是在院子里的碎石地面上盘旋了一阵,最后停在了一块顶端尖锐的石头粒上。
盯了一会石头的尖锐顶端,叶春渺缓缓退后两步,随即竖起毛茸茸的尾巴,急促往前哒了两步,将身前坠子重重地磕在了石头尖上。
她低下头,脖子上的破石头片竟然纹丝未动!
不知道那疯男人给她戴的是什么鬼东西,她又试着撞了两次,竟连一丝刮痕都没能留下。
重复两三次动作后,叶春渺停下了动作,眯起眼睛,不了石头的主意,这破绳子总能咬断吧?
于是她张了张嘴,露出四颗尖尖的犬牙。
“嗷!”
没咬到。
叶春渺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绳子,皱眉沉思。
绳子被破石头片挂着自然下垂,是贴在偏离下巴的一侧的,因此和她的牙齿总碰不到一块儿。如何能使绳子离她的牙更近一些呢?
叶春渺灵机一动,又张开嘴:
“嗷嗷嗷——”
……
此时墙头那一侧,记着前日之仇找上门算账的黑猫气势汹汹地跃上墙头,动作一滞。
院子里,前日还只会逞口舌之快、躲在魔君身后装可怜的没用东西,竟然歪着头,凶狠地张大了嘴,露出四颗尖锐的犬牙。
一边发出“嗷嗷”的威胁声,一边弓起背,不断地做狰狞的咬牙动作。
墙头上,黑猫的尾巴一下子就折了下来,四肢变得僵直。
它自以为叱咤猫咪界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猫!
难不成,前两日它放下的狠话竟都是真的?
难不成它、它竟恐怖如斯?!!
黑猫脊背泛起一阵凉意。
恰在这时,院子里的猫停下动作,张着嘴看向它。
一双浅蓝色的瞳孔中有杀机流露。
咿——
黑猫全身的毛都炸开,浑身充斥麻意。它慌不择路地跃下墙头,夹着尾巴飞速蹿离!
妈咪救命!!
里面的猫太吓人了!!
……
最终,叶春渺也没能将脖子上的绳子咬断,只能暂时放弃,走一步算一步了。
正好借这机会,她能好好查探查探魔族的秘密和对付谈昭的对策。
沿着那日谈昭带她下山的道路往外走,路过那处冒着炊烟的屋舍,屋子门前的几个伙计看到她皆好奇地张望过来,在看到她的脸时,都会心一笑。
有两个年轻男人蹲在院子前削萝卜,谈论道:
“喏,看到了没?那只就是魔君的猫,看到它记得绕着走,当心招惹了它,魔君对你不客气。”
“道理我都懂……可是这猫长得也太——噗嗤,跟脸上糊了鼻屎一样!”
一旁的厨子笑:“哈哈哈心点,当心它找魔君告状!”
“放心放心,它听不懂的。”
……
叶春渺一爪子呼过面前草丛,碎枯叶洋洋洒落下来。
削你们的萝卜去!
蠢家伙!
-
大概是有过了谈昭的通气,从山上一路下去格外通畅。
有些对谈昭格外敬畏的人甚至在看到它脖子上的“谈”字时,震惊地退后一步,让她先走了才敢动。
叶春渺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得意。
下山在山脚转悠了两圈,她顺着侧城门进城,沿着城墙角的草丛,它径直拐入了一旁的巷。
是为了深入敌营内部,才不是因为怕被人笑话她丑!
时下接近正午,阳光穿透了秋意的凉意,暖洋洋地洒在青砖地面上,猫爪爪的肉垫踩上去也丝毫不冷。
这儿的巷子住的显然是并不富裕的人,屋子外头的土砖都掉了大半的颜色,爬满了历史的斑驳。
一条短巷住三四户人家,这个时辰,家户都在准备午饭,三两个妇人穿着粗布裙坐在门口择菜闲聊。
“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了,你给你家三娃新棉被了没?到时候可别有哭着鼻子过来我家他亲娘虐待他哩!”巷口妇人调侃道。
“放心,我早就好了,那兔崽子,昨天就非要盖新被子了。”右侧屋门前妇人答,“哎,我现在就担心啊,这仙魔要是起来了,生活可怎么办啊!”
“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如今事态哪儿是要战的样子。前几个我家阿辰从兵营里回来,还跟我了一个事儿——”巷尾银发婆婆乐呵了声,压低声音神秘道:
“阿辰,咱们魔君面上杀伐果断、英勇善战,其实啊,军中都知,魔君有个毛病。”
另外两妇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皱眉注目过来。
“什么毛病?”
“这话可不能乱讲啊,邱姨,万一让人听到了,可不得落下把柄!”
巷子拐角处,一只花猫也竖起了耳朵。
“我可不会瞎话,咱们魔君啊,人人都以为他杀人不眨眼,其实啊,他根本杀不得生!”
“杀不得生?这话何意?魔君吃斋戒?”
银发婆婆摆摆手,“倒也不是,就是——咦,这是谁家的猫?”
叶春渺为了偷听墙角,脑袋伸得太出来,一不心被发现了个正着。她索性抖了抖耳朵,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我只是一只路过的猫咪罢了,才不是来偷听你们话的。
叶春渺正踏着优雅的步子要走,就见前边婆婆一挥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咕噜噜滚到了它的脚边。
是一颗蘑菇。
“多可爱的野猫啊,从前怎么没见过它?嘬嘬嘬,来,咪咪,蘑菇吃不吃?”
叶春渺凑上去闻了闻,不感兴趣地走开。
“猫哪里吃蘑菇的啊,你这老婆子真是活糊涂了,猫是吃鱼的!”一旁妇人笑着起身,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等着,我进去给你拿点吃的。”
没过两下,她便弯着腰出来了,手上还揪了一截鱼尾巴,冲叶春渺招了招手,和蔼地笑道:
“来,咪咪过来,婆婆给你吃鱼。”
叶春渺左右看了眼,没看到其他猫,这才知道她在叫自己,一边奇怪自己为何多了个叫做“咪咪”的名字,一边还是迈步走了上前。
是煎带鱼的味道,没什么鱼腥味,带着淡淡的焦香。
“吃吧,瞧你瘦的。”
叶春渺迟疑地抬起头,对上老人微笑时泛着褶皱的脸庞。
她想起了十三系的师姑婆婆,师姑婆婆行事雷厉风行,是众多弟子口中的“灭绝师太”,可只有她知道,往日每次她犯了错被罚紧闭挨饿时,总是师姑婆婆悄悄送来糕点,疼惜地摸摸她的脸她瘦了。
细想来,十三系的师伯师姑们对她都是极好的。她从前总想着日后“功成名就”了,定当好好报答大家,可什么“功”、什么“就”都没有达到,她永远没有机会报答他们了。
回忆泛着阵阵酸楚,像苦涩的汤药难以吞下。
叶春渺低下头看着婆婆手里的鱼尾巴,鼻头酸酸。
呜,魔族还是有好人的。
婆婆太好了,婆婆给我的不只是一条鱼尾巴,更是身在异族他乡的我的慰藉。
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好好地吃下这条……
“嗷呜——”
感动思绪戛然而止。
一颗黑不溜秋的脑袋探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咬走了婆婆手里的鱼尾巴。
“你不喜欢吃啊?”黑猫囫囵着:
“那我帮你吃!”
作者有话:
咕咕了两天,八好意思哈哈哈。昨天考科目二去了,虽然踩离合时全程脚抖动如筛……
但是!本既既!合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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