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尽清醒之后, 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但她能确定自己还在药物所内。

    因为她的身旁正围着一群神情各异的研究人员，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严肃讨论着。

    “时隔五年了，又是一个转移成功的例子。”

    “就是可惜了那一株好苗子。”

    有个面容看起来较为年长的人, 瞥见陈尽转醒后, 语重心长地叹气道。

    陈尽没有理会他的意有所指，而是拨开那些插在身上各处细细长长的连接线，沉默地离开中央床位。

    有人欲要来阻止, 却在对上陈尽压抑冷厉的目光后, 最终都讪讪退开。

    “麻烦告诉我, 白芒在哪。”

    陈尽站在一眼望去最有话语权的人跟前，沉声问道。

    那人双手负在身后，微眯起的双眸中满是对陈尽的审视, 不怒自威。

    “你知道了他在哪, 又能如何？”

    “托了他的福，现在你身上的恶源已经全都转移到了白芒身上。”

    “与其带着无恙的身体到他面前假惺惺, 倒不如离远些, 眼不见为净。”

    五年前意外拿命换取丈夫性命的女O, 曾是他在药物所中看重的研究人员之一。

    然而在实验中那样冷静果断的一个人, 却为爱痴狂到不惜共同感染也要与之赴深渊。

    但她的一腔深情换来的竟是丈夫痊愈后的背叛。

    那个男人离开前曾信誓旦旦要为她在战场拼命, 争取找到恶源的突破点，早日研究出抗体。

    可他离开后就另寻新欢, 逍遥自在, 独留她一人在感染者聚集地里被恶源折磨得痛不欲生, 最终含着悔恨死去。

    眼前人话语中的针对和厌恶并未让陈尽懊恼。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眼中的坚定不容对方半分质疑。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 有人突然急匆匆找上门来，一眼就锁定了陈尽。

    “白芒要见你。”

    话音刚落, 陈尽对面的人眼中顿时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他转头恶狠狠地瞪了眼来人，在对方磕磕绊绊的一声声主任中，转头大步流星地离开。

    没了阻碍的人之后，陈尽顺利地被带去见到了隔离室中的白芒。

    因为擅自挪用违禁药物且不顾一切闯入危险的隔离室，白芒已经被剥夺了药研人员的身份。

    他原本正垂眸坐在桌旁出神，听见过道传来动静后，才恍然回神，平静地望向玻璃隔断外。

    不过短短数十日，就轮到陈尽站在外头，他被关在里头。

    白芒起身靠近玻璃隔断，手掌轻轻撑在上方，目光温柔地望着陈尽。

    “姐姐。”

    他那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模样，令偷偷跟在后头而来的主任又是气了个好歹。

    陈尽淡淡应了声后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色在他人看来分外薄情。

    然而翻江倒海的内心永远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我已经和主任过了，这件事情你完全不知情，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原先还想着努力研究出抗体，护着你长长久久无恙，现如今看来是没办法了。”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姐姐能够远离那些危险，以另一种方式在这里生活下去。”

    “但我想，这可能性大抵是没有。”

    “所以姐姐若是重归前线，还是自私些较好，毕竟危险总是无处不在。”

    “而我会用我仅剩的这些时间，一直等着姐姐平安归来。”

    白芒如此一副痴情种的模样，用情至深的话语已将站在外头的其余人都感动到了。

    陈尽却悄无声息地攥拳，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火在灼烧着理智。

    她勾唇一笑，然而唇角含着的笑容意味却并不是他人所想的那般。

    陈尽握拳敲了敲玻璃，而后在白芒迷茫的视线中走向面容沧桑的主任。

    “如果研究上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请尽管开口。”

    “无论获取过程多冒险，多危险，我都会拼尽全力。”

    “虽然这个请求非常不负责任，但我还是希望诸位能够尽早研制出抗体，我愿无条件配合协助。”

    陈尽每落下一句话，室内的白芒便多僵硬一分。

    他似乎能够猜测到陈尽的用意，却已经失去站在她身侧制止她的资格了。

    主任听见陈尽这些话语，心中暗嗤一声，并不将之放于心上。

    毕竟五年前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也是如此承诺的。

    但主任不会因此而驳了陈尽的话，反而要用极其刻薄的方式去刁难她。

    “若你真的愿意无条件协助，那好。”

    “我相信你作为一名前线军人，应该知道核心源对于研究的意义有多大。”

    “但难就难在它极难从恶源身上获取，所以每一年前线能够供给药物所研究的核心源数量都极其有限。”

    “研究迟迟难进一步的原因，核心源便是关键点之一。”

    “若你真有这份心，那便努力获取核心源提供给药物所研究。”

    “当然，作为同等条件交换，我们将会用最好的药和最高的待遇来照料白芒。”

    主任将话摆在明面上，就等陈尽一个点头。

    他心中深知，每年使用的那些核心源，大多数都是前线军人拿命换来的。

    而他自然也知，有过一年战场经验的陈尽不会不知道这个交换条件的苛刻。

    然而陈尽仍是点头答应了，无论背后的白芒如何神情焦急地制止，她也无动于衷。

    “我不值得你为我冒险，你不要答应！”

    白芒不断地敲击着玻璃，企图唤醒冲动交易的陈尽。

    他永远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连命都敢给，又如何舍得眼睁睁看她去以身犯险。

    与主任交换好通讯方式后，陈尽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看着白芒。

    她听到了他那些自视轻贱的话，后槽牙委实没忍住磨了磨。

    “你在不顾他人意愿的情况下强行做这些事，就该料到这个下场。”

    “既然我始终管不了你，那你也不要插手我的决定。”

    “你以为把你的命换给我，我就要感激涕零并好好珍惜？”

    “并不，我只会加倍偿还给你。”

    “所以，未来我将会不断给你传讯，希望你能够及时回复。”

    “若是断了联系，你就直接通知药物所在你隔壁空个房间留给我。”

    冷静自持的陈尽很少不间断地那么多话，用的还是相当恶劣的语气。

    她不像众人所想的那样温情脉脉，反而出乎意料的凶狠暴躁。

    “白芒，你一定要给我好好活着。”

    最后丢下一句话，陈尽立刻转身准备归队，并不去看白芒是如何一副神情。

    她走得非常利落干净，每一步却都像踏在他人心上一般沉重。

    亲自体会过被恶源折磨的陈尽，已经预想到了白芒未来每一天的日子将会如何度过。

    甚至更令人痛苦的是，改造者似乎比起原住民，恶源在体内扩散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隔壁感染者恶源最初发作的时间是维持在三四天左右，而陈尽几乎是两天就会发作一次。

    所以经过二度转移的恶源会在白芒身上发生什么变化，陈尽难以预测。

    她现在只能够不断寻找机会，哪怕渺茫，哪怕危机重重，也得去尝试。

    --

    黎知晓重新见到陈尽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几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直到肩上传来熟悉的拍抚感，她才恍然间默默红了眼，哽咽着问陈尽怎么回事。

    陈尽将事情经过大致与黎知晓讲了，却把核心源的事情瞒下。

    六年时间足够她摸清黎知晓的性子，愧疚足以让一个人蒙蔽双眼做出任何事。

    “那...那白芒怎么办...”

    “全都怪我，如果我当时再谨慎一点，就不会...”

    黎知晓抬手狠狠掐住自己的面颊，却还是有晶莹的泪珠从指缝溢出。

    陈尽圈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的同时，也在暗示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陈尽几乎都将自己置身于战场。

    而黎知晓出于各种原因，也始终跟随在陈尽身后，两人逐渐培养出惊人的作战默契。

    在努力获取核心源的过程中，十次有九次都会惨遭失败。

    毕竟那是恶源的控制中心以及生命来源，毁掉已经不易，更遑论从那诡异的身体内夺取。

    专门截取核心源的武器又一次被恶源吞噬，并慢慢腐蚀成一堆破铜烂铁后，陈尽找准时机发了狠，竟在劈开恶源躯体的瞬间徒手去抓取核心源。

    她的手在恶源强大的黏合力以及腐蚀性的双重攻击下，遭受了至今以来最难忍的痛苦。

    可陈尽竟眼睛都不眨一下，即便手骨已经发出即将断裂的咯吱声，而防护服也将要被腐蚀透，她也没放手。

    最后狠了心咬咬牙，配合着黎知晓精准的射击，陈尽终于在废掉一只手的之前，将核心源夺走了。

    看完全程的黎知晓实在没忍住，握着枪冲上前来对着陈尽一顿骂骂咧咧。

    但到了最后她却也渐渐消了声，因为她不傻，看着陈尽三番几次为了核心源冒险，黎知晓明白这都是为了什么。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

    大获全胜回去后，作战的人员都被暂时隔离起来。

    因着森西那件事，上级怀疑恶源已经阴险到学会了在人体潜伏。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战后除了清理消毒，还得隔离一日查看情况。

    陈尽走进空荡荡的单人间，坐在简陋的床上，拿起光环给白芒传去视频通讯请求。

    视频很快就被接通，白芒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光屏上。

    他笑得很好看，陈尽却发现，他的脸色较之上一次，更加苍白脆弱了些。

    她默默转了转脱力的手腕，选择不去提及这件事。

    “今天去了E082行星，那里有些物种长得很奇怪。”

    “八条腿的猪兔子能想象到吗，算了别想了，太丑了。”

    “我又拿到了一颗核心源，放心，我未损分毫。”

    “黎知晓因为我太厉害，还不服气地骂了我。”

    陈尽从之前的听众，变成了现在的分享者。

    她将她看见的广阔天地和光怪陆离的事，一点点讲给被困于一隅的白芒听。

    而白芒对她从始至终都是不变的温顺耐心，总是弯着眼眸看陈尽。

    “晚安，姐姐。”

    “晚安。”

    如果生活能像这句平静的晚安一般该多好。

    又一段时间后，上级突然发布下来一项重要任务。

    在E080至E097十几颗行星中，全都发现了恶源的行迹，唯独夹在中间的E090，始终安然无恙。

    昨日又一次派出侦察兵去探测E090的情况时，人员到达行星后不久，忽然集体失联。

    按理侦察兵躲藏以及保护自身的能力极强，不应该至今都未有消息传出。

    所以上级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准备慎重地派遣军队前往E090进行搜寻营救。

    本次行动的主要目的不是作战，而是在确保能够全身而退的情况下，调查E090并且寻找失联的侦察兵。

    陈尽和黎知晓作为以往行动中的拔尖人物，被上级特地点名参加此次行动，而莫烈也在被委任的人员当中。

    他们都知晓本次行动的危险系数极大，因此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在出发前夕，黎知晓给俞禾传去视频通讯。

    “宝贝，我被委派了超厉害的任务噢！”

    “别担心，就我这实力，肯定能够轻松解决啦！”

    “等这次作战结束，我就休假去看看你！”

    陈尽坐在床铺边听着黎知晓在那儿甜甜蜜蜜，垂眸一笑。

    她本想早些休息，最后却也默默地拿出光环，给白芒传去视频通讯请求。

    只是这次等了很久，对方却都没接通。

    作者有话要：

    明天会是正文终章（沧桑）

    ——

    可恶的审核，祝他今晚尿床，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