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元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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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家因与贼人勾结意图陷害魔君、挟持魔君爱宠的罪名,被摘去了贵族的名号,岳家上下关了禁闭,谁也不许踏出半步。

    这指证得严重,但真计较起来,只是轻拿轻放罢了,谈昭道岳家虽相助贼人,但罪不至死,念其祖上忠烈,惩以儆效尤。

    叶春渺觉着,这理由就是在扯淡。

    她瞥了眼不远墙门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岳龄儿。

    要贵族娇养的女子就是和她们这些成天握剑的粗人不同,人家一哭,那双含了水的美眸含情脉脉、秋波暗藏,谁人看了不心生怜意?

    叶春渺又瞥了眼走在前头的谈昭,男人步履凛冽,衣摆袍角都透露着冷漠,可她就不信,见着这么一副西子捧心的景象,他那颗心会不为所动?

    一道轻笑从头顶传来:“鼻屎,你也爱看美人呐?”祁支也往后看去,只一眼,就索然无味地收回了目光,顺便将怀中猫的脑袋也扭了回来。

    祁支笑:“那岳家姐虽美,但可成不了你的女主人,你们魔君,专情得很呐——”

    祁支话音未落,“刷”,一把细尖血镰横在了青襟上的脖颈前。

    随即脚步猎猎,灰袍人赫然敌视摆阵,也是一霎,“锵——”,魔族人亮出兵器,两方相对。

    狭窄的甬道里,黑灰两方莫名其妙就敌对了起来,而始作俑者却是面不改色。祁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灰袍退下:“我跟魔君闹着玩呢,别这么紧张。”

    灰袍人没有动作,直到谈昭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抖,将血镰收回,才纷纷退后。

    谈昭漆黑双目渗着寒意:“不要与本君笑。”

    “是是是。”祁支乐呵一笑,话锋一转,又意有所指地问道:“话回来,我前日买的那《仙魔美人集》,昨日一翻,怎么少了两页,那书是魔君转交给我的,难不成,是魔君撕走了前两页?”

    谈昭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弧度,反手一捞,将看热闹的猫从祁支的怀中抱了回去,离开前扔下一句:

    “没有的事,许是那书本就少了两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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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太方山时,屋子里的薄荷叶已经被林朝清理干净,叶春渺身上的味道也散得七七八八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那姓天的疯子不知何时在她身上抹的毒粉会毒死她,于是喝水时特地用爪子沾水在身上擦了好久。

    所幸的是,有了天云仇那替死鬼,谈昭并未深究起它为何突然去薄荷堆里滚的事,反而抱着它好生安抚了许久。

    只是因着叶春渺连日被抓,此番又险些中了天云仇的招,谈昭第二日出门时,在院子里留下了禁制,叶春渺又被禁足了。

    但她也活得还算自在。谈昭不在时就找黑猫聊聊天,谈昭回来时就去他脚边狗腿地蹭蹭,她努力装乖卖可爱,终于,在元一节时,谈昭带她出门了。

    冬月十三,云朗天晴。

    碎金浮动的金河两岸白影绰绰,入目之处人皆面戴金铜色图腾面具、白布加身,一个个聚在河岸翘首以盼,等午时一过,桥头坝门大开,一艘巨大通天赤色花船便从上游徐徐飘下。

    坝门之后,肃穆魔兵林立,谈昭穿过魔兵,在滨水之处停下,林朝和不少红绸老者已然候着。而魔兵之外,不远处的槐树下,还倚着个绯色少年。

    谈昭远目愈来愈近的花船,轻拂怀中猫,目光在林朝身上短暂一停,随即抿低了唇角,飞掠至柳树下。

    “有事?”他面无表情问。

    祁支撇了撇刘海,叹气:“哎,你看看我,为了入乡随俗,特地换了身红,结果美人们个个都戴着面具,哎,这我不白换了?”

    叶春渺只听头上一声冷笑:“魔族百年陋习,到了今日才发挥一次作用。”

    随即,她便被谈昭移到了祁支怀中。谈昭的指尖搭在猫脑袋上顺了顺,声音淡淡:“照顾好它,否则……”

    后话止于此,扔下这一句,他便飞身掠离,留少年与猫立柳树之下。

    祁支凝视着谈昭离开背影须臾,回过神来:“鼻屎,你魔君不要你了,你魔君把你送给我了。”

    “嗷!”

    住嘴!听你话就烦!

    硕大的花船从上游缓缓飘来,宏大又肃穆,它遮天蔽日,仿佛鲜色大口,张口便欲将河岸两侧白花花的花生米都吞进肚子里。

    花船飘近了,密密麻麻的鼓点声便逐渐传开,鼓声喧天时,岸边一抹赤影飞掠而上。

    船飘进河岸了。

    与此同时,低沉的歌声从密密麻麻的金铜色面具之下飘了出来。

    “神祗来,神祗归,来去皆如空,殿宇落尘风,堕不如归,归不如合……”

    歌声在河岸与花船之间空荡,如风中哀怅,却又多含几分希光。

    歌声起,船头的那抹赤色也一跃而起,优雅矜贵地落在了高高的船桅之上。

    风起,赤色红摆衣袂翩跹。谈昭换下了惯常冷冽的黑,一袭红袍刺目惊心的艳丽,面容只一词“冷艳无双”可形容。

    歌声飘摇沉沉。

    他高高立在船桅之上,踩荆棘玫瑰、顶沧海穹天,手持两把血色弯钩尖镰,提刀矜贵、挥臂黑影残落,身形修长优雅,犹如神祗降世。

    “花荆船,祭堕神,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祁支喃喃。

    叶春渺暗暗记着他的话,在心中回忆了一番,却是没想起什么。她读过的杂书不少,仙派藏书阁都快被她啃过几遍,但关乎魔族的内容微乎其微。

    故而她对于魔族的认知,仅存于教书先生口中的“魔窟”“恶魔谷”“吃人不吐骨头”云云,更别提这什么元一节了。

    鼓点渐落,花船停泊在了河岸边,灯火点亮,整艘船通明光盈,如河面上的黄粱一梦,梦幻璀璨。

    元一节,永玉乡休假,魔族族人相聚于河岸两侧,魔君于花船之上设宴,席上除了白发苍颜的大长老们,还多了一座——

    那个年岁不大的绯色少年抱着一只瘦猫,坐没坐相,吊儿郎当。

    有长老狐疑低问:“这真是余阁阁主?靠谱么?”

    “千真万确,看着是不靠谱了点,但人是真的余阁阁主。”

    主席之上,红衣长袍男人姿色上佳,只略一眼便灼人心神。今日是元一节,也是难得魔族长老能齐聚一块与谈昭议事之时,那个个老古板问起问题又刁钻又刻薄。

    “魔君今年也二十有三,是否该考虑立夫人之事了?”

    “早就该考虑了!先王在魔君这年岁,魔君都三岁了!”

    “正是,魔君如今身强体壮,尚还能寻得佳人,等再过两年年老体衰了,看谁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谈昭散漫地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理会他们两声,须臾看向祁支道:“今日是我魔族节日,恰逢余阁阁主来此,不知阁主住得可还习惯?”

    祁支倒了杯酒:“还行,也就断了两三次腿而已,我皮厚,耐,还挺喜欢你们魔族的待客之道的。”

    话罢,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谈昭却若未闻,端起面前的酒与他示意,然后一饮而尽,不知是否是叶春渺错觉,今夜谈昭的脸上似乎比往日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怆然。

    深秋入冬的天总是猝然就暗了下来,船内觥筹交错,船外烟火绚烂,谈昭一人倚在座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起先林朝劝了几句,但无果也就放弃了。

    此时此景,叶春渺想起仙派的长思节,算着日子,约莫也在这几日了。长思节,意为长远而不可达的思念,旨在纪念那些逝去的故人,那时,仙派的人也会齐聚溪水边,撒花喝酒。

    往日,她是随着同门到河边撒花的人。

    今时,她便成了躺在水中的一抹虚无念想。

    凄怆的思念和哀伤猝不及防爬上了叶春渺的鼻头,闻着满屋的酒气,她忽然也想一醉方休。

    往四周瞥去,几位长老东歪西倒,祁支正靠在座边翻一本美人卷,而谈昭支颐闭眼,不知死了没。

    没人注意到她。

    叶春渺一鼓作气跃上了祁支的矮桌,嫌弃地踢开了祁支的杯子,叼开一旁的酒坛,将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冰冰凉凉的酒味儿触碰舌尖,甜涩之感传遍了全身,短暂须臾,叶春渺似乎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还是个在偷喝奶奶酒的女孩。

    但顿了顿,她又想起来,什么笑,她哪有奶奶呢?

    正这时,林朝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魔君,仙派少门主忽然造访,已经至城门口了。”

    一瞬时,谈昭手中的夜光琉璃盏猝然粉碎。他抬起眼,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失神:

    “你,谁?”

    林朝:“仙派少门主,叶郦。”

    声音落下,叶春渺前爪一颤,猝不及防踩翻了整个酒坛子,“咣”的一声,冰凉的酒迎头浇下,饶是祁支手疾眼快将它拖起,它也仍湿了半身毛发。

    “叶郦……”谈昭眼睫颤了颤,抬眼时,眼中已然恢复了旧日冷漠无情。

    “她叫叶郦,不是仙派少门主。”谈昭道。

    作者有话:

    不好意思昨天出去玩啦,就没有及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