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十年前的大灾变事件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是除大雾外人类最艰难的一年。

    就像是曹宇天的那样,自然仿佛是在刻意削减人类的数量，连带着不顾其他生物安危，将所有自然灾害通通来一遍。

    先是全球性的暴雨，暴雨引发洪灾,无数人工养殖淡水鱼基地被冲毁,再就是海啸,突如其来的海啸和台风直接袭击了海边的岛国,之后更是火山爆发、地震、无数想到想不到的自然灾害在人类专家感应不过来的时候一股脑的登录,把整个世界毁的一塌糊涂后再离开。

    据灾后统计，全球大概有五分之一的物种没有撑过这场大灾变,永远消失在了这个星球上。

    那时候和现在还不太一样，自然灾害的杀伤力太大，人类几乎没有多少应对法,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大多数人都对这一年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哪怕是林奇明也记得当时父母抱着还不会数数的他到处找避难所。

    沈黎却对此没有丝毫印象。

    他完全不记得大灾变时遇到过什么事情,也不记得大灾变前的记忆，仿佛他的人生就是从六岁开始的。

    六岁,和父亲一起吃生日蛋糕,和父亲一起写生画画,在术室外等待他回来。

    沈黎一直都没有把这当回事，时候没有遇到过多少好事,也没有一起分享的人，所以他很少回忆童年，也就真的没有发现六岁以前的异常。

    也许当时他和父亲因为母亲的缘故待在相对安全的科研局？所以自己才会对大灾变这么没有印象？

    沈黎这样想着,但逻辑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科研局保密性工作做的很好,而且当时灾难来的非常突然，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空间，沈黎所居住的城市距离科研局相当远。

    自己想是想不出结果，专业的事情还是要找专业的来。

    沈黎离开宿舍直接前往医疗局，医疗局的人对他过来已经见怪不怪，毕竟之前经常协助赵教授处理基因病患者，门卫也被交代过沈黎可以随便进，可惜这一次沈黎并不是在协助帮忙的。

    他直接去了山羽轩的办公室。

    打开门的时候，沈黎看到山羽轩迅速把往身后藏，但因为没有关闭屏幕还有游戏音效声传出来。

    被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动作的山羽轩愣愣的盯着沈黎，像是被吓懵了。

    沈黎直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喂？没事吧？”

    “没，没事！”山羽轩慢吞吞把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我还以为是宋老师查岗来了。”

    “怎么了？检查报告有什么问题？”

    “不是关于这个，我想问你点事情。”沈黎坐在他对面，“人一般情况下可以记住六岁前发生的事情吗？”

    “六岁？”山羽轩想了想，“孩童时期大脑发育不完整，所以在长大的过程中会将记忆丢弃，就算是成年人也会忘记几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正常来不记事很正常，但要完全记不住也基本不可能，人总是能记住一点时候发生过的事件。”

    着山羽轩抽了一下鼻子，“我就记得自己还不会数数的时候，用两毛钱买两块钱的零食被老板骂了。”

    沈黎微微皱眉，没有继续话。

    “出，出什么事了吗？”山羽轩心翼翼看着沈黎，“看你表情好像不太对。”

    “我发现我好像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沈黎道：“但我五岁的时候是大灾变发生的那年，我对此也没有多少印象，这就有点奇怪了。”

    山羽轩眨眨眼睛，他想了想，“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东西，就是它会以保护一个人的基准去删除掉部分记忆。”

    “这个基准在医学无法判定，如果非要定义的话：唯心。”

    “你认为是我自己要保护自己所以删掉了自己的记忆？”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也有可能是你当时在灾难中受过伤，很多时候大脑损伤也会导致失去记忆。”山羽轩声补充，“六岁前的记忆有没有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因为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自己六岁前做过什么蠢事。”

    没错，六岁前的记忆基本不会有人特意回想，但是沈黎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是本子里的：心理治疗。

    沈黎沉默了一会儿，山羽轩发觉他话还没完，就陪他一起沉默。

    三分钟后，沈黎开口了，“你修过心理学吗？”

    “学过。”山羽轩点头，“因为大雾后的遗留问题，医疗局的医生都被要求修基本心理学，起码可以在患者心态不对的时候进行心理安慰，虽然我觉得没太大用处”

    沈黎点头，他抬起头来和山羽轩对视，“你觉得我正常吗？”

    “正常。”

    “你这里有心理测试表吗？我要做一份。”

    山羽轩非常茫然，他完全不知道沈黎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在茫然中从抽屉里找出测试表，茫然的递给沈黎看着他做题，做完后山羽轩以自己作为医生的基本素养发誓：沈黎心理非常健康。

    虽然有点过于自信，但没有丝毫抑郁、狂躁、反社会倾向。

    大雾后，山羽轩很少见到这么健康的人了。

    “沈黎你是在怀疑自己有心理问题？”山羽轩把表格放在桌子上。

    沈黎微微皱眉，“大概在六岁前，有心理问题？”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先不六岁前大脑发育不完全的孩童有没有心理问题这一，就算是有，心理问题几乎是携带终生的，这不是一时的抑郁情绪，而是实打实需要吃药的疾病，你的状态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不可能有疾病。”

    于是沈黎再次思考，他问：“那你，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做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的父母认为他有心理问题？”

    山羽轩想了好一会儿，他：人太复杂了，我不知道。

    他只是个半吊子社恐，一点都不了解人的心理。

    沈黎还是没有继续为难山羽轩，有人认为社恐也是某种心理问题，社恐可不敢随便和别人讨论这个，要是被宋老师听到会被罚抄的。

    从山羽轩的办公室出来，沈黎微微呼口气。

    不管如何，他算是从医生那边得到自己没问题的结论，他确实没有心理问题。

    那么也就是：他的母亲认为他当时出现了问题，并且试图带他去心理医院治疗，被父亲阻止后大吵一架，最后两人分开，虽然沈黎不管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以前发生过什么。

    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要去找班教授。

    作为当事人，她应该最清楚。

    沈黎从来都不害怕真相，他是一个憎恶谎言的人，真相哪怕再残酷他都可以承受，他也是一个足够坚定的人，既然决定去问班教授他就会直接去找人，完全不会有一点尴尬。

    进局长办公室需要申请，但沈黎是个特例，他不只是班教授的亲子，在生物研究区的话语权也很大，所以他可以随便进去。

    打开门的时候沈黎恰好看到班教授摘下眼镜揉着自己的眼睛，她看上去很疲倦，眼底下是浓浓的黑眼圈。

    听到开门声，班佳阳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她非常意外的戴上眼镜。

    “沈黎？你怎么在这个时间过来了？快过来坐下。”

    沈黎没有过去，他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位置，“我这次来是问你一些事情。”

    “事情？是有什么重要问题汇报？”班佳阳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你吧，我听着。”

    “我翻到了爸爸的日记本，在里面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话。”沈黎没有犹豫，更没有纠结，只是把自己的疑问扔出去，“那时候你怀疑我有心理问题？为什么？”

    班教授反而愣住了，她保持那个姿势保持了整整十秒钟才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才微微皱眉，“你忘记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我甚至一度以为你来是为了报复我，却没想到你竟然忘记了。”

    “这种事情也能这么轻易忘记，也对，那时候你还很，人总是会长大。”

    完班佳阳看着沈黎，她问：“你喜欢生物吗？”

    “喜欢。”

    “回答的这么毫不犹豫，偶尔也会让我觉得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只是我的一场梦。”班佳阳呢喃，“虽然你已经忘了，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还记得山茶吗？它是我们在你出生后收养的流浪猫，和你一起长大。”

    沈黎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想不到，于是他摇摇头。

    “大灾变的时候，我恰好结束工作和你们一起，灾难来的猝不及防，家眼看着就要被淹了，我们都在往天台逃难，却突然发现找不到你和山茶，我和你爸爸去找你，最后在已经漫上水的三楼发现你们。”

    “你掐着山茶把它摁在水里，掐的很用力，山茶已经不动了，但你不松，还一直在笑。”

    那一直都是班佳阳的一个噩梦。

    五岁的孩童是那么，他却能摁住一只猫脆弱的脖颈将它摁在水里，一直到呛死为止，就像是孩子在表演普通的奥特曼打怪兽的画面，班佳阳是生物学家，天生就对其他生物有好感，她硬撑着才接受了这件事。

    她以为这只是沈黎不懂事，只是被突然的灾难刺激到了。

    但之后的一年里，沈黎却变本加厉，他开始抓麻雀，用热水灌蚂蚁窝，故意折断树枝把种子碾碎，不管教育他多少次他还会继续这样做。

    这已经超出了寻常孩童的恶意程度。

    “我提出带你去专业医院检查治疗，你的状态非常不稳定，在淹死山茶的一周后突然问我山茶去了哪里，但你的父亲反对，他觉得这是你缺少关爱的缘故。”班佳阳语气平静，“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生病看病吃药是很合理的一件事，和关爱扯不上关系。”

    沈黎听着这些话，片刻后才开口，“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件事一直都不喜欢我？”

    “一开始是这样，后来是不是也无所谓，早就回不到从前了。”

    沈黎沉默了三秒钟，片刻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转身离开，这一次班佳阳再也没有什么注意安全的话。

    现在是夜晚，周围没有什么人，在走廊上他忍不住伸出来看着自己的心。

    沈黎很瘦，常年呆在实验室也让他很白，纤细瘦弱的指看上去仿佛一折就断，走廊上的白炽灯很亮，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指仿佛白到透明，沈黎用另一只去掰，掰了两下后就放下。

    所以，他真的用这双，在大灾变到来的那一天把那只叫做山茶的猫溺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