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麦苗
这话让苗花急了眼,偏生她又嘴拙的很,不知道该什么才是,最后出口的只一句,“不是。”
傅长缨还能瞧不出?她故意黑着一张脸,“我看就是,早知道嫂子你不欢迎我,我就不过来扰了。“
完傅长缨转过身去,低着头不话。
这让苗花心急如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妹子你看。”她急忙抓了一把麸子面出来,那是麸皮混合了玉米皮的粗面,叫做面,实际上压根和面不沾边。
压根粘不到一起去,为了做成窝窝头,每次和面时,苗花都会用一点点米碾的面。米粘性好,能把这些散成一片的麸皮玉米皮黏到一起去。
这样的面做出来的窝窝头,难以下咽的剌嗓子。
她怎么好意思用来换傅长缨的好面粉呢?
这不是坑人家知青娃嘛。
麸皮很是粗糙,灰不拉几的看着难受。压根发不起来,只能做窝窝头。
二十一世纪的人开始忆苦思甜,杂面馒头、杂粮窝窝头比白面馒头贵得多。有些还羡慕老一辈的能天天吃杂粮,不用担心长脂长胖真是件再高兴不过的事情。
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谁又会惦记杂粮面呢?
是白面馒头不甜还是牛奶不好喝、猪肉牛肉不好吃?
傅长缨只觉得自己嗓子眼堵得慌,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我下乡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当然要跟乡亲们一样吃喝。”
苗花已经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睛亮晶晶的年轻姑娘,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不出。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嫂子你信不信我?回头我肯定带着咱们大湾村的乡亲们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往后咱们天天吃白面馒头吃大米饭,再不吃这些麸子面了。”
这话让苗花呆住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是这昏暗的屋子里,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姑娘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这让她忍不住的点头,“诶,俺相信,俺相信。”
……
苗花的丈夫三年前去世了。
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寡妇拉扯着不到两岁的女儿过活。
村里人有时候帮衬一把,可这年头大家过得都不好,能帮衬的也有限。
去年的时候,村长媳妇送来了一只老母鸡和几个鸡蛋,让苗花看着老母鸡孵鸡蛋。
是等孵出来鸡蛋可以养鸡,回头鸡长大了下蛋,这样能给妞妞补充下营养。
妞妞现在五岁了,姑娘长得跟火柴棍似的,除了骨头就是皮,浑身没什么肉。
这会儿在煤油灯下量着妈妈递给她的窝窝头,恨不得眼前有个放大镜,方便她从内到外的观察。
“怎么了妞妞?”
姑娘笑了起来,正在换牙的人如今话漏风,“这窝窝跟之前不一样。”
变白了,咬一口也好吃了很多呢。
傅长缨咬了口窝窝头,新做的窝窝头,麸子面占比大,毕竟她一个月就二十斤粮食,两个大人一个孩,怎么都要省着吃呢。
还真是剌嗓子,尤其是跟中午那顿丰盛的午饭比起来。
“慢慢吃,多喝点汤。”
傅长缨继续跟苗花聊村里的事情。
洪山公社是沂县的大公社,下面一共有十二个生产大队,其中大部分生产大队下面又有几个生产队,生产队以一个村庄为单位。
大湾村生产队隶属于大湾村生产大队,隔着一道山梁,还有个大湾后村。
北方虽然多平原,但革命老区这边偏生地形复杂的很。
前世作为扶贫村官,傅长缨对国内的贫困地区多多少少还算了结。
她现在所在的革命老区属于多条断块带构成的丘陵、山间平原、盆地、谷地等多样化地形,高情商法地形多样自然资源丰富利于多种经营,低情商嘛,地表崎岖土地贫瘠难以开发。
大湾村和大湾后村都属于洪山山区,坐落在沂山山系两侧,大湾后村还好些,大湾村是背靠沂山,前面又有一条山梁,可谓夹缝中求生存。
连接外界的就是那条蜿蜒山路。
沿着山路继续往里走,不到二十里路就能到公社所在地。
要是顺着傅长缨他们坐卡车来的方向走,到县城大概四十里地的路程。
“公社那边逢六是集,村里的人有空的话去洪山集上买点东西。”
傅长缨想了下,“需要票吗?”
苗花摇头,“一般倒是不用,乡下地方和城里还不一样,不过要是在集上的供销社买东西,那就得要票了。”
了解。
乡下地方和城里到底不一样。
比如,大湾村还没能通电。
毕竟这里是山区啊。
就算到了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革命老区都是贫困区,何况现在?
煤油灯被苗花擦得瓦光锃亮,知道傅长缨书多,她还把灯芯挑开,让屋子里更亮堂些。
乡下人的夜生活大概就是搬个马扎出去,一群人聚起来闲聊天。
不过苗花了,明天起村子里要开始春忙了。
大家伙都会早早休息,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拉呱?
西屋的煤油灯亮着,傅长缨提笔写信,她如今算是在革命老区安营扎寨了,自然得给傅爷爷汇报一声。
至于家里头,也得写信报个平安,长时间不写信将来需要钱什么的再联系显得多势力、生分啊。
顺带着,傅长缨又给在部队的兄长写了封信。
三封信写好,她这才拿出本本来合计大湾村的情况。
大湾村地处洪山山区,按照土地类型划分,介于低山地。
如果大规模发展林木业倒是不错的选择,奈何现在发展林木业没前途啊。
先种地比较靠谱。
大湾村一共一百零八户,合计人口六百七十五人,徐、梁、洪是村子里的大姓。
苗花她死去的男人姓徐,和村长徐长富是本家,这些年来苗花得到村长家一些照拂。然而村长家上有老下有,一共八口人能照顾的有限。
算工分的时候,苗花一般都拿到八个公分,赶上了村里最能干的女人。
等到年底分红,一公分差不多八分钱。
一个壮劳力一年工作下来差不多三千工分左右,差不多二百来块。
这跟城里的工人没办法比。
苗花虽然没直,但傅长缨倒是听出了那意思,他们这些知青工分不会高。
就算是学生时代去郊区的农村双抢,但学校安排的都是好地块,也没怎么累着这些学生。
怎么可能拿高分呢?
还是得另想办法。
不过她也初来乍到,就算提出各种新鲜法子人家村里人也不认啊。
得先让村里人知道自己是个踏实能干值得信赖十分可靠的同志,这才循序渐进的开始扶贫搞建设。
她当初去扶贫,不也是先挨家挨户了解情况折腾了两个月,然后这才做各种计划来进行的工作吗?
不着急不着急。
收起了本本,傅长缨拿出书来看。
西屋的煤油灯熄灭时夜色已深。
天蒙蒙亮,傅长缨听到铜锣声,“起床干活啦,春忙开始咯!”
同样被铜锣声吵醒的还有郭春燕。
她和另外一个女知青如愿住在村长家,只不过算盘得响,晚饭时候也慌了。
吃糠咽菜有点夸张,但村里的伙食是真不咋样。
村长,回头安排他媳妇先给他们知青做一星期的饭,不过他们自己也得学着点。
昨晚吃了煮的胡萝卜后,郭春燕晚上没少放屁,觉得屋子里都是臭屁味。
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被吵醒,她拽了被子蒙头继续睡。
倒是另一个女知青艾红梅喊她,“咱们得下地干活,春燕快起来。”
知青们第一年的粮食由国家供应,往后就得看村子里的收成和自己的工分了。
工分少,分到的粮食少,那就得饿着肚子干活。
沂县是出了名的贫困山区,粮食产量本来就不高,年底分红的时候工分也不值钱。
能干活的人家还能混个温饱,要是孩子多劳动力少的庄户人家到了年底一算账,还欠村里粮食呢。
艾红梅的提醒让郭春燕很是不耐烦,“知道了。”
她一脸起床气的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却没有聚焦。
磨磨唧唧到了田间地头,才发现傅长缨已经拿着锄头在那里热火朝天的干着。
“真会装。”
谁喜欢种地呀?
这么累,面朝黄土背朝天,回去后浑身都是泥腥味。
没有人会喜欢,尤其是他们这些城市里来的人。
傅长缨不是装又是什么?
苗花看着傅长缨干活那架势还挺像那回事,“长缨你在家干过农活?”
在家没干过,不过扶贫的时候啥都得干。
“来之前去了趟乡下,跟我爷爷奶奶取了取经,他们教了我一些。”
苗花看着那灿烂的笑脸,把自己那脱了线的手套递过去,“你戴上这个,保护下手,省得磨出水泡。”
傅长缨笑着接了过去,“好嘞。”
只是戴上手套没多大会儿,傅长缨就觉得手心有点疼,脱下手套一看,手指头上面已经冒出来四个水泡。
行吧,这防护甲完全没用。
傅长缨把手套塞进口袋里,追赶已经把她落下一截的苗花。
革命老区这里是一年两茬作物,如今干的给麦田锄草松土的活。
傅长缨分得清麦苗和杂草,可其他知青就不见得有着眼力见儿。
曹盼军直接把麦苗当杂草给锄了,带他的梁明玉见状傻了眼,看着那一串被锄掉的麦苗,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地上捂着脸。
其他村民发现了情况,尖叫起来,“哎哟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咋把咱们的麦子都给锄了?”
锄掉麦子了?
郭春燕听到这话低头看了眼,这到底哪是麦苗哪是杂草?
她看着长得都差不多啊!
来自大上海的知青初来乍到革命老区,就把猫了一冬天的麦子给斩草除根,这让大湾村的村民心情复杂。
村长徐长富看着那些根朝上的麦苗,抽了一口烟吐出一片云雾来,“怪我,这些都算我账上。”
这话让曹盼军忍不住嘀咕了句,“不就几个破麦苗,至于吗?”
他这声音不大不,村民们听到纷纷看了过去。
徐长富眼神冷冽,让曹盼军心中一慌——
他是不是错话了?
来自大地方的知青刚想要句什么,忽的后脑勺吃了一记。
曹盼军回头望去,看到傅长缨朝自己扔土坷垃,他躲闪不及脸上愣是挨了一下,“傅长缨,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
来自论文《试论沂蒙山区土地资源的合理利用》和《沂蒙山区土地资源的可持续利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