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端水
到达事件发生地已经是一个时后的事情了。
似乎就在长缨到来之前, 又发生了一波斗。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地上有或是新鲜或是凝固了的血迹。
长缨拧着眉头,“人呢, 把带头架的给我喊过来。”
她忽的大声,让倒在地上直哼哼的几个村民有点懵,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年轻丫头到底什么来路。
“怎么,之前那么英雄好汉,现在要当缩头乌龟?”
附近派出所的苗所长听市里的大领导过来, 连忙过来保驾护航,这来的慢了一步,刚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听得苗所长浑身一颤。
这到底是年轻姑娘, 不知道这乡下人好狠斗勇的架势。
要是真发疯,他们这些乡下人可不管你是市里的干部还是省里的领导。
想到这, 苗所长连忙凑上前去,“傅主任您别生气, 我这就处理。”
长缨看着这个弓着腰一脸赔笑的人,她没话。
苗所长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一筹莫展之际, 两个村的村民骂咧咧的过了来。
平川地区多方言, 饶是长缨在这里待了半年多,却也没能熟练掌握这里的语言, 只能零星听出这是在问候她祖宗八代。
傅家往上数,谁知道八辈祖宗是什么人。
弯腰捡起了地上折断的木棍, 长缨拿在手里掂量着把玩, 这动作让那赤着上身的乡下青年心生警惕,“咋的, 你想我不成?”
李秘书把不准这位领导的脉,早知道会这样他应该通知徐立川,让他一块跟着过来更安全一些。
穷山恶水多刁民,真要是起了冲突,他这身板,可能护不住领导。
正想着,那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被年轻后生搀扶着过来,老人家佝偻着腰背,身材十分矮,也不过到领导肩膀那处而已。
“族长阿公,这个阿姐找您。”
一个年迈长者,一个青年后生。
长者不能,后生不过。
李秘书觉得这件事格外难办,他有些担心,正想着要不先战术性撤退,就听到领导开口,“这位阿公,您一把年纪怎么还教唆村里的后生架,这是什么道理?”
刘厝村的族长眯着眼量开口话的年轻姑娘,“这位首长从哪里来啊?”
首长。
长缨听到这称呼笑了笑,“我从市里头来处理咱们这的事情,您要不跟我到底什么情况?”
“你这个人怎么只问他不问我?你是不是刘厝村请来的救兵?”
牛冈的后生不乐意了,“分明是刘厝村的人霸占我们牛冈的地,我们气不过才跟他们起来的,不信你问问他这老不死的是不是这回事。”
相较于刘厝村的族长,牛冈的这黑皮后生格外的沉不住气。
长缨瞥了一眼,她笑吟吟的看着刘厝村的族长,“要不阿公您看?”
她这般无视牛国庆让牛冈村的人不满意,登时嚷嚷起来,“是他们先动手的。”
“就,别以为我们牛冈的人怕你们。”
就连原本躺在地上的几个人也都蹦了起来,别看颤颤悠悠都站不稳,但一双眼睛死命瞪着对方,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一通。
“吵什么?”长缨蓦的高声叫了一句,倒是把站在她身边的牛国庆给吓了一跳。
看着这人杏眼滚圆,白净的脸皮上含着怒意,牛国庆没由来的心虚了下,挥手示意别乱叫。
牛冈的人骂骂咧咧中安静下来。
长缨目光扫过牛国庆,再度落在刘厝村的族长阿公身上,“您要不给我解释下?”
老族长看着一脸笑容的年轻姑娘,半点不觉得这是个容易应付的人。
“没什么,就是两边关于这地皮有些矛盾。”
“有矛盾就要解决嘛。”长缨笑了起来,“还是您觉得我太年轻,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长缨这是绵里藏针,看着软绵的人其实半点都不好糊弄。
牛国庆也瞧出来了些端倪,冷笑一声,“那可不是,人仗着自己年纪大,可是没少欺负我们。那块地皮明明是我们牛冈的人一点点翻过来的,结果他非得是他们刘厝村的地,看我们把地都翻好了才这么,老不要脸。”
老族长听到这话倒也不恼不怒,只是平静的解释,“当初县里头把这地划给了我们村,不能因为我们一直没用就是你们的,要照你这么,我们去首都在人民大会堂前面挖一块地当自家菜园成吗?”
牛国庆被这话气着了,“你胡八道!”
长缨算是听明白了,地原本是刘厝村的,但一直都在那里荒废着。
赶上这段时间郁南县号召大规模种植甘蔗,牛冈的村民便是把这块地给翻了,想着来种甘蔗回头送到县里的制糖厂,给村里增加些收入。
然而地翻好了,刘厝村的人出来了,这是他们村的地,怎么能让牛冈的人种甘蔗呢?
显然这是想要渔翁得利呢。
牛冈的村民不干了,牛国庆带着一群人守卫土地。
这边刘厝村也不是好惹的,两边就在这地头了起来。
为的就是这一百多亩甘蔗地的归属。
“邹主任是怎么回事?”
苗所长慢两拍的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呢。
他连忙回答,“邹主任来劝,结果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他为了保护村里的孩子,就被人了一棍子。”
邹光明那身板本来就不算多强壮,这么一棍子下去,直接被人送到县医院。
“哪个村子的人干的?”
苗所长迟疑了下,看着刘厝村的老族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长缨看他那模样,也没再追问。
是谁动手得邹光明其实不是第一要务,如今需要做的事情,是把两个村子的争端平息下来。
“老族长,您觉得这事怎么处理好?”
老族长拄着拐杖,“我年长一些,只知道一个道理,是谁的就是谁的,这地是我们刘厝村的,我们自然不容其他人来霸占。”
长缨听到这话点头,她看向牛国庆,“那你呢,还要争这块地吗?”
牛国庆觉得大事不妙,“当初我们有来问过,这地是不是他们村的,他们不吭声,等着好不容易把地给翻好了又来摘果子,行,是我们蠢上了当,可这理不是这个理。”
“你的是,那老族长您算怎么补偿牛冈?”
年长者想了想,拄着拐杖走到牛国庆面前,鞠了个躬,“我替刘厝村的村民,谢谢你们了。”
这就是补偿。
只有言语上的感激,仅此而已。
牛国庆气得肺都要爆炸了,他手指头颤巍,“你也都看到了,我们辛辛苦苦不眠不休干了半个月,就换来这么一句。”
他咬着牙,恨不得抄起棍子往这老王八蛋头上来一下。
大不了自己也赔他一条命,可这口气,他是真的演不下去!
长缨看着颤巍着回到了村民中间的老阿公,目光落在那些村民脸上,那些风吹日晒的面孔上带着几分得意,是胜利者的姿态。
再去看牛冈的村民,一个个气不一处来,恨不得能赤膊上阵再上一架。
处理不好这件事,两个村的村民势必结仇,往后一点苗头都能让这两个村子再起斗争。
这次是械斗,下次怕不是就要真枪实弹的干了。
“老阿公,您真算这么处置?”
刘厝村的族长看着话的年轻姑娘,好一会儿干瘪的嘴这才开合,“首长觉得不合适?”
长缨笑了笑,“非常不合适。您要是这么做的话也不是不行,我只怕你们就算在这山地上种了甘蔗,也卖不到县里的制糖厂。”
这话刚完,山脚下的气氛都凝滞起来。
牛国庆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老刘头,你那一套不好使啦,人家可是市里来的领导,吩咐一句县里的制糖厂敢要你这地里种出来的甘蔗吗?这地你拿走拿走,能从里面挣上一分钱算我输。”
真是大快人心啊。
这摆明了想要占便宜的人现在可占不到半点便宜,牛国庆想想就觉得身心舒畅。
他们虽然输了,可刘厝村也没赢。
都是输家!
刘厝村的老族长神色凝重起来,“首长真要为难我们这些老百姓?”
“我有吗?”长缨一脸无辜,“我这不是看你们有矛盾,就想着来处理矛盾嘛。只不过你们这好像不让我插手,我也只能好心提醒一句。”
这是哪门子的好心?
老族长眯着眼,“首长,您是首长,不应该有偏袒。”
长缨当然知道公平的重要性。
“当然,所以我还想要问一句,是谁了邹光明邹主任那一棍子,邹主任是县里的干部,你们郁南县革委会的主任,他那可是咱们政府的脸,我是得秉公执法不能有任何偏袒。”
不是不处理,是没到处理的时候。
苗所长看长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比起只会劝架“你们别了”的邹主任,这位市里来的领导的确有两把刷子,瞧瞧把这老阿公给气得。
不过可别气出好歹来,万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他正要提醒一声,就听市里来的领导问道:“这次架有死人没?”
“没有。”牛国庆先开口,他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是非要人性命,顶多就是受了点皮肉伤。
确定没有死人,长缨松了口气。
目光又落在刘厝村的老族长身上,“咱们好好商量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子来,别想着用那些极端的路子来解决问题,没用的。真要是死了人,县里头肯定难逃其责我这边也不好过,可我真要是被怪罪了,您觉得刘厝村的日子就好过了吗?破船还有三斤铁呢,我在咱们平川工作这段时间,多少也算结了些善缘。您犯不着为了这一百来亩地搭上整个村的前途,我想真要是这样,村里人不见得会感激您,怕是还要恨您这个老人家吧?”
长缨颇是有自知之明,对待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手段。
尊老爱幼是优良传统没错,可并非每一位老人家都值得尊重。
眼前这位最需要的并非尊重,而是敲。
至于如何敲人,长缨颇是熟悉这一套。
老族长听到这话脸色不怎么好看,回头看着低声议论的村民们,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那首长您是什么意思?”
这是南山坡的一块地,虽是山坡地但还算平缓,梯田种甘蔗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开垦山地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长缨在洪山公社的时候指挥村里人垦荒,可是把社员们累得够呛。
难怪牛冈的村民要跟人架呢。
“这样好了,这块地一分为二,你们两个村就各自种一半,怎么样?”
端水大师傅长缨做出安排。
“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牛国庆皱着眉头,看了眼身后的村民,这些跟着他辛辛苦苦垦荒的人,就想着种点甘蔗卖给县里头好赚点钱。
如今这开垦出来的地要让出去一半……
“没问题,我们听领导的。”
谁让牛冈的人不占理,就算刘厝村一分地不给他们,他们除了气不过来架也没啥更好的办法。
长缨笑着看向老阿公,“您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要我咱们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非要一分地不让也不是不行,不过回头牛冈的人来搞破坏,隔三差五来架找事,只怕也没人敢管。这要是一直闹腾下去,只怕到时候村里的年轻人也没空种地挣钱了,到时候得不偿失可不好。不如各退一步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回头有商有量的一起种甘蔗,送到县里的制糖厂,一起挣钱不好吗?”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岂能听不出这言外之意?
退一步海阔天空,县里的制糖厂也要你们的甘蔗,这份钱还是能拿到手。
不然,守着这一百多亩地玩泥巴去吧。
老族长笑了起来,“到底是首长聪明,这主意好,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眼前这是个老人精,很会审时度势。
“您年纪大了该享享福了,村子里没有村干部吗?”
相较于北方地区公社遍地走,这边显然没有形成更为严密的公社组织。
长缨也不算再搞,只不过村子里需要有村干部有党员入驻,不然一不如意就架斗殴,算什么回事?
同样的安排也落实到了牛冈,“我回头派人过来,让他和县里的制糖厂对接,顺带着来帮助村子里规划垦荒种植。”
牛国庆不太乐意,外人来管理算什么回事?
然而中间那句他也是听懂了的,这个村干部可不是光杆司令,人家负责和制糖厂对接。
这个领导,简直是老母猪带胸罩,这法子一套又一套的层出不穷。
“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去县里头找你们邹主任去反映情况,不过要是乱反映问题,到时候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长缨恩威并施,不知道拿在手里多久的木棍被丢到地上,像是巨石砸在冰面上,声响激荡在每个人的心中。
老族长心情并不怎么好。
牛国庆也跟他差不多,但还是喊住了这个老家伙,“咱们当着市里领导的面,先把这地给分了。”
省得回头老家伙倚老卖老又开始不要脸。
……
离开这边山脚下,长缨前往县医院看望邹光明。
李秘书看着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的领导,“要是派人的话,是不是还要找两个村里的人协助组成村委班子?”
光杆司令不见得能处理好很多问题,还需要村里人协助。
至于刘厝村这边宗族势力更强一些,这个问题慢慢解决就是了,倒是不能太着急。
“嗯,到时候让邹光明来处理这事就行,他对这些村子更熟悉一些。”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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