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策略
金城是典型的西北城市, 荒漠草原似乎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山丘并不算多高,多是光秃秃的,气候留在此处的是沟壑纵横, 似乎一场暴雨就能够让这里变成泥潭。
当然,夏季突发的暴雨并没有把那些裸在外面的黄土丘冲成平原, 年复一年只是加深了本地的水土流失。
“听上上届主任倒是想着治理这边,但工程太过浩大,市里头财政一贯这么捉襟见肘, 开了个头就没后续了。”
刘扬看着开车的人,他多少还没能进入角色。
傅主任要他带着她和陈彪去那个废弃的矿场去,一个是秘书另一个还是秘书。
他什么时候规格这么高了?
不过领导话,他也不好反驳不是?
至于开车这事硬是抢过去……
“长缨姐你开车真稳, 啥时候学的?”
长缨眨了眨眼,“咱有这天赋, 天生就会。”
陈彪不相信,“真的假的?这车开着没意思, 回头咱们去军区驻地那边,你开咱的吉普车,那个够劲。”
“那回头有机会试试看。”
“我跟您, 咱们驻地还有个改装车, 回头你可以试试那个。我一直想开但是娄团不让,不过长缨姐你提出来他肯定不会不同意。”
“你这意思, 是想让我挨骂?”
“哪能啊,娄团敢骂你我跟他架, 就是我可能不过他, 但只要长缨姐你给我加油助威就行了。”
“到时候再……”
刘扬看着和长缨热聊的陈彪,觉得自己似乎又一次错过了机会。
这位领导年轻, 和那些上了年纪的领导不一样。
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工作之余也很好话。
除了工作的关系,其实还能成为朋友。
瞧瞧陈彪,三言两语不就跟她聊了起来吗?
只是闲聊却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长缨对这边的地形并不熟悉,又没有地图导航,那边刘扬没提醒,她开着车开着车,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半晌刘扬反应过来,脸上神色不太好看,“走过头了。”
长缨沉默片刻,“……回去。”
又调头走,等到了那边矿场已经半下午了。
矿场规模的确不大,这是一个半露天矿,矿洞前搭了个窝棚,这会儿正坐着一个人。
看到车子过来,窝棚里的人迅速出来,满是警惕。
等瞧到从车上下来的刘扬时,那人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原来是刘秘书,我还以为是谁呢。”
刘秘书觉得这事简直不清。
其实他也没从这里拿什么好处,只是之前在梁主任身边工作,大家都认识他。
“这两位是……”
“秘书。”陈彪没抢过长缨,只能当秘书。
长缨笑着回答,“司机。”
“司机?”一个女司机?那人笑了起来,“还是刘秘书会玩,这看着有点眼生啊,之前做什么的?”
长缨不慌不忙的解释,“之前下乡了,刚回来还没安排好工作。”
“原来这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乡下苦啊,还是的当司机好。”那人调侃了两句这才问了起来,“听刘秘书你去市里来的新领导那里去了,不是不在省里干了吗?”
“是安排了新工作,不过领导照顾我那么多年,我总不能撂挑子就撂挑子。”刘扬硬着头皮上,见招拆招倒也没露出什么马脚。
看守这个矿场的是赵乾,听之前姓别的,后来特意改了姓表忠心。
大概是在这边矿场太过无聊,赵乾没多大会儿就是把矿场这边的事情透了底,“前段时间这边矿道塌了,堵了路这不又重新折腾,新来的人干活不熟练,不过再干几天就好了,到时候就把东西少送过去。”
正着,矿道里出来了人。
从饱经风霜的脸上竟是看不出实际年龄来,只看得出那背仿佛被沉甸甸的煤炭块给压折了,那脸似乎被染成了炭黑色。
陈彪看着眼睛一酸,怒火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只是火山爆发前愣是控制住了自己那点情绪,他不能这样,不忍则乱大谋,坏了事怎么办?
刘扬看到两人异样的情绪,随意问了句,“怎么找了这么个老头?”
“能干活就成呗,领导了又不指望一天挖出一吨煤,这是个长久之计,慢慢来。”赵乾也不懂,不过领导之所以能成为领导,总有他过人之处,自己还是别跟领导争这个了。
“要不我回头让人先送点给刘秘书您?”
赵乾的提议让刘扬心头一紧,“不用,哪轮得着我。”他恨不得能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偏生这混账还一个劲儿的搅混水。
“刘秘书可别这么,领导又不亲自干活,这多挖点少挖点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县官不如现管,除非领导本人在这里,否则还是自己的话好用。
“我怕回头赵副主任知道,而且新来的主任脾气直,回头万一闻出什么腥味来,我担心赵副主任那里不好交代。”
他心看着长缨的神色,瞧她不喜不怒的心里越发的忐忑。
赵乾哪知道他的那点心思,“不过一个臭娘们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可是金城,咱们赵副主任就是金城的天,谁敢把天捅破了?”
“再了,就算他真的要出事,省里的领导能坐视不理?咱们金城可是流水的主任铁的赵春生,你怕什么?”
刘扬怕得要死,尤其是回去的路上看着开车的人,生怕这位领导一下子怒气冲天,不心把车开到沟里去。
“真他娘的不要脸,长缨姐咱们怎么收拾这王八蛋?”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长缨目光落在前方,天然的沟壑形成了最好的遮掩,难怪赵春生敢玩这么一招呢,这么多的沟梁就是最好的屏障。
“再看看顾耀明能审出来什么。”
“还要等?”
刘扬连忙安慰着急上火的陈彪,“傅主任的意思是怕有什么咱们还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让顾委员去审,把事情问清楚回头好连根拔起。”
陈彪又坐了下来,青年秘书眼底里的愤怒消失,被回忆的悲伤所取代。
“我听我爸,我爷爷的爸爸就是这些矿井里的工人,当初死在了矿井里,后来我爷爷为了养家糊口也去矿井里干活,又死在了矿井里。”
一辈辈一代代,像是进行一种邪恶仪式似的往里面填人。
“我爸要接过我爷爷的工作去这矿井干活的时候,我们那解放了,他分了田地可以堂堂正正的种地吃饭,再不用担心有了今天没了明天。”
那些事情就存在他爸的故事里,陈彪没觉得是假的。
可是他没想到,这事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长缨姐,要是咱们连这个都不管,那跟旧社会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刘扬心底里默默回答这个问题。
并没有什么区别。
“会管的。最迟后天,我肯定会管的。”
长缨看向前方,这条路漫漫并不好走,甚至于那平坦之处都可能暗藏着流沙坑,一旦陷进去很能脱身。
可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往前走就是了,能走多远是多远。
车子到了大院,长缨看到停在外面的一辆吉普车。
“娄团怎么过来了,找政委的吗?听政委他又要晋升了。”
陈彪的火气在看到那辆吉普车后消失了大半,反正长缨姐答应了的事情肯定会办到,她要是不办的话回头自己找政委。
“娄团长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刘扬有些羡慕,若是自己当初也去了部队,或许也能有别样前程。
吉普车里没人,不知道开车的人去了哪里,长缨也没有多什么,只是下车的时候这才开口,“你去找顾耀明,把知道的事情都跟他一五一十的清楚。”
刘扬脑海中顿时蹦出一个词来,这是将功赎罪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怎么处理他心里有数。”
刘扬又听到这么一句,心里登时明了,这是要自己做出选择。
他过去这一个多月遮掩了太多,总这么下去不可能在新领导这里有一席之地。
究竟该如何选择,他必须得做出决断。
“好,我马上去。”
一再的错过后,这次刘扬没再迟疑。
长缨看着跑着离开的人,虽忠诚是一个可贵的品质,可是要对谁忠诚呢?
作为干部的一员,最该忠诚的不是你的领导,而是国家是人民呀。
她拿着手里的车钥匙,只觉得自己腿脚像是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走不动路。
以至于娄越的声音出现时,第一次长缨觉得犹如天籁一般。
“怎么了,不舒服?”
迎上那关切的目光,长缨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很多话要,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你怎么过来了?”
“你怕你不知道去军区的路,正好来这边办事就过来接你。”娄越虽不是一贯张扬但也从来不缺乏自信,唯独在长缨这边颇是心,“没困扰到你吧?”
这话让长缨苦笑了下,“娄团长,听你又要升职了。”
“还没确定的事,我还是比不上傅主任。”
娄越倒也不是胡,他现在工资津贴虽然比长缨多了些,但工作职务的确比长缨矮了一级。
长缨笑了笑,“所以我们两个,是谁的职务高听谁的吗?”
娄越这才知道她在这云山雾海的绕啊绕究竟想要什么,“都听你的。”
讨好人的话总是好听的,长缨觉得那些怒气似乎都被娄越的恭维散了许多,“我还要再去开个会,可能还得再等等。”
“不着急,那我先去招待所接人,过会儿再来接你。”
长缨点头,“去吧,开车心些。”
她目送娄越离开,走向办公楼时脸上没了笑意,肃穆取而代之。
杨秘书刚从楼上下来就看到了走来的领导。
“去看顾耀明忙了多少,忙完了喊他过来开会,其他几个领导在的话也都请到会议室来,耽误不了他们几分钟。”
突如其来的会议让班子里其他人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位领导又怎么了。
会议室里,顾耀明姗姗来迟。
其他人看他过来忍不住问了句,“听和老赵有关?”
顾耀明笑了笑,手指指了指上面。
上面,房顶?这什么意思?
卖了个关子的人安然落座,屁股刚沾着椅子,只见长缨风风火火进了来。
“耀明已经来了,那就看审的怎么样了。”
她这话惹得会议室里轩然大波,听是赵春生犯事犯到了这位领导手里,可用得着“审”这个字眼吗?那可是市里的二把手,一人之下啊。
今天这会议,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妙呀。
其他人正纷纷猜测之际,只听到顾耀明不紧不慢地开口,“权色交易的事情交代了七七八八,不过矿场那边我刚开始问,还没问清楚。”
这一问一答倒是把会议室的人弄得傻了眼。
这不就是生活作风不检点,怎么还折腾出了矿场的事情?
金城市有两个大矿,供应着整个金城市和周边地区的煤炭,此外还要往首都那边供应一部分。
赵春生能把手伸到这里去?
“你把情况简单明一下。”
几分钟前,顾耀明从刘扬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他还没有摸准长缨的脉,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
忽然间开会,他只能试探着来。
暂时先把脏水都泼到赵春生身上无疑是最稳妥的,毕竟自下而上的查案他没这魄力,也不觉得这位代主任拿了中央的尚方宝剑。
饶是如此,也足够让金城市的领导班子傻了眼。
同一个大院里办公,同一个家属院住着,谁敢相信眼皮子底下赵春生竟然玩这般把戏。
简直是胆大包天。
“那个矿场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吧?当时国土资源局的局长还是老张?”
顾耀明点头,“老张当时主张开采,后来身体不舒服退居二线,新来的局长再勘测矿藏量,觉得这矿藏量不够。”
显然,老张的退居二线,新局长的提议这些都和赵春生有关。
“这个赵春生,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怎么敢这么搞,弄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作为市里的干部,他还要什么样的享受?
现在还不够吗?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
长缨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她良久之后这才开口,“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咱们这位赵副主任的手笔,不过大家和他共事那么久,怎么也比我熟悉些。”
同样与会的刘扬迅速意识到这位领导的策略——
来到金城的第一天,她发动群众来对抗市委大院的那些破烂规矩。
而来到金城一个月后,当她熟悉了这边一些后,如今是发动这些干部来搞赵春生。
这招数不见得多新鲜,但能用就行。
就像是她从生活作风问题入手搞赵春生,虽然只是一件事,但一番折腾后这冰山一角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谁还敢笑话她题大做?
当然,发动班子里其他人来搞赵春生还有一样好处,让省城进一步断绝和省里的关联,撕破了脸往后自然不会受到诸多掣肘。
虽然暂时会不招省里待见,但只要把省城发展起来,省里的意见也没那么重要。
会议结束,刘扬看着已经离开了的领导,再去看正在讨论着的其他领导们,他竟是有几分恍惚。
这般大刀阔斧的来处事,换了其他人谁敢呢。
这位领导还真是魄力十足,难怪敢来金城这龙潭虎穴呢。
“刘主任有时间?我那边还有些问题,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顾耀明投来橄榄枝,这次刘扬没有迟疑,“这就来。”他起身往外去,目光落在窗外时脚步稍稍顿了下——
原来他那天没有看错,傅主任真的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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