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初心
长缨到底没能吃上娄越炖的猪肉粉条豆腐白菜。
上午突发情况, 下面县里的工厂出现爆炸事故造成工人受伤,她赶去处理。
爆炸让整个工厂人心惶惶。
县里头已经来了人,但局面并不稳定。
长缨到来时, 兰中县的革委会主任孙正怀正算去县医院里看望受伤的工人。
瞧到长缨过来,孙正怀连忙迎上去, “工厂这边已经余火已经扑灭了,今天工厂先不上工,我现在要去医院里看望受伤的工人。”
着又补充了句, “可能有两个工人需要截肢,好在没死人。”
这是句大实话,出现伤问题不算特别麻烦,可要是死了人, 别工厂,就连县里都会受影响。
孙正怀话的实在, 长缨倒也没什么,快过年了谁不想过个安稳年呢?
“工人们的情绪怎么样?”
孙正怀迟疑了下, “不太好,现在都在工厂里。”
工人们要一个法,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爆炸。
工厂这边又黏黏糊糊的。
孙正怀目前还真问不出什么, 留在工厂里只是给自己添堵, 索性就想着去医院里看望受伤的工人。
长缨跟着人往外去,“医院那边什么情况。”
“爆炸是一大早发生的, 有几个工人提前过来扫车间卫生,收拾完后就开生产线, 谁知道就发生了爆炸。两个工人距离生产线近, 一个伤了眼睛一个伤了胳膊,还有两个当时正在收拾原材料, 这原材料易燃,工人们怕被原材料被引燃就用身体护住了原材料,身上出现了烧伤和烫伤。”
长缨倒吸了口气,立马上车,“去医院。”
县医院的烧烫伤处理没什么太好的治疗方法,只能用最常用的方法来处理。
长缨和孙正怀过去时,县医院里忙得人仰马翻。
其中不乏浑水摸鱼的,什么被工厂爆炸吓着了,让医生给做检查。
县医院哪有那么多人手来做这个?
那老太太当即闹腾起来,一口一句“回头拆了你的破医院”。
“这是谁?”
孙正怀也不认识,倒是跟在身后的秘书想了下,“可能是李厂长的老母亲。”
他又觉得这老太太和李厂长长得不太像,“也可能是他丈母娘。”
管她是丈母娘还是亲娘呢,“通知县公安局,让附近的派出所过来把人给抓走。”
孙正怀听到这吩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傅主任作风果然非同一般,抓就抓,一点情面都不给。
秘书还有点懵,抓,抓人?
“听不懂傅主任的话吗?还不快去。”
直系领导吩咐了,秘书连忙去借医院的电话找公安局的人过来。
眼睛和胳膊受伤的工人正在手术。
一个要变成独眼龙,另一个只怕要失去右臂。
“那两个烧烫伤的病人县医院是不是不好诊治?送到市里呢?”
护士没见过长缨,也没留意她到底什么来路,“市里当然好。”
“那安排车子把人送到市里去,问下刘扬和杨,看市里哪家医院擅长治这个。”
刚电话喊公安的秘书听到这吩咐主动再度电话。
长缨则是去病房里看望两个病人。
背上烧伤,胸前烫伤,趴着不行躺着也不行,如今两人在那里坐着十分的煎熬。
听孙主任介绍是市里的领导,两个工人一下子不知道什么了。
半晌这才了句,“这东西,很贵的。”
万一损失了,工厂今年都得受影响。
长缨听到这话心头一酸,“知道,你们受苦了,先好好治疗别的不用多想。”
厂区的卫生所能简单包扎,头疼脑热给抓个感冒药没什么问题,但涉及到这种治疗就没法子了。
两个工人倒是觉得没啥,他们靠着工厂才有今天,别烧伤烫伤,就算是要了他们的命也没关系的。
安排好车子的秘书连忙把工人转移到车上,让他们去市里头接受治疗。
长缨后知后觉发现了些不对劲的事情,“家属不在?”
孙正怀叹了口气,“孙是孤儿,养父母去世的早,那几个兄弟姐妹正在工厂讨要法。林之前处了个对象没谈成,家里头老娘当初瞎了眼,还瞒着她呢。”
“该通知的通知,省得老人家听了什么传歪了的消息后乱着急。”
孙正怀连连答应,“那我跟老刘老李的家人声,等下午有时间再来看他们。”
虽跟这位领导只有开过几次会的交情,不过孙正怀大概也知道她的作风。
看望了受伤的工人,那就得去处理工厂的破事。
要是不把这次爆炸案调查清楚,只怕回头这个年都过不好。
等着长缨回到市里已经是傍晚时候的事情了。
杨秘书还等着她处理几桩事情,瞧她神色不虞,声问了句,“那边工厂情况严重?”
“没那么糟糕却也不怎么样。”
工厂事故源起于生产线,那条生产线是去年八月从国外引进的,声称品质一流。
品质一流的生产线运行了还不到半年就出现事故,长缨要工厂这边跟国外厂商联系,结果勾出了另一番故事。
欺上瞒下的事情从来不少,然而出现在国营工厂,甚至出现大的事故,那这件事就不再是事。
孙正怀着手处理,还举一反三的调查县里头其他国营工厂的情况,势必要把这些蛀虫都给挖出来。
这倒是个极为有眼力价的人。
然而这只是兰中县,其他县呢?
金城市的国有企业大大也有上百家,只有这么一处工厂出事吗?
长缨不是没听过国营工厂兴盛与衰败的故事,如今蛀虫既然出现了,距离衰败还远吗?
国营工厂的衰败仿佛是历史的必然。
然而没有国营工厂的支撑,那些民营企业又会如何行事?
长缨思考再三,简单看了杨秘书让自己审阅的文件,“冶炼厂那边新厂区建设如何了?”
“天冷暂时停工,不过建设进度还是可以的,郭厂长一直都有跟市里做汇报。”
原地扩建是不可能的,郭厂长到底是识时务者,末了选择了东郊的一块地皮。
虽然也有涉及到部分群众搬家这事,但对他们来,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去冶炼厂工作,搬家倒也是无所谓的。
而且新建的家属院和老家属院还不一样,听这批家属院都大了许多,再不是十几平的大开间了。
郭厂长见风使舵使的好,为了让市里放心不时汇报工程进度,一下子跟变了个人似的。
杨秘书为此很是佩服领导拿捏人的能力。
“你跟刘扬声,年前安排下摸底调查,看看市里的这些国营企业,算了把那些集体经营企业也都算上,最近都有什么新的生产计划。”
杨秘书结合着今天长缨去兰中县的事情想了下,大概知道了长缨的意思所在,“我这就去安排。”
办公室里就剩下长缨一人,甚至整个大院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不时从办公楼出去的人,三两着招呼,往家属院那边去。
长缨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不够用。
她要忙的实在是太多了。
要新建工厂完善金城的工业体系,还要把老工厂的问题给揪出来。
不止是工厂工人,还有农村农民,甚至还有那些陆续回城的知青。
伴随着开放的深入,城市越发的对外开放,这也就意味着治安问题日渐摆在桌面上。
计划、市场。
长缨当然知道,需要遵循市场规律。
可转型又哪是那么简单的呢。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长缨并没有抬头,“你怎么来了?”
娄越第一次看到长缨这么疲倦。
“遇到麻烦事了?”
长缨抬头看到朝自己过来的人,“没有,能解决,就是总想着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那就慢慢想,最优解不都是慢慢找出来的吗?”
是啊,一步步摸索出来的,哪怕是她有先见之明,可很多事情也只能一点点来。
“你这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
娄越笑了起来,“原来傅主任也知道中午放了我鸽子不太好呀。”
他这般被放鸽子还是头一次。
倒不是生气,就觉得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心疼。
毕竟去了外面指不定吃些什么呢,不定连口热乎的饭都吃不上。
长缨理直气壮,“往后放你鸽子的次数多着呢,我觉得娄师长你还是尽快适应的好。要不你也放我一次?”
娄越觉得自己不舍得,怎么会舍得呢。
“回家去吧,我炖了点糖,回去吃点热乎的,兴许就能找到那个最优解了呢。”
长缨并不是很想要回家。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封了炉子,上面正温着汤,倒是没什么事。
娄越把军大衣披在长缨身上,“外面起了风,有点冷,注意别着凉。”
何止起风了,还下了雪。
西北的雪似乎带着天然的粗犷,让长缨想起了“撒盐空中差可拟”的句子,很快这雪粒子就沉沉落地。
“好像下了雪就什么都能遮掩似的。”
心情不好,而且还是很不好。
娄越有些奇怪,长缨遇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之前东固县那边泥石流,她在那边待了几天时候也处置了一批人和作坊,也没见影响到她的心情。
怎么这次的事情就这么严重了?
“要不跟我看?”
长缨歪头看向他,“娄越,我在医院里看到那两个工人,前胸后背烧的没一块好皮。”
然而工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护工厂的财产,千万别毁了这批原材料。
负责引进生产线的副厂长一群人呢?为了图谋私利,引进了残次生产线。
“你,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奋不顾身想要保护原材料,其实不过是为了那些王八蛋擦屁股,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还会这么做。”长缨低叹一声,“因为他们保护的可不是那些人的高官厚禄,他们保护的是工厂的财产。”
工厂≠副厂长那群人。
“这世间,从来不缺无畏的人,从一百多年前到今天甚至到未来,那位副厂长曾经也是穷苦出身,也曾为了工厂奋不顾身,只是那颗初心,他到底是丢了。”
长缨看向娄越,“我从来都信念坚定,不管在哪里都要竭尽所能的帮着他们过好日子,让他们不再为衣食忧愁。”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娄越自然知道。
“只是我也怕,若是有一天我也不能坚守初心呢?”
人生漫漫,能至死不渝坚守初心的,又有几个?
兰中县的这一趟让长缨脑子里有些混乱。
她仰头看着那飘零的雪花,有雪花直接落到了眼角,迅速的化成一滴眼泪。
“不想那么多了,回家吧,我饿了。”
长缨没指望能从娄越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把自己心里头的那点不开心出来,那困扰人的担忧仿佛都随雪风飘去,情绪骤然间放松了许多。
抓住娄越的手,“吓着你了吗?”
“有点。”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不是没经历过,甚至有过命悬一线的存亡时刻。
那时候倒没什么害怕,毕竟孤家寡人无所谓的。
后来有些遗憾,却很快又释然——
亏得当初告白不成,不然岂不是让人惦记自己。
只是此时此刻,娄越却是有些怕的。
她这一路走来,不见真刀真枪,然而暗箭冷箭不断,并不比自己轻松。
一向乐观主义的人也有惶恐不安的时候,就像是九天上的太阳偶尔也会被乌云遮蔽。
长缨摩挲着男人的手,薄薄的枪茧仿佛他的勋功章,记载着他的过去。
“那你躲到我身后来,我保护你呀。”
大概,也只有这人才敢这么跟他。
娄越从不是躲在后面的人,“我们一起。”
他知道,将人掩在身后并非长缨所愿,而躲在长缨身后也并非自己的目的。
他们是夫妻,初见虽然不美好,但如今越发的熟悉彼此,往后余生要一起走下去。
并肩而行,彼此是对方的战友。
娄越手劲大,握住自己手时,长缨觉得他有点较劲儿。
“所以啊娄师长你有点蠢钝,这时候你若是一句‘风里雨里我护着你’,我岂不是要感动的落泪?”
娄越闻言想了下,“在外面容易皴了脸。”
长缨:“……”
很好,很直男。
再见!
……
诡异的情绪并没有困扰长缨太久。
她晚上在书房里折腾到后半夜,总算把思路理顺了。
出来时乌云踏雪在缩在大黄怀里,这会儿倒不张牙舞爪了。
大黄冲着她吐了吐舌头,爪子在乌云踏雪背上拍了拍,一副哄孩子睡觉的模样。
这狗跟娄越似的,成精了。
成精了的男人已经睡了前半夜,等到身边钻进来一人,将人箍到怀里相拥着入睡。
长缨这会儿脑子清醒,倒是有些睡不着了。
“娄师长?娄越?”
长缨喊了两声,人没反应。
她有些怀疑,总不能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吧?
“别闹。”
这话从娄越嘴里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长缨松开手,“你不是睡了吗?”
怎么可能睡得着,尤其是这人这里摸摸那里戳戳的,分明是在挟私报复。
娄越声音都喑哑几分,“傅主任你不算睡觉了吗?”
床头的台灯开着,长缨看他闭着眼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有点兴奋睡不着,你帮我消耗下。”
她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明确了工作上的安排,事实证明大半夜的灵感容易爆发也容易让人亢奋,就比如现在长缨躺下怎么都睡不着。
娄越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台灯光线极为的柔缓,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温柔,“傅主任,我怎么觉得你拿我当工具使?”
长缨辩驳,“哪能。娄师长那么贴心温存,怎么可能是工具?”
老工具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
老工(公)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