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斥责
高建设请人吃饭选了个雅致的地方。
“你倒是会享受。”
这院类似于那种私房菜, 没有门道的人也找不过来。
高建设笑了下,“你就别寒碜我了。”
“没有,真心实意的夸赞。”长缨笑盈盈的道:“要是在平川, 我肯定把这院给端了。”
高建设是给她接风洗尘不错,只不过她看不惯这里啊, 能咋办?
看着面色不佳的报社总编,长缨笑意挂在脸上,“扰了高总编的兴致, 不好意思。”
高建设连忙拉扯住人,“长缨,傅长缨你至于吗?不就在这里吃顿饭吗?又不会让你掉一块肉。”
长缨甩开那碍事的手,“我这人骨头贱, 吃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之前给傅哥预防针倒也没错。
现在的高建设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高知青了。
“你怎么这么呢, 我这不也是想要你吃点好的,咱们能好好聊聊天嘛。”
高建设挡在门口, 迎上长缨那眼神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他们这些知青都混的不错,可他们几个混得再好却也都是利己的好,跟别人没啥关系。
唯独傅长缨不一样, 她好别人也好。
而这个好人, 那眼神里透着审视还有不屑,让高建设心虚了。
“那走, 咱们去国营饭店吃点东西总成吧?”
他心虚个什么劲呢,明明又不欠她什么。
这顿饭长缨并不想吃, 有些事情早已经注定, 她也没必要多难过。
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只是有的人越来越好, 而有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初模样。
“傅长缨,你你这什么人呀。”高建设也没空再开车,连忙拿着车钥匙追了出去。
他一肚子牢骚,“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你你来省城那么多趟,都没算跟我这个老朋友见个面,瞧不上我了是吧?”
“不敢。”
“得了吧,就知道你瞧不上我,走走走,附近有家馆子,怎么去哪里吃饭总行吧?我还谢谢你给我省钱了呢。”
去那边吃一顿他半个月的工资都没了,国营饭店吃东西能吃多少钱?
高建设拽着人往那边去。
饭店里颇是冷清,显然工作日没多少人来这边吃饭,而且还是晚饭。
“这家的九转大肠不错,再来一份葱烧海参吧。长缨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长缨点了两个素净的菜,西红柿炒鸡蛋和酸辣土豆丝。
“你这至于吗?那就再来两份羊肉汤,还有水煎包没?再来一屉水煎包。”
“点这么多吃不完。”
高建设笑了下,“谁的,过会儿还有个老熟人要过来,你猜猜是谁?”
大湾村或者整个洪山公社的知青去向长缨倒还都记得,只不过和他们都熟悉的只能把范围缩到大湾村那边。
长缨暂时没有答案,“不知道,不感兴趣。”
高建设听到这话觉得没意思,“你这人也太会扫人兴了,要不是今天给你接风洗尘,我真不想搭理你。”
这话完高建设有些后悔,他这些做什么,“行了行了你也别生气,是我口不择言我不该这么,从咱们一起下乡到现在马上就要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
虽他在大湾村待得时间不算多长,但总归是有那么一段情谊的。
高建设看着缄默的喝茶的老朋友,“长缨,你现在还一个人?”
长缨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建设顿时明白,“你也不了,没算找个?”
长缨放下手里的茶杯,“要不你给我介绍个?”
“那还是算了,咱们离得远,给你介绍了也不合适,你这人啊,唉。”高建设正感慨着,余光看到进来的人连忙招手,“老曹,在这边,我你怎么才过来。”
看到曹盼军的一瞬间,长缨有些没反应过来。
昔年那个二愣子似的曹盼军如今比她高出了不止一头。
写满了青稚不成熟的脸上如今挂着几分沉默,仿佛锐器被狠狠的磋磨一番。
大概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曹盼军身上满是风霜寒气。
“刚开完会。”曹盼军言简意赅,看向长缨时脸上露出浅笑,“傅长缨,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你怎么也在这边?”
“哦老曹来这边开会,我寻思着咱们正好聚一下,你该不会是跑到那边去了吧?”
“没有。”直接过来的。
傅长缨什么样的人他还不知道?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吃饭呢,把人骂一顿都是轻的。
高建设听到这话捏了捏耳朵,“行了行了,知道你最了解傅长缨行了吧?”
长缨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毛,“饭能乱吃话不能乱,高建设你好歹是报社的总编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高建设就是随口一,哪知道这人就这么上纲上线了,“你你,怎么当领导的这么牙尖嘴利,就不能宽和些吗?”
他接触到的那些领导,私底下不,但是跟人话哪个不是八面玲珑?
就没见过傅长缨这样的,像是麻袋里的锥子,恨不得刺伤所有人。
真的半点不像个高级干部。
长缨笑着站起身来,“怎么?觉得我话不好听,你话就合适了是吗?且不他已经结婚,我有对象,他知道了又该怎么想?你能初一我还不能做十五吗?”
“你有对象了?你刚才不还让我介绍吗?”高建设有点懵,他是真不知道傅长缨这话哪一句是真的,又哪一句是假的。
长缨呵呵一笑,直接风衣外套往外去,这还是她在广交会上买的衣服,主要是为了跟林生交道,穿得太干部不像样。
高建设没想到自己三两句话又把这人惹恼了,连忙把人拽回来,“姑奶奶算我错了成吧,我给你道歉,别生气,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行吧?我给您鞠躬了。”
他这几年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
高建设都后悔了,自己没事非要跟曹盼军什么,组了这个局真他娘的给自己找罪受。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这性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坐下吧。”曹盼军看着老同学,“将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一块吃个饭也不容易。”
长缨本来也没想着真要走,只是借着这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然鬼知道高建设这嘴里又会冒出什么新鲜话来。
服务员很快就上了菜。
“再拿瓶酒来,有茅台吗?”
“有的。”
长缨笑了下,没什么。
“你来了才喝茅台,你就别挑刺了行不?我又不是公款吃喝。”
高建设觉得这位可真是祖宗,轻不得重不得,亏得当初这俩人没在一起,不然指不定早就离婚七八百次了。
“你想喝好酒就嘛,干嘛非要拿我当噱头,我又不喝酒。”长缨端着茶杯把玩,“曹盼军你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高建设觉得老曹挺不值得的,“在天津那边工作,过两年兴许就能进京了,不过傅长缨你这爬的可真够快的,直接从县到市,指不定再过几年都能成为省里的一把手了。”
这个速度是真的快,当然这跟傅长缨出身好也有关系,人家有个老革命的爷爷,帮着铺路呢。
不像自己,什么都没有。
高建设酒量不行,三两杯下肚后脑袋就开始晕乎了,话也有些颠三倒四,“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这人不实在,可就像是书里头写的那样,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得先问问你自己,别人是不是跟你一样有那些东西,我什么出身?我爸是个工人,我妈没正经工作,就替人浆洗衣服干点零活挣钱,我还记得时候去帮人擦鞋,那鞋子臭的要死,我跟姐姐他们干一天也才能挣几毛钱。”
“我不像你们,都是干部家庭出身,下乡就是镀金,待上三五个月家里人就会把你们接走。”
他没有这么好的命,只能靠自己。
长缨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这笑容格外的刺眼,刺痛了高建设的心,“你笑什么,难道我的不是实话吗?”
“嗯,实话,大实话。”只是语气中都透着讥诮。
“傅长缨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没人吃你这套。”高建设怒了,他在家里伏低做也就罢了,凭什么在这里也低人一等?
他是堂堂报社总编,社会地位并不低好吗?
长缨轻笑一声,安静的喝茶并没有多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眼前的高建设只是需要一个人倾听他的委屈罢了。
可真的委屈吗?
不见得吧。
然而这态度还是激怒了高建设,“我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你出身革命家庭,哪知道我们这穷苦人家的难处!你以为自己多高尚吗傅长缨,没有这出身,你以为自己能有今天?”
“我从没觉得自己高尚,只不过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罢了。你是委屈啊,委屈求全不得不离婚再娶,还成了报社总编,前一个老丈人都不得不给你让步,可真是天大的委屈。”
她在省城这两天倒也不是白待的。
不需要跟人听,光是看一些报社报纸就知道。
毕竟长缨在沂县工作的时候每天都看报纸,对省城报社的这些个编辑不能再熟悉。
“你上一个老丈人听去了省图书馆养老去了,人好端端的报社总编不当竟然这么高风亮节给你腾出位置来,真是吾辈楷模。”
长缨的话无不讽刺,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尖扎在人身上似的。
“傅长缨,别这些。”曹盼军劝阻了一句。
“呵,既然他都一口一句我靠着家里才走到今天,难不成他靠着老丈人有今天我还不能吗?当初他为了前程和艾红梅分手,成了报社主编的女婿,行,这个我理解,毕竟嘛这机会难得,他家庭给不了助力,自己能有今天也成。艾也理解,她可没跟我抱怨过一句。”
“要这样也就罢了,现在他又攀上高枝了,离婚再娶成了省领导家的乘龙快婿,他还觉得自己特别委屈。高建设你是在报社工作,别跟我你拒婚省里头就要你活不下去,一起下乡插队的这些人,虽然现在也不是混的出人头地,但多少也算有点本事。你要是有了难处,跟我们求助难道我们会置之不理?他要是敢要挟你,他也得掂量下自己这么做合适不合适吧?可是你有跟我们过这事吗?哀叹自身时就我们是革命家庭出身有家庭助力,等真的需要求人的时候就忘了我们这些革命子弟了,觉得我们帮不了你是吧?”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里演什么聊斋,你委屈吗?你不知道高兴到哪里去了,至于那被你离婚的前妻,给你腾地方的老丈人到底如何,关你什么事呢?”长缨冷冷一笑,“谁都是你上升路上的踏脚石,要我如果中央哪位领导看上了你,只怕你明天就能三婚吧。”
“傅长缨。”曹盼军低吼了一句,“何必把话的这么难听?”
“难听吗?”长缨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了你兄弟难听是吧?那就对了,实话就是难听啊。要不他怎么不反驳我?”
长缨得酣畅淋漓,只是苦了这国营饭店里的服务员,谁知道这几位能吵吵起来,而且这些事情,是自己能听的吗?
她的工作,还能保得住吗?
几位祖宗,能别了吗?
咱回自家吵架不行嘛。
显然祖宗们并没有听到这个服务员的心声,长缨又了起来,“下乡之初,我辛辛苦苦的干活,手上都磨出泡来,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大人们脱盲每天备课到深夜,在你高总编眼里这些什么都不算,你眼里就剩下我那干革命的爷爷奶奶了是吧?他们帮了我多少,手从上海伸到沂县一个山村让我去当村里的支书,高总编您是编故事多了就整天胡思乱想是吧?”
高建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向长缨嘴唇翕动却到底没能开口。
两片唇瓣像是千斤重,一个抬不起一个放不下,死活就是不出话来。
“是啊,天底下就你委屈,当了省里大领导的乘龙快婿,地瓜烧换了茅台,还在这里哭委屈,您倒是下乡去看看,看看那些被农活累弯了腰的农民,看看那些灰头土脸的矿工,瞧瞧生产线上一个个站久了静脉曲张的工人,这话你也能出口!”
手里早就变凉了的茶水泼在了高建设的脸上。
报社的总编骤然被这冷水泼了一脸,整个人都不太好。
正要反驳却又听到熟悉的声音,“起来我该感谢你的,亏得你当初跟艾分手。现在的高建设是报社的总编自有一番天地,大概早就不记得当初那个想要出风头结果又当了缩头乌龟的高知青了。我很庆幸当初艾没有沉溺在被分手的痛苦之中,反倒是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她现在过得很好,有一个全身心敬爱她体贴她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出身比我们都要好,男方家庭并不嫌弃艾家庭不好,听一个劲儿催着他们结婚呢。”
长缨像是最残忍的刽子手,把血淋淋的事实丢到高建设面前。
春风得意的高总编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温柔意的初恋女友,在家庭生活并不顺利时。
他甚至有想过,回头自己站稳了脚跟可以接艾红梅来省城工作。
弥补当年自己对她的抛弃。
然而现在傅长缨却告诉他,艾红梅有了更好的选择,一个家庭出身非常好的对象。
“这不可能?”高建设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傅长缨的一面之词,“你不用为了击我,就选择这样拙劣的谎言来欺骗我,真当我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