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A+A-

    平城东巷。

    林氏豆腐花店铺前,里三层围了十几个叉腰的妇女,混杂几个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外三层是闻声而来的街坊邻居和离开摊位又放不下偶尔回头看几眼的商贩。

    林照就站在铺子前,和人群隔了三张桌子,桌上瓷碗斜倒,颇显狼藉。

    “狐狸精,你别在这儿得瑟,衙门的人一会儿就来收了你!”妇人咬牙切齿骂完犹觉不够,想起自家汉子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眼珠子都恨不得留下来的死样儿,吃坏好几次肚子还不死心白送钱,再看狐狸精就在眼前,怒火直冲上头顶。

    三步并两步要上前抓头发挠脸,狐狸精的脸,勾男人!

    “一个寡妇不知羞耻,到处勾搭有妇之夫,卖的豆腐花害人吃坏肚子,黑心的狐狸精!”

    林照忙撤退两步,将凳子踢到她跟前,妇人及时止步这才免于绊倒。

    “大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是敢架,等官爷来了我就要理。”

    妇人的汉子捂着肚子皱着脸扯妇人衣袖,虚弱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闭嘴!你还有脸话,啊,家里的钱不是给了环春楼的狐狸精就是给了这个狐狸精,你哪来的脸?!”

    恰此时,道上驶来一宝马雕车,上配绣鞍朱鞅,车壁刻几枝栩栩如生的竹。

    马车辘辘,又被人群喧闹声掩没。

    马车夫老郭停了车,前面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王爷,前面好像有纠纷,把路给挡了,我去看看。”

    车内男子满面倦容,他捏了捏眉心,窗外争吵堪称声声入耳。

    什么狐狸精,什么黑心,什么吃死人。

    仲熙拧着眉头,他不过一月不在,平城竟然出了个坑蒙拐骗的黑心店家?

    “让让,让让,让让。”

    看得起劲的外三层群众一回头,只见月白袍子竹在身,顿时明白身份来,视线未敢在面上多停留。

    霎时一片行礼之声。

    “王爷。”

    气氛静默几息,外三层里三层让出个道儿,也让林照看清了来人。

    英眉沉目,清隽疏离,不带笑意。

    袍上绣竹,却有几分竹意,但林照想,蒙蒙清露沾竹才更贴切。

    林照移开视线,跟着作揖。

    “发生了何事?”

    声音意外地不似竹,偏有几分浑厚。

    “王爷,这贱……”在仲熙注视下,妇人改了称呼,“她,她不知羞耻,到处勾引有妇之夫!”

    林照和他对上视线,虽极力压制,但她就是看到,漆黑眸子下的嫌恶,林照心里嗤了声,屁的露沾竹。

    “大姐不要血口喷人,你哪里见我勾引男人了?”

    “你一个寡妇,不去守寡,天天穿得花枝招展,不是勾引是什么?”

    林照不服气,走近两步,偏要张开手臂让她瞧仔细,“我穿这样碍人眼了?王爷,你评评理,我虽是寡妇,但我也未曾穿什么袒胸露乳的服饰,不过就爱穿得鲜艳些,违背律法了吗?”

    本是花容,又细细描了妆,黛眉笼朱唇,潋滟桃花眸,眼波流转,仿若勾人的丝线。今日她穿的鹅黄色褶裙,只露了瓷白纤长的颈,消解了些美艳,复添几分俏皮,此时大大方方让人看,面容再生动几许。

    看得男人眼睛亮了亮。

    妇人也看呆一瞬,心里自恼,转眼就见死男人眼珠子要掉,直接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还看!”

    “王爷你瞧,她就是这样勾男人的!”

    林照不欲多辩解,这种事解释也解释不清,然而心下一转,又变了主意,不就是勾人嘛,美眸一眨,面上显出几多委屈来,就这样可怜兮兮又状似不理解地看着仲熙。

    “王爷,长得美是我的错了?”

    楚楚可怜,不过如此。

    这一幕可气到妇人,眼神似刀要剐她剜她。

    仲熙紧蹙着眉,“……不违背律法。”他总觉得一股脂粉香飘到鼻端,下意识退了一步,“吃死人怎么回事?”

    妇人狠狠瞪她一眼,重新燃了斗志,这回可是板上钉钉了,“她做的豆腐花有问题,已经有很多人吃了闹肚子。”

    “王爷,苍天可鉴啊,吃死人的罪名我不担。大姐,你闹肚子,你怎么就确定是吃了我的豆腐花,不能是吃了别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林照完又问脸色苍白的男人,“大哥,你,你这闹肚子可是吃了我的豆腐花?”

    妇人扯男人胳膊,众人都兴致勃勃看着他,男人低着头意图遮点儿脸,“不,不一定,或许就是吃了别的东西……也没啥事……”

    “王富贵!你娘的不是个男人!”妇人恨恨跺脚,带了哭腔,抬手抹泪。

    林照抿唇。

    “王爷,虽然不是我的错,但闹成这样,我可以赔偿,都是一条街巷的,不计较那么多。”

    林照从袖中摸出点银子,拿在手里搓了搓,恋恋不舍地要给出去。

    衙门的张大人恰此时赶来,林照又迅速将银子收了回去,掖着袖角时一抬眼发现仲熙古怪地盯着她,被发现也没什么,反正他也嫌恶了,她大方地冲他笑,仲熙攒眉挪开视线。

    “王爷。”张大人路上耽误了点儿事,看到仲家的马车,骇了一跳。

    “你去盛一碗豆腐花来,张胜,你去叫个大夫。”仲熙吩咐贴身侍从梁泽,又对刚到跟前的张胜道。

    张胜一愣,连忙去叫人。

    林照也怔,只觉大事不妙,梁泽要过去,林照伸臂拦了下。

    “王爷,不过是事,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您要是想喝豆腐花,改天我亲自做给您,今天的都是早上做的,有点不新鲜了。”

    “你要是心里没鬼你拦什么?”妇人冷道。

    “我……”林照刚要反驳,只闻仲熙不容置疑道:“若是冤枉了,本王赐你招牌,赔以百两,若为真,绝不姑息,律法处置。”

    林照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几息,而后讪讪放下手臂。

    林照想谁最开始不是个好商家啊。

    在被卖去当寡妇那六年,她学了点儿做豆腐花的本事,一个月前在平城开了铺子。只是她技术不太好,做三次要有两次都是酸的,林照起初良良心心做生意,直到发现来的绝大多数都是油光满面,毫不掩饰将猎猎目光停在她身上的死男人。

    想她林照混青楼时见识得太多。

    不是色字当头吗?

    想看可以。

    但看人总要收点钱吧?

    难不成老娘让你们白看?

    不是看得忘了吃豆腐花吗?

    好,那就重复使用呗,剩她力气。

    她对不是心怀鬼胎而来的人可真是顶顶良心了,而对于这些熏臭的男人,她林照不知道什么是良心。

    大夫闻了闻,又再三检查一番,最终盖棺定论,“回王爷,这豆腐花放了多日,吃了易腹痛腹泻恶心干呕。”

    仲熙颔首,看向正看向他的林照,那目光平静无波,他稍顿了下,微微错开视线,道着律法:“因造成多人受害,影响恶劣,从重处罚。按律法,赔偿患者医药费,抄店半年并关押三日。”

    一个半时辰功夫,林照倾家荡产了。

    第一次进牢,林照想着进都进来了,可要好好量一翻。

    以后出去或许还能写几个文章卖给酒楼茶楼书的,保不齐又是可以赚钱的手段。

    “这里,进去。”领着的狱卒开了门,见她左右张望,警告道:“狱中不要乱看,心掉脑袋。”

    林照听话地收回视线,“谢谢大哥。”

    狱卒愣愣着:“不谢不谢。”眼睛却都有点直。

    林照不动声色皱了下眉,闪身进去阖上了铁门。

    “大哥,锁吧。”

    “哦哦。”狱卒锁好门,又看了几眼,“有什么事找大哥!”

    林照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爽声回:“好!谢谢大哥。”

    狱中很暗,人在里头不知道几时,真是消磨人的心志。

    石板床上又脏又潮,林照找了些不太潮的干草铺在上面。

    她坐下,掏出随身带着的缠枝纹铜镜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

    后来太累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是哐哐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又是一声哐。

    是铁门被用力合上的声音。

    震得林照一个哆嗦。

    声音太近,就在隔壁。

    她动了动脚,挪了两步,探头看到趴在地上的人。

    身上血肉模糊,发丝凌乱,粘在脸上,看不出面目。

    林照未多看,复坐回去。

    这一夜失眠,混着耳畔时而响起的闷哼声,林照想着狱中故事该如何编才能顺利卖给书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照又是被哐的一声惊醒,她睁开眼,等了须臾没声音了又闭上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三日时光,林照记不清听到过多少声哐,也不记得那个日日受刑的人疼得闷哼了多长时间。

    狱卒来告知可以离开了,林照忽而觉得三日真是漫长。她掏出铜镜整理仪容穿着,走前不自觉看了眼趟在那里像死了一样的人,可是没有,微弱的呼吸都在着苟延残喘。

    林照摘下发间的簪子,簪子尖端戳着指腹,细微的痛感。

    不算锋利,但也可以致命。

    只怕有心人。

    她将簪子扔了过去,准头不太好,离那个人有半步距离,当的一声,清脆的。

    声音惊到那人,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泛着银光的簪子,从地面上移,艰难转着眼珠,簪子主人的面貌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两个预收《平生意》and《外戚与内宦》,求收藏!

    预收●《平生意》缘何信佛?

    ——为她(他)

    魏单(shàn)此人,权臣奸佞,残害忠良,手腕上却常年戴着串佛珠,且常去施粥布道。

    外人见此讽魏单伪善,佛不救假善之人。

    魏单本人道非伪善,是真恶。

    平婉却,魏单为善。

    同身在泥沼,他偏费尽心机将她托举而出。

    甘愿自入深渊,自此为恶之道。

    而腕上佛珠是平婉为他所求。

    平婉去做好事以减轻身上罪愆,他便去做。

    他不在乎死后是否下地狱,他只在乎平婉。

    他本不信佛,若能佑她,他便信。

    **

    济福寺空了大师双手合十,对跪在蒲团上的平婉道:“做善事要怀诚心。”

    平婉示以一笑:“我有诚心。”

    空了大师吁叹,“是无私的普度之诚,而非私心的度一人之诚。”

    平婉听罢缄默,看了眼低眉善目的佛,喃喃道:“可我只想度他。”

    若不能宽恕,佛啊,请让我分担他的罪过。

    **

    奸佞当斩,以平民愤。

    魏单被砍头前摸着平婉的脸。

    “下辈子,找个好人嫁了吧。”

    平婉摇头,声音很轻很轻,“可我已经嫁给你了。”

    即便你在世人眼中无恶不作。

    然在我眼中你是再好不过的人啊。

    人生短短几十载,愿尔,了却平生意。

    预收●《外戚与内宦》翁家女翁已入宫,以照料病重长姐惠妃之名,实则背负家族众望,为的是得皇帝宠幸庇护翁家。

    然而,皇帝却将她指给常侍吕绥。

    吕绥原为太后宫中总管太监,后升为常侍,大权独揽。

    走投无路的翁家:吕绥乃皇帝近臣,位高权重,不失为好人选。

    听得宦官活不久,翁已盼着相敬如宾,安好度日,丧偶逃离。

    然而那日她却在长寿宫窥见太后秘辛。

    回头对上吕绥阴冷森然的目光,翁已头皮发麻,她知道他想杀了她。

    颈上被掐的红痕,误食饭菜死绝的鹦鹉。

    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但她不想死。

    共处一室,翁已开始一面提防吕绥对她暗下杀手,一面讨好巴结求生,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能不能杀了他。

    **

    男主版:

    变故前,吕绥曾受尽十藤鞭罚跪青石地,抬眼间遇见一个站在廊子下,盈着满眼泪花看着他的姑娘。

    有人为他落泪原来是这种滋味。令他遍布疮痍的身心似乎皆被那晶莹剔透的泪珠浸润。

    入宫成宦。多年浑浑噩噩中忽有窈窕身姿闯入视线,似弯弯月牙尖儿撬开沉沉暗色,令他死寂的心跟着跳动了下。

    外戚女不外乎固皇恩握权柄,不过官路权势,他亦可办到。

    **

    后来,翁已用吕绥亲手为她做的簪子刺入他的胸膛。

    吕绥捂着心口倒下之际,看到她长睫上挂着莹莹泪珠。

    啧,为他哭起来可真好看。吕绥想。他可太爱了。

    再后来,翁已受重伤九死一生,吕绥捻着她眼尾泪珠,想着,看不起了,心要痛死了。以后都不许哭,只能给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