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脖子上的勒痕也越来越深。

    但他的脸上始终弥漫着奇异的笑容，那是一种平静，安详， 还带着希冀的笑。

    就好像经历了漫长旅途的游子， 即将回家时的笑。

    云离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深深地无力感在他的心头弥漫。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无法挽救。

    他只能够这样看着。

    云离玖不从来不知道暮江吟的这次自杀。

    他知道的那次，是暮江吟用藏起来的剑割伤了手腕， 血流满地的触目。

    那一次他吓坏了，也气急了。

    他想不明白暮江吟为何要寻死，他用了很多方法哄暮江吟开心， 但魔始终没有理过他。

    最终云离玖想到了彭满， 他将彭满抓来和暮江吟关在一起， 希望暮江吟能开心起来。

    可当他看见暮江吟和彭满笑笑， 看见暮江吟靠在彭满肩头， 喊他大哥时。

    云离玖却发现心中微痛， 像是藤蔓植物长在他的心脏上， 藤蔓荆条上的刺， 刺得他心脏隐隐作痛。

    从那以后，云离玖就更少踏足此地，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将彭满找来，是干了件蠢事。

    可现在， 当他在这个安静又无人的夜里， 目睹了这一切的时候， 他才知道， 在魔被自己囚禁的十三年中， 自己将彭满找来陪魔， 可能是唯一做对的事情。

    他给那魔礼物，魔根本收不到；

    他以为留下魔一命，将其带在身边，是对他最好的；可原来对方根本不需要；

    他自以为的华美宫殿，同为魔人的看守，会让暮江吟生活的舒服点，却造就了暮江吟最可怕的噩梦。

    可笑他以前还因为暮江吟不肯理会自己而生气，因为暮江吟喜欢彭满而恼恨；

    云离玖哂笑，他不敢想暮江吟到底死过多少次。

    他盯着上吊的魔，提着心等待着。

    像是过了没多久，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长。

    那被锁链吊在半空中的魔，发出了声轻叹。

    “哎，看来上吊是死不了……”满是遗憾和无奈。

    魔失望的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最终放弃这种死法。

    他默默地将锁链从床头解开，静静地走到窗边，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夜空。

    云离玖想要对魔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只能够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

    “阿吟……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着，给自己听。

    却冷不丁传来暮江吟在锁链那边不耐烦的声音：“云离玖，你能不能安静点啊……都吵得人睡个觉都不行。”

    云离玖一怔，心底升起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吟还活着，他还能跟自己吵架。

    云离玖：“阿吟……对不起。”

    暮江吟无奈：“算啦，都过去了。”

    “是我害了你。”

    暮江吟挥挥手：“这不是没死成么？这话等我真的死了之后再吧。”

    云离玖沉默。

    暮江吟死亡那一幕，那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场景。

    那个画面只要在他的脑海中微微冒头，他便会用尽极大的力气，将其狠狠的按下去。

    他无法忘记，但却不敢去记起。

    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时空碎片内，很可能也会有那一幕。

    “阿吟……我……我们早些离开这个碎片吧。”云离玖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直到暮江吟身死灵灭那一幕出现，凝固在他的记忆中，成了他唯一害怕的东风西。

    暮江吟笑：“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够离开了。”

    暮江吟在魔准备自杀的那一刻便已经醒了过来。

    因为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到自己脖子梗疼，呼吸停滞。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手和脚，听见了右脚上锁链的叮叮当当声。

    但那只是短促的一瞬，很快他就再次回到了锁链上，没有了半点感觉。

    暮江吟在心中琢磨了一阵，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和魔本是同源，所以在魔命赴黄泉的那一刻，自己的魂魄能够轻易附着在魔身上。

    这就是——在魔快死的时候，自己有可能夺舍成功！

    但这只是个猜测，暮江吟不能够确定，他要等下次机会来证实自己的猜想。

    “也不知道，我下次自杀是什么时候。”暮江吟低声喃喃，他使劲回忆，但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时间太过长远，在那段痛苦而抑郁的时光中，自杀的次数过于频繁，他真的记不起。

    “睡吧，反正今晚的魔，大概率会坐在这里看星星看一夜。”暮江吟了个哈欠，“我得好好养养精神。”

    暮江吟所在的锁链，安静而沉默，他已经再次安心的睡去。

    但云离玖无法入睡。他很担心，整天整夜盯着魔，不敢有半点松懈。

    虽然他知道这没有任何用处，但他根本没有办法不担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天。

    终于，在另外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魔用藏起来的匕首划破了手腕。

    暮江吟猝不及防进入魔身体的那一瞬，他能够清晰的看见，右脚边的锁链，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诡异的形状。

    那是云离玖用尽力气，想要扭转魔这次的轻生。

    暮江吟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暮江吟这次在魔的身体里面呆的时间久了些。

    一直持续到门从外面开，一身白衣的云离玖破门而入，紧紧抱着已经昏迷的自己。

    一身白衣的云离玖没有发现地上蜿蜒的金色锁链，他紧紧抱着魔，红着眼眶，声音嘶哑：“你不能死，不可以死！你若敢死，我就灭你全族！”

    暮江吟想要哂笑。

    魔界早就被灭了，云离玖这威胁，有半毛用么？

    他甚至还想出言讥讽两句。

    但下一秒，磅礴的灵力从他的背心处涌入，是曾经的云离玖在救他。

    暮江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魔被云离玖救活了，自己也只能再次回到锁链上。

    这次自杀没过多久，彭满就做了暮江吟的邻居。

    有了彭满的陪伴，魔的心情愉快了很多，笑也多了起来，再也没想过要死。

    魔和彭满背靠着背，甚至还在憧憬逃出囚室，前去北冥种田的生活。

    但暮江吟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

    灭灵灯很快就会送到了。

    “云离玖，我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暮江吟首先开口。

    这些天，他和云离玖都没有话。

    这是他们在长久的沉默后，暮江吟第一次开口。

    “我算了下时间，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你会强逼我结丹。”暮江吟的声音倒是平静且理智，“三日之后，你的侍女便会奉命送来灭灵灯取我性命。”

    云离玖抬起头，他看不见暮江吟，只能够看见那个魔还在跟彭满絮絮叨叨。

    两人一起憧憬在北冥占一座岛，从此海外逍遥，不问世事。

    云离玖沉默了很久，才突然道：“灭灵灯是上古神器，大乘期以下的修士，靠近它便会灰飞烟灭。利用灭灵灯离开这个想法虽然很好，但你一个人，是不会成功的。”

    暮江吟有些惊诧。

    他没有自己的计划，但云离玖就已经猜到了。

    暮江吟：“总是要试一试。”

    云离玖低低嗯了声。

    他当然知道暮江吟在算些什么，每次魔自杀，暮江吟便会趁机夺舍。

    此刻暮江吟又提到灭灵灯，显然是想要利用灭灵灯离开。

    他拿到过灭灵灯，也用过聚魂盏。

    他比暮江吟更清楚，这两样神器该如何使用。

    “告诉我，你具体是怎么死的。”云离玖异常艰难的开口。

    暮江吟简单了一遍。

    当到送灭灵灯的人是雪时，云离玖轻轻松了口气：“果然是她。”

    暮江吟有些意外：“果然？？”

    云离玖低低嗯了声，没有解释。

    上一世，他看见暮江吟的尸体，见到魔身与灵俱灭的那刻，陡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脑袋中知道这或许是阴谋，但他甚至根本不在乎这到底是不是敌人的阴谋。

    他只想要救活他……

    这辈子，他想过暮江吟的死因很多次。

    他怀疑过所有人，他返回天界的那三年，已经将所有可能导致悲剧的因素尽数清除。

    但他还是担心，于是他迫不及待的，在自己没有恢复真身的时候，就去找暮江吟，执意的跟在暮江吟身边，就是害怕悲剧重演。

    “灭灵灯和聚魂盏同源，都是上古神器，其灵可以跨越过去未来。”云离玖，“到时候我会先想办法附着在灭灵灯上，你接着夺舍曾经的自己。灭灵灯灭灵时，我可以护住你的魂魄，这样你就能够利用灭灵灯之力离开了。”

    暮江吟微怔：“那我离开了，你呢？”

    云离玖沉默了半晌：“不用担心我，我会再找机会离开。”

    “真的？”暮江吟不信，“我是靠夺舍自己才能离开的，你……你不可能夺舍现在这个如日中天的云离玖。”

    “我如今的修为已经是大乘晚期，灭灵灯对我没有伤害。”云离玖淡淡道，“我可以离开。”

    暮江吟嗯了声，沉默了半晌，突然：“我哪怕是离开这片混沌时空，外面的梦华盛境还有混沌兽，还有雪母子，还有制造这梦华盛境的幕后黑手……云离玖，你确定可以离开这里？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云离玖微微抬头，他看着不远处，那条微微晃动的金色锁链，在阳光下，曜出满目金光。

    云离玖：“我可以离开，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