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自由
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倒是不太会牵连到其他人。
可要是做不到回头只怕下面的公社要闹事啊。
三干会结束后,公社里的干部们陆续离开,个别问题多多那里排着队跟长缨交流。
赵广亮看了眼一旁的张有明, “你怎么不劝劝她?”
张有明苦笑,“谁能劝得动她?何况这事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才有鬼, 就余国明那脾气,之前就没泄露风声?
他都知道,张有明能不知道才怪。
只不过他们知道归知道, 谁曾想长缨真就这么不管不顾。
等着下面公社的人都离开,几个革委会大院的干部们坐不住了,纷纷围了过来。
“傅主任,粮站那边知道吗?”
“咱们交粮的事情那可是在国家那里有规定的, 哪能少交就少交,这回头咱们跟国家跟中央交代?”
“就是啊。”
长缨宛如张教主被六大门派的人围攻, 她笑着应对,“没事, 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们放心好了。”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呢。
县里头的财政收入并不指望粮食, 但农产品是生存基础啊。
长缨看着“不依不饶”的同事们, 她叹了口气,“各位, 咱们前段时间刚下乡干活,相信不用我这农活有多累, 大家都深有体会吧。”
一群人没吭声, 是深有体会。
也因为这,他们还挺服气长缨的, 起码是个能起带头作用的人,不是她喊口令下面的人听指挥的乱来。
但就算知道多辛苦,也不能这样搞啊。
“咱们的农业支撑国家发展,是创造不了多少财政收入,可没农民咱们吃什么?粮食从哪里来?城里的工人们能创造更多的财富价值,他们也得吃吃喝喝啊,还不是得依赖农村农民农业?你们都在乡下吃了一星期的苦头,知道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也不用我再多,我总不能让沂县的老百姓饿着肚子搞新农村建设吧?按照七零年的标准交粮我有考虑过,这符合国家18%的公粮征收标准,只是把咱们县每年多报的那部分数据给拿掉了而已。这件事我没跟大家商量,因为我知道,你们会为我考虑,不可能答应这件事。五月份的时候我就已经写信给中央了。”
写信给中央。
张有明等人面露几分惊色,谁能想到长缨竟然还搞了这么一手。
“那中央什么回复?”赵广亮的话问到了点子上。
长缨轻咳了一声,“暂时还没什么回复。”
这回答让几个心提到嗓子眼的人傻了眼,赵广亮心直口快,“那也就是很可能不答应。”
毕竟这信寄出去都一个多月了,也该有回信了。
到现在没什么回音,可不就得往最糟糕的结果想。
都这样了还要对公社做出承诺,长缨这不是虎,是不要命啊!
“会答应的。”长缨神色格外坚决,“会答应的。”
她相信,领导人只要看到她的信,肯定会答应的。
发展工业需要以牺牲农业为代价,可如果让农民来搞规模的工业发展呢,那么这牺牲的农业能否直接补偿到这部分农民身上?
她相信中央,他们曾经带领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走出了一条通往胜利的路。
也竭力想要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只不过这条路没有人走过,太难走了些。
便是有着大智慧的领导人也都在苦苦摸索。
长缨的信,只是一个的大胆的尝试。
她相信这封信能够动中央,她有这个信心。
尽管班子里的其他人并没有这种坚定的信念。
会议内容不胫而走,余站长得到消息后冷笑三声,“写信给中央,五月份写的信现在都没得到回音,我看这就是在欺上瞒下,不定压根没有这封信。”
有没有的其实并不要紧,现在的问题在于,傅长缨在三干会上亲口做出承诺,减免了今年的部分交粮任务。
这是在搞什么,在造反吗?
余站长一通电话直接到市里工作的老丈人那里,实际上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要把电话到中央,这事闹的越大越好。
……
乔军辉看着一大早就等在办公室外面的中年男人愣了下,“怎么,刘局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情要跟乔市长您汇报。”刘副局长心地补充了句,“这事和沂县那边有关,我想不跟您一声过不去。”
沂县。
乔军辉早就知道,沂县和自己的前程紧密相连,他不承认都不行。
进入办公室,他招呼刘副局长坐下,“吧,什么事。”
刘副局长接到女婿的电话也十分震惊,不过他还是稍作等待,等到今天上班这才过来找乔军辉“告状”。
“是这样的乔市长,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沂县那边的傅长缨傅主任,今年沂县征粮标准按照七零年的来算,咱们这今年也没遇到啥灾害,咋就忽然间降低标准了?市里头开过会了吗?我好像没听。”
乔军辉心中一片翻江倒海,脑海里轰隆作响一片,唯独脸上还维持着几分平静,“是吗,有这事吗?我还真不知道。”
“是啊,我就就算是市里也没决定权,咱们粮食征收标准不都是国家划线,每年都有定数嘛,除非她傅长缨拿到了中央领导人的许可,不然怎么敢这话。”
刘副局长有些激动,“今年沂县那边组织干部下乡帮助双抢,我听后天开始公社就要进城交粮,都这会儿了傅长缨也没拿出中央领导人的特许证,我怕到时候她朝令夕改,那些村民们暴`动怎么办?”
乔军辉看着话里话外透着忧心实则幸灾乐祸的人,他斟酌了下,“那你觉得怎么办?”
“我怕到时候出事不好收拾,乔副市长您之前在一线主持工作,对那边的事情不能再熟悉,要不到时候您过去瞧瞧,真要是闹腾起来,有您出面,我想着多少也能镇住局面。”
“是,总不能出乱子,不然到时候不好收拾。”乔军辉看着这个来通风报信的人,“你确定傅长缨没拿到中央的特许?”
“马上都要交粮了,她到现在都没跟粮站那边,肯定是心虚了。”
傅长缨心虚?这话出来乔军辉是不信的。
刘副局长这会儿有些激动,没太留意乔军辉眼角的嗤笑。
他满意的从乔军辉的办公室离开,回去时满面春.光,惹得局里其他人都十分好奇,这难道是有啥好事?
有好奇的问了句,刘副局长呵呵一笑,“没有,没什么,就是一点事罢了。”
事,事值得这般高兴?
谁信呢。
刘副局长回到办公室后给女婿电话。
余站长也正着急的等着老丈人的回话,听到电话铃声第一时间就去接,和往日里再等电话响几几下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已经跟乔副市长好了,后天去沂县。”
听到这话余站长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了,这次一定要把傅长缨给弄下去再,她要是再不下去,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他俩现在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刚才革委会大院还来电话,让粮站的人过去汇报过去几年的工作。
余站长派人过了去,傅长缨又不是他的直系领导,他是懒的应付这个芝麻官。
只不过县里头到底有监督权,他也不敢过于放松,怕回头傅长缨较真把一些绿豆大的事情都扒拉出来算账,到时候自己处于被动。
好在后天就是交公粮的日子,留给傅长缨的时间不多了。
余站长十分着急,恨不得后天立马到来。
同样着急的还有陈秘书,只是他恨不得后天永远不要过来。
从首都来的电话、电报和信件他都十分留意,只是目前没有任何的消息。
下午的时候,陈秘书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后天就有公社开始交粮,到时候如果没有上面的指示,余站长怕是要发难。”
“发呗,他要是不发作那才不对劲呢。”
陈秘书稍有些迟疑,“您是不是已经收到指示了?”
可能电话直接到这边办公室,所以自己并不知情。
不然陈秘书实在是找不到能够让长缨这般气定神闲的理由。
他怎么都想不通。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这人运气特别好,遇到了很多好人,这次运气也不会差,不定首都来的钦差大臣正好后天过来呢。”
长缨的笑容并不能缓解陈秘书心底的紧张,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寄希望于长缨一贯的好运气。
“对了陈秘书,没怎么听你过家里的情况,有时间跟我聊聊吗?”
陈秘书46年生人,比傅哥还要年长两岁。
“我爸是地主后代,母亲是他的童养媳,生了我没几天跑去参加革命,后来牺牲在解放前。”
他有一个复杂的出身,一度和徐立川一样被人叫做地主家的兔崽子,直到后来母亲生前的战友找来,这才让这个地主家的后人有了另一重身份——烈士遗孤。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困惑,我到底是父亲的儿子还是母亲的儿子。”
一个是生来罪过,另一个则是荣耀加身。
陈秘书看着领导,“您觉得呢?”
“你的母亲为什么参加革命?”
陈秘书下意识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大概是为了追求自由的人生吧。”
因为母亲的逃跑,很长时间以来,他在父亲家过得并不好,尽管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可童养媳的逃跑带给家中太多的耻辱。
如果自己不是个男孩,大概早就死了吧。
“我后来被母亲的战友带走抚养,听他母亲那两年是快活的,因为她大半辈子都是被压迫的人,从没想过自己是自由的。”
那个女人比她的丈夫大了十岁,生下儿子不久后就跑了。
村里都是偷汉子跑了,实际上她去追梦了。
“她牺牲了,听是为了救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孩让她想起了我。”陈秘书平静的述着往事,仿佛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你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有后悔过吗?如果她不去参加革命,或许她现在还活着。”
而不是死在二十多年前。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作为母亲她对不起你,但母亲并不是她的第一身份,作为一个人,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你也是吗?哪怕到后天收不到中央的回应。”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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