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席老爷子的丧已经都报过了, 但因为席灵玉跟方莹一直迟迟没有回来，所以追悼会也就一直拖着没有开。

    对方不愧是京都最有名的殡仪公司，只是一天时间, 就把追悼会的会场布置得十分完美——虽然席灵玉跟方莹早一天到了，但一直没去席家，只是提前联系了殡仪公司。

    林珞珞穿着黑色西装，站在同样一身黑色西装的席灵玉身边，冲着来吊唁的人一遍遍点着头。

    方莹跟张萱也穿着黑色的西装, 站在离开的一侧。

    方莹今天带着的黑色礼帽前面垂着一块黑纱，表情藏在黑纱下, 叫人看不分明。每个来人路过她身边, 都附上一句“节哀顺变”。

    从一大早开始, 吊唁的人便络绎不绝，若不是林珞珞在京都这二十年对席老爷子风评有所闻, 只看这副场景，大概也会以为他人缘不错。

    可惜, 在京都的这个圈子里, 来来回回几十年就那么些人，谁不了解谁呢？

    十点的时候，林春萍夫妇也跟在队伍里走过来。

    林珞珞笑着招呼，被林春萍瞪了一眼。

    林春萍声责怪：“这什么场合, 还笑呢。”

    “来的都是熟人, 谁不知道谁啊。”林珞珞毫不在意地, “就算我现在真的哭了, 估计也都以为我点的眼药水呢。”

    “就你歪理多。”林春萍没有跟她多，继续朝里走，领了一朵白菊花, 放到祭奠的位置上。

    林珞珞看着这些熟人假模假样地走过去，领一朵花放下，再跟方莹两句场面话，突然心里一股无趣之感冒了出来。

    明明没有一个人在为席老爷子的死而感到伤心，却都还要到场，或装得伤心，或连装都懒得装，上几句客套话，再离开……演给谁看呢？

    换成其他人，或许是演给逝者家属看，但无论是方莹席灵玉，还是张萱，以及今天也露面了的万雨萌，没有一个人需要这场戏来做安慰。

    林珞珞看着准备的白花一朵朵少下去，新的来宾也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场面话，突然有点后悔，没在昨晚席灵玉提议她今天可以不来的时候答应。

    “累了吗？”

    时近中午，来的人终于少了下去。席灵玉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声问。

    “累倒是不累，就是觉得有点无聊。”林珞珞，“家属不伤心，来吊唁的人也不伤心，大家做这场戏给谁看呢？”

    没想到她在思考这个问题，愣了片刻，席灵玉回答道：“或许是给彼此看吧。”

    “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都不需要看这场戏。”

    “但是这个圈子需要。”

    对于这个答案，林珞珞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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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林珞珞人生中参加过的第二场葬礼，和参加第一场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第一场葬礼的逝者，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虽然她的人生只有短短十几载，可依旧会有人为了她的离开而惋惜难过。

    对比之下，席老爷子虽然坐拥亿万家财，有着令人瞩目的社会地位，更是有着众多亲朋好友，可却没有一个人为他的死而产生一丝悲伤——或许席文耀会是唯一一个可能伤心的人，可惜现在也没人能得知了。

    或许，一个人这一生存在的意义，并不会因为你拥有了多少钱，活到了多大年纪而改变。有的人，就是活到一百岁，或许也不明白，这一生他到底活了个什么。

    “你，等我死去的时候，会有人为我伤心吗？”第一天的凭吊结束，林珞珞躺在酒店浴室的浴缸里，问着外间的人。

    “当然会。”席灵玉的声音透过不怎么隔音的浴室门传进来，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湿气，“不仅会有人，还会有很多人。”

    “真的吗？”林珞珞半张脸埋进水下，湿漉的脸上带着迷茫的表情。

    “真的。”

    对于刚刚二十岁出头的人来，死亡对自己还很遥远，林珞珞想不出自己死去的那天会是什么样，她甚至连自己老去的样子都想象不出。

    但经过了今天，林珞珞却忍不住开始考虑，自己这一生，能不能活得有意义。

    “人生，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呢？”

    听着里面的人似乎声嘟囔了什么，但听得并不清楚，席灵玉拉开磨砂的玻璃推拉门进去，又反手拉上，免得热气跑出去。

    “刚刚你了什么？”

    “没什么。”林珞珞从水里露出脑袋，晃了晃，“之前拍卖会筹集的善款已经都用出去了，过两天我去把明细整理一下公布出去吧？”

    “辛苦你了。”席灵玉坐在浴缸边的凳上，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脑袋。

    林珞珞微微仰着头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不辛苦，我想做这些事情。我想等到我死了以后，大家在伤心之余，回顾我的一生，能找到我存在过的意义。”

    “会的。”

    一开始认识姑娘的时候，席灵玉只觉得她是个直爽得有些大大咧咧的性格，可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久，了解越来越深，就发现，姑娘的内心是十分纤细敏感的。

    而这份敏感，也并非是少年人青春期时的无病呻吟，席灵玉觉得，更像是古时候那些文人心怀天下的恻隐之心。

    不过，席灵玉并不算告诉姑娘，自己其实是这么看她的。虽然姑娘现在依旧在对自己的人生产生着怀疑，不够自信，但如果自己了，姑娘并不会被鼓励到，反而会因此拥有更大的压力。

    她会陪着她的姑娘一点点成长、自信起来，直到她的姑娘成为一个会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骄傲的人。至于自己对她的一些评价，自己会藏在心底，等到她可以带着自信微笑接受这些赞美的那一天，再一点点给她听。

    “你什么时候回江临？”从浴室出来，林珞珞坐在那里，任由席灵玉给自己吹着头发。

    “一周之内吧。”席灵玉轻柔地翻弄着她的长发，“不过还是要看张萱他们找的律师什么水平。不过还是会尽量速战速决。”

    最近一年，林珞珞也没有去剪头发，头发又长长了一截。姑娘的发质柔软，即便一年没有修剪，也没有枯黄分叉。

    “恩。我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林珞珞只请到了三天的丧葬假，周四就要回去上班。

    “我会尽快回去的。”指尖触及到的头发已经干了，席灵玉收了吹风机，拿过梳子给她梳头发，“回去之后，如果不想自己做饭，就去外婆那里蹭饭。”

    “好。”

    “要是担心麻烦外婆的话，也可以电话约裴槿她们去吃饭。”姑娘的闺蜜们都在京都，现在在江临，倒也没几个朋友。

    席灵玉又：“我跟她们关系虽然可能达不到你跟黎岑岑她们那么亲近，但也不需要见外，而且，她们也很喜欢你的。”

    “恩，我知道。”林珞珞回过头看着她，“怎么突然交代这么多？我只是比你先回去几天而已，又不是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安心啦。”

    “看你今天情绪很低落，所以担心你是不想自己回去。”

    听到这话，林珞珞耳尖微微动了动，声哼唧：“确实不是很想自己一个人回去，但是看起来失落只是因为今天站了一天，好累。来了好多人，话得嗓子也有点哑了。”

    “辛苦你了。”席灵玉低下头去，在她蓬松的头顶轻轻亲了一下，“等回去江临，好好奖励你，这几天正好可以想想，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都可以吗？”林珞珞仰起头，看着她眨了眨眼。

    席灵玉笑得温柔：“恩，什么都可以。”

    “那我想好了！”林珞珞略带兴奋地，“不过，暂时保密。”

    “好。”席灵玉又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好了，该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最后一天。”

    “恩。”

    停灵的第五天上午举办了最后一上午的追悼会，追悼会一结束，就火化了遗体，送往了公墓。

    这天席家那些亲戚都到了，一群人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哭得稀里哗啦，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很难过一样。

    席文耀的堂弟捧着席老爷子的遗照走在最前面，旁边是另一个堂弟捧着骨灰盒。林珞珞跟席灵玉母女还有张萱走在第二排，再后面就是席文耀的其他堂弟，以及万雨萌。

    林珞珞没有好奇万雨萌现在跟席家是处在什么状态中，不管他们怎么相处，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方莹今天依旧带着那顶有着黑纱的礼帽，手里捏着白色的手帕，不管伤不伤心，看起来还是挺能充门面的。

    一路面无表情地听着哭丧队伍一直哭嚎到席老爷子的墓碑前，林珞珞看着旁边不远处也在安葬亲人的送葬队伍。

    比起这边的哭天喊地，另一边显得安静多了，可林珞珞已经能隔着距离感受到，那些人的悲伤。

    果然，真情假意的区别，真的很明显。林珞珞收回目光，看着席家的“根儿”们把骨灰盒放置进去，开始听他们哭嚎第二波。

    哭了几分钟，席老爷子的弟弟开始指挥席家的子孙磕头。

    “张萱、灵玉，你们给你们爸爸磕个头，送他最后一程吧。”

    席老爷子的二弟直接没有点林珞珞的名，大概也是怕她在墓前又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张萱走过去，毫不犹豫跪下磕了三个头。席灵玉却没有急着过去。

    席老爷子的二弟又喊了一遍：“灵玉，怎么他也是你爸爸，不管怎么，你给他磕头也是磕得着的。”

    席灵玉依旧没有动作。

    直到方莹开了口：“灵玉、珞珞，去给他鞠个躬，就当最后的送别了。”

    有了方莹这句话，两人才一起走过去，冲着墓碑鞠了个躬。

    如果不是方莹开口，就是这个躬，林珞珞都不算鞠。不过既然方莹了，而且也没有用“你爸”这样的称呼，林珞珞还是卖了方莹这个面子。

    不过席老爷子的二弟表情却不怎么好。但是即便面色难看，他也不敢再开口什么了。经过了前天林珞珞那毫无礼貌可言的发言，就算这个躬她们两个不鞠，他也不能再什么了。

    在家里的时候，怎么闹都好。现在可是在公墓，旁边还有外人，是绝对不能闹起来，让人看自己、看自己家族笑话的。

    看两人退回去，席老爷子的二弟继续指挥：“孝子们去给你们大伯磕三个头。”

    席家那些子侄按年龄，三人一组，分别去磕了头。

    “贤孙们去给你们大爷爷磕三个头。”

    包括万雨萌、席晓媛在内的孙子辈也都三人一组，挨个过去磕了。

    林珞珞在旁边用极的声音嘀咕：“一边女儿不是自家人不能扶灵，一边磕头倒是落不下女儿，还真是薛定谔的‘一家人’呢。”

    即便林珞珞得声音很，但因为公墓前的位置不大，大家站得都很近，不少人还是听到了这句话，尤其是在场辈分年纪最大的席老爷子的弟弟。

    即便这话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可是谁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就好像前天他们被林珞珞逮着好一通乱怼，到最后却无法反驳她一样。

    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双标，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要团结一心来维护这份双标。因为只有双标，他们才能抢占本不属于自己的资源。

    只是即便知道自己在双标，当被人点在脸上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免会恼羞成怒。

    林珞珞看着一群人脸色漆黑却不敢开口反驳自己的样子，心里舒服了不少。

    虽然她也知道，这群人不反驳自己并不是在反思，只是因为嘴仗不过而已，即便如此，能看他们哑巴吃黄连，也还是舒服的。

    都磕完头，席老爷子的二弟又指挥人去焚烧区，给自己大哥烧纸钱。

    除了纸钱冥币，殡仪公司还准备了很多纸扎的别墅、豪车等等。

    一点点爸纸扎的东西送进焚烧炉，席老爷子的二弟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东西，拦住了正在往里送的人：“等一下。”

    “怎么了？”

    “这是什么？”席老爷子的二弟指着纸人。

    林珞珞理直气壮：“孝子贤孙们虽然嘴上指责着别人不孝，但终归还是没人愿意下去陪席伯伯走一程，所以只能委托殡仪公司扎个伴儿陪他了。”

    “扎纸人没问题，为什么非要扎个女的？”席老爷子的弟弟脸色黑得比焚烧炉里的纸灰还要深。

    方莹站在一旁幽幽：“以我对他的了解，比起男纸人，他更喜欢女纸人。或者你觉得你大哥活一辈子没转性，等死了立马转性？”

    没想到方莹会这么，席老爷子的二弟一肚子想指责的话又噎了回去。自家大哥的风流韵事，席家也没人不清楚，方莹以前逆来顺受惯了，他们也就以为她不在乎了。

    如今看来，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方莹一个委屈了将近三十年的大活人呢。

    后面纸扎烧得十分安静，林珞珞站累了，靠在席灵玉身上问：“还要烧多久？”

    “到航班点了？”席灵玉抬手看了眼表，“还来得及。”

    “赶飞机不急，就是站累了。”林珞珞了个呵欠，“好无聊啊。”

    忍了一天，即便知道自己不过她，也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你就没有死的一天吗？张口闭口就是怼人，对逝者、长辈毫无尊重可言！这么重要的大事，你也能得出口‘无聊’？！”

    “我也会死啊。”林珞珞对于死亡这个话题，似乎毫不介意，“到时候如果你愿意来送我，我不会嫌弃你无聊的。不过，看起来大概你是等不到我的葬礼了。”

    “你！”

    “而且啊，”林珞珞靠在席灵玉身上，慵懒地继续道，“等我死了，我一定要嘱咐我的后人，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人死如灯灭，与其花这么多钱给我烧这些东西，不如把钱花在其他更有意义的地方。”

    “屁孩什么都不懂，等你真死了到了那边，人家都有钱花，你没钱花被人欺负的时候，别托梦给你后人就行！”

    “噗——”林珞珞笑出声，“我是不信人死后有灵魂的，就算真的有，就是没钱又怎么样？反正早晚要投胎的，投胎之后谁还记得灵魂时候发生了什么呢。起来，按你们的调调，我让我的后人把钱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那也是在给我这个长辈积功德。有了功德，投个好胎，不比你们拿着一堆冥币结果投个烂胎受一辈子罪好？”

    席老爷子的二弟瞪了话的人一眼，表情似乎在“你惹她干嘛”。

    那人气得脸色涨红，支吾了半天，最后只脱口而出一句：“你个女人，你懂个屁！”

    “恩，就你懂。”经历过这么多事，林珞珞已经可以笑着面对这些令人焦躁的发言了，“不过你再懂也没去世的人懂，为了让你更懂一点，那就希望席伯伯今夜入你梦，再给你讲更多那边的事。”

    那人嘴张了合、合了张，久久不出话。

    见识过林珞珞的嘴尖牙俐，此刻完全没有人敢出头替那人抗下林珞珞一直不削减的攻势。

    还好林珞珞抬手看了眼表，对席灵玉：“姑姑，我该去赶飞机了，你送下我。”

    “好。”席灵玉跟方莹了声，带着林珞珞朝山下走去。

    等到两人走得看不见背影，一群人才松了口气。不过因为方莹还在，一群人也只是沉默着继续烧纸，哪怕一肚子火，也没人敢开第一口，生怕方莹一个电话，还没坐上飞机的林珞珞再杀回来第二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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