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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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堂内陷入了一阵尴尬的静谧。

    问不知鼓着一对眼珠子, 表情古怪地在渌真与李夷江之间着转,清枢却仍是先前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眉眼平和, 微含笑意,似乎丝毫没有被渌真的言辞所冒犯到。

    养气功夫十足养到了家。

    “渌真, 你年纪尚轻,一时想不明白利害,无妨。今日回你那五炁居后, 再好好忖度,宗门总不会对你不利。”

    清枢长老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一抬,一阵风把渌真推出了门外。

    他虽面上不显,但手下动作却表明, 这位胸有成竹的掌门在渌真这儿碰了壁,多少还是有些愠怒。

    渌真看着议事堂的大门在眼前关闭, 瘪了瘪嘴:“真气。”

    将唯一的“外人”赶出去后,议事堂内的气氛转瞬变得更为严肃。李夷江出列拱手道:“诸位师尊, 渌真是我接引上山而来,请容弟子前去送她。”

    “也好。”清枢缓缓地点头,“你也再同她好好讲讲, 我看那浑身是刺的丫头, 恐怕只有你的话才听得进些。”

    “弟子告退。”

    “哎!哎……”问不知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往殿外走去,恨不能马上叫停他的步伐, 却被清枢投过来的眼风一扫,立时噤声得像个鹌鹑,

    他忍痛目送弟子渐行渐远, 只觉得自己正亲手将自家好不容易拉扯大的白菜送去被猪拱。就算对面是头香猪,可白菜哪里知道, 他被拱了可是会死的啊!

    问不知长老一边万分不舍夷江白菜,一边暗暗得意于自己的比喻之精妙,待李夷江回来非得将这个比方同他讲了,好好敲敲他,让他一定远离那个丫头。

    至于原因么,还是先瞒着他为好。

    可惜无人懂他的良苦用心。

    此时白菜也并不知道自家师父的心理活动,他正急匆匆往前追赶。

    渌真正立在崖边发愁。

    上山时借了李夷江的东风尚且不觉得,如今需要自己走下去了才发现,衢清主山之高且陡峭绝非一句玩笑话。眼下近乎垂直的山路拦住了她下山的步伐,惹得她心底又在清枢账上狠记了几笔。

    李夷江赶到时,看到的即是渌真只身伶仃立在悬崖之上的景象。

    崖边风疾,鼓起她的袍袖,衣袂飘摇,恍若神女。好像下一秒就会羽化飞升而去。

    一种对失去的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奇异而熟悉。

    李夷江叫住了她。

    渌真正在沉思筑基修士纵身一跃后,存活的概率几何。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唤,讶然回头。

    原来是李夷江。

    怎么又是他?!

    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渌真轻嗤一声:“你怎么过来了,来当客?还是胁迫我?”

    李夷江摇头:“不,无论是选择告知与否,都是你的选择,我不能强行为你做决定。”

    他没有料到师门的态度会触及渌真逆鳞,自觉理亏,声音也低沉了些:“你一个人能下去吗?”

    废话,当然不能。

    但渌真面对他仍有几分别扭,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嘴硬道:“能啊,怎么不能,你不会以为我站在这儿是下不去吧?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在做术数题!”

    她搬出从前族甫爷爷考较自己的问题:“望深谷,偃矩岸上,勾高三尺。从勺端望谷底,下股与山谷相平,谷宽四里,问谷深几仞?”

    李夷江:?

    他茫然的神色让渌真有了几分得意,连带着又看他顺眼了起来,微扬下颌道:“吧,你一定有什么事要同我讲,不要支支吾吾的。”

    李夷江徐行几步,与渌真并肩立于悬崖边,崖上怪柏在二人间投下阴翳。

    开口便是:“七百五十仞。”

    渌真:?

    李夷江微微翘了翘唇,转入正题。

    “衢清主山屹立数万年,抚育弟子以百万数,却马上要断送于清枢掌门之手,他内心焦急,是以未能周全考虑你的感受,这是掌门疏忽。”他完,薄唇微抿,转身向渌真深深一揖,“在此,我代清枢师尊向你道歉。”

    渌真被他的动作一惊,迅速作出反应,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礼:“别,不用,大可不必。我只是觉得这个老头儿做人忒不厚道,既然有求于我,偏还要藏着掖着真正情况不敢,这算什么事儿呢?”

    李夷江雾蒙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问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需要知道,主山现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李夷江沉思片刻,不再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主山情况和盘托出。

    从立宗开始,直到一万年之前,衢清主山都从未出现过异样。然而就在万年前的一日,诸峰长老都同一时间意识到,灵脉断流。

    灵脉依灵山山脉而生,是决定一座山灵气的主要因素,灵脉一断,久而久之,山上的灵气便会消散。随之而来的,是镇山阵法失效,灵树枯败,灵草不生,灵禽四散,灵兽奔逃。

    支撑一个宗门的根基就此断裂,沾染灵气的辅山与主山一道成为世间最普通的一座土石山。

    而现今修真界所有大型灵山都被各个宗门所占有,他们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座如此庞大的灵山。

    最后,衢清宗就会彻底消失在世人眼中。

    万年来,宗门想过许多办法延续灵脉,但也不过只是延缓了灵脉崩坏的进度。

    昨天之前,这一消息尚且只局限在长老和核心弟子之中,但西山陲的崩塌,将此事翻到了明面上。

    渌真冷笑一声,旋身问道:“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西山会土崩瓦解?依你的法,即便灵脉寸断,也不过只是令衢清诸山沦为普通山脉,何至于垮塌?”

    李夷江被她问住了,面色稍沉,也思索起了她话中之意。

    渌真并不需要他给出答案,她放眼望向山间深处,仙鹤拍着翅膀渐渐隐匿在云蒸雾绕之中,偶有传来山涧泉水叮咚,好一处仙乡乐土。

    “因为你们所谓的延续灵脉,是借缚灵球与灵孤水,将不知多少灵体困于山底,抽取他们的灵气以供山上的人修行。为了在藏住它们,将山底掘得空空如也,焉能不塌呢?”

    “灵体?”

    李夷江对这词并不陌生,鬼是灵体,魂魄也是灵体,乃至剑灵器灵,均属于灵体。其中多数是天地间自然化生,少数是大能修士生生炼制。

    灵体的修行方式与活人不同,但达到一定阶准后,也能与普通修士无异。

    因此凡非恶灵,均被修士视作道友,不敢轻易驱驰。

    而抽取灵体的灵气,无异于将一个活生生修士的灵力从经脉中抽出,手段毒辣,乃逆天之举。

    李夷江被渌真的话震惊得无言以对。

    但渌真和他都误会了一处。

    衢清宗到底自诩名门正派,绝不做宵之事。他们所做的是用“恶灵”为阵眼,以诸般法宝入阵,以阖宗长老之力重捏一条灵脉。

    只是在判定“恶灵”一事上,成了衢清的一言堂。

    “不过看在你比那老头儿敞亮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指望你带回来的这一团息壤补葺灵脉,根本就是白日梦。”

    “可息壤不是生生不息,无限增长吗?”

    渌真眨眨眼:“你不妨去问一问息壤,它生长的速度,能不能赶上灵脉崩坏的速度?”

    李夷江不言。

    渌真拿他这样子没办法,叹了口气:“也不必沮丧,一团息壤虽然力薄,但世间有一种水,与息壤相和后,能够极大增强它的韧度,或许堪堪能修补灵脉。”

    “什么水?”

    渌真眼睛乌黑,天光透过柏枝,照进她眼里,一丝光亮也无。

    她听到自己冷静地回答:“缉水。”

    没想到李夷江反过来追问道:“什么是缉水。”

    渌真失语了,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没听过缉水。只好一把拉过李夷江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缉”字。

    “这个缉水,你没有听过吗。”

    李夷江仍然一脸迷惘:“未有耳闻。”

    渌真绝望了,这可能就是天要亡衢清宗吧!她因为死在缉水之中的缘故,倒是对此类水极为熟悉,假以时日,不是不能找到缉水的替代品。

    但她总不太乐意为桓越留下的这个宗门鞍前马后。

    等等,桓越?!

    渌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缉水在当年乃修真界第一长河,赫赫有名,就算再怎么断流易道,也绝不至于没能在后世留下一星半点儿的名字。

    而另一个和缉水情形相似的,是桓越,他也没有把本名流传于后世。

    或许她该走这一趟。

    渌真改了主意,道:“我知道怎么找到这种水,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好了,得到你想要的回答了,总能回去交差了吧?不过……”

    李夷江猛地抬头看到,紧张地等待她下文。

    “不过你得先送我下去!”

    李夷江失笑,径自召出剑来:“即便你不,我也会送你下去。”

    像来时一样,渌真立在他的前方,迎风而下,青丝四散,其中几缕拂过李夷江的脸庞,麻酥酥的。

    他突然开口:“你今天为什么……”

    后边的话弥散在风里,听不分明。

    渌真回头大声问道:“你什么?”

    李夷江没有再追问,额间朱砂又在发烫,他突然明白了,也许自己要的不是她回答为什么突然就不大同他话了。

    他更该问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对她的态度耿耿于怀。

    五炁居外,渌真依旧灵活地翻身下剑,一回头,李夷江已旋身离开。

    她猜李夷江只怕是急着回去复命,于是把她用完就丢。

    可恶,再也不要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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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讲的术数题化用自《海岛算经》第四,但被我改得很简单,就是个勾股定理的事。

    一直想努力展现出渌真之于十万年后,就像古人之于我们,希望这个闲笔不会显得太无聊。